沈嘉实没吃多少,只动了自己眼前几筷子菜。
他抬起头看过去,支颚默然看着逢萧玉进食,她的进食速度并不算快,但并非是那种粗鲁的吃法,有一种宋家养成的矜贵气,兴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心神从桌面上的食物分拨出来,她就立刻感受到了来自沈嘉实的炽热目光。
指尖微微一停,逢萧玉回以目光,问:“怎么了?”
沈嘉实:“赵淮没让你好好吃饭?”
逢萧玉:“?”
两人目光相触,她顺着他的眼神往她的桌面一看,她面前的菜已经差不多被她吃得七七八八。
缄默片刻。
她移开目光,转移话题:“不是要上药吗?”
沈嘉实看向窗外,看似没头没脑接了一句话:“太冷了。”
没过半刻。
逢萧玉见着沈嘉实起身,拨通房间内线,紧跟着,许多人端着小灶涌进这间房子里,房内被烘得暖和到了极点。
加上小外套的旗袍也抵不住这种暖意。
额头上渗出些许汗,逢萧玉抿了ᴶˢᴳ抿唇,掀眼看向门口。
门口,沈嘉实正在和来人交谈。
声音压得极低。
他们的目光又时不时扫过逢萧玉,让她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逢萧玉侧卧沙发上,长睫垂落间。
她仿佛要被这种温暖的热给哄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以沈嘉实的吩咐作为结尾:“以后尉和玉要来,就别让他上三楼了。”
男人刚转过身,就看见女人的头正一点、一点的向下垂着,他静静观望片刻,抬足上前,一手托住了女人的头。
粗粝微凉的大掌冻得逢萧玉一个激灵。
睁开眼,向上看,就是沈嘉实那张脸。
他垂下头,“要是困了,就去卧房里睡。”
逢萧玉指尖爬上男人掌心,轻佻地画了一个圈,“这不是为了等你吗?说好的,给你上药。”
罕见的,沈嘉实没有再出言反驳。
对此,逢萧玉笑笑,从沙发起来,将窗户拢得严严实实。
原本光线明亮的房间骤然暗沉一线。
空气中无形多了几份暧昧来。
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替他解开扣子,逢萧玉瞧了两眼,男人的肌肉长得很匀称,恰到好处,每一块都能感受到他身躯里蕴着的力量。
唯一不足的是——
他的肩头缠绕着一卷纱布,零星血迹渗透着。
这颠覆了逢萧玉之前的猜想。
她原以为沈嘉实是骗她的,毕竟数着日子,这伤口也早该好了。
沈嘉实打断她的沉思:“在想什么?”
逢萧玉脱口而出:“想你的伤为什么没好。”
“你觉得呢?”轻微的敲门声截断他接下来的话,他适当停下话头,竹青小心翼翼打开门,把药箱推进来,随即匆匆说了一声,就溜了。
不能让病人动。
没法,逢萧玉走到门口,去提药箱。
沈嘉实的话接上:“你觉得宗文成和尉和玉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一个是披了人皮的豺狼,另一个是真正的杀神。
要和他们周旋,劳心劳力还算不上什么,必须要谨慎为上。
时间一久,他也就没再管这背上的伤口了——
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要逢萧玉对他心怀愧疚。
逢萧玉对沈嘉实的算计一无所知,她的双眼盯着他的伤口,或许是长久不换药的原因,最里层的纱布已经和肉黏在一起。
边缘纱布被剪开,她的动作更小心了。
扯动间,伤口迸出血渍。
男人闷哼一声。
逢萧玉只能加快自己的处理,全部撕开后,沈嘉实的伤口也重新变得血肉模糊,她重新上了层药,又用纱布裹好。
一套换药的流程下来,热得她又出了身汗。
可以说先前的澡是白洗了。
眉头微微蹙起,逢萧玉一一归整好药箱里的东西,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给赵淮换了药?”
沈嘉实口吻情绪很平,“闻出来的。”
他自己本身就是个病患,还是个常年患病的。
所以当他从逢萧玉指尖闻到那股味道的时候,就猜到了她给赵淮换药的事。
扣上最后一粒扣子,沈嘉实身上的伤口一并不见了。
他说:“萧玉,之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但——”没有下一次。
神情淡淡,眼底却是认真的。
逢萧玉不怕,不仅如此,她还笑脸盈盈,旧事重提:“沈爷,你别忘了宋家的事你也有掺和,把我留在身边,你就不怕?”
没等沈嘉实回答,指尖和男人苍白手背纠缠。
背脊弓起,舒展着腰部线条,温热身体靠得更紧了。
感受他的紧绷,双唇靠着耳垂,“而且,我们的约定你也只完成了一半,如果你做不到的话。你说,我会不会投靠另一个男人?”
第141章 和善提醒
不得不说,逢萧玉很会拿捏男人的心思。
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她的手指柔软的像是藤蔓,往下,贴着着男人鼓鼓的心脏,看着他的注意力跟着自己走时,她得意翘了翘唇角,节奏又放缓了。
直至,他攥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拉入怀中。
逢萧玉也不恼,脸上带笑:“沈老板可以慢慢考虑。”
她的称呼一瞬就变得疏远了许多。
眸子微暗,沈嘉实说:“一定要毁了宗文成?”
逢萧玉:“沈老板,我都愿意回来了,是再和你开玩笑吗?”
长睫之下,是刺骨的恨意,她眼眶微红,豆大的泪珠漫溢在眼底,凄楚又脆弱,这让男人无比清楚的认识到,她是真的恨宗文成。
指尖不安地摩挲着,攀上沈嘉实的手臂。
她轻声:“你会帮我的,对吗?”
沈嘉实没有回答。
泛着涟漪的房间重回死水般沉默。
沈嘉实松开女人纤细的手臂,起身走出门外。
门外,竹青的声音很惊讶:“沈爷,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沈嘉实的声音通过门缝透进来,“看好逢小姐,她有什么需要,就尽量满足她。”
随后,是长久的走动声。
……
眉眼凄苦的神情消散,指尖拢了拢头发,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转过身,拉开窗帘。
逢萧玉站在窗口等了会,沈嘉实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一楼门口。
他似有所感,抬头向上看。
正好和逢萧玉四目相对。
他笑了一下,无声之中,逢萧玉接收到了他的意思:等我回来。
藏在窗后的手指捏紧布料。
她没回应他,径直拉上窗帘。
中途,逢萧玉又去洗了个澡,等到夜晚的时候,竹青来催促她早些休息,至于沈嘉实是闭口不谈。
想必是有什么应酬。
因此逢萧玉也没多在意,便睡下了。
耳蜗侧嗡嗡的。
伴随着的是子弹上膛的声音,逢萧玉撑着发软的手臂下床,刚刚走到门口,想打开门查看。
沉着脚步声响起,沈嘉实问:“尉提督,这么晚了来商会是什么事?”
尉和玉问:“听说今天沈老板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我特意来见识见识。”
沈嘉实笑了,“要见也得明早,今天都快十二点了,不方便。”
尉和玉眉眼微压,“有什么不方便的。”
收到风声时,尉和玉晚了一步。
人去楼空。
后来,他查到赵谦的酒店,再查到了逢萧玉被沈嘉实带走的消息。
眸光闪烁,他盯着房间门牌,转过身同沈嘉实微微一笑,“都是万城的老朋友了,请我进去做做客,总行吧?”
整齐划一的子弹上膛声在这一刻清晰无比。
黝黑的洞口直勾勾的。
大有你不答应,它就要了你的命的趋势。
剑拔弩张,呼啸的风穿堂而过。
沈嘉实忽而冷笑了一下,“既然尉提督想进去看看,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
尉和玉神情缓和,嘴上却是针锋相对:“这不也得怪沈老板的人,总喜欢藏着掖着,像什么样子。”
懒得搭理他这番话,沈嘉实折身开了房间门。
入门就是沈嘉实穿得黑色大氅。
还有些许零散的生活用品。
尉和玉一下挤开沈嘉实,往卧室里走去,里面安静整洁。
没人。
和尉和玉的猜想截然相反。
沈嘉实一脸笑意站在那,十指交叉,“看完了吗,尉提督?”
后槽牙瞬间绷紧,尉和玉三两步走到男人面前,低声:“人呢?”
“什么人?”他好似什么都不懂,问:“尉提督你想找谁,我帮你。”
尉和玉:“……”
鹰隼般的眼眸压抑暴戾,他目光紧紧锁定着沈嘉实,沈嘉实一点畏惧都没有,迎面而上。
微妙气氛蔓延在他们中间。
对峙,僵持。
站在门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噤声了。
一字一句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沈嘉实,好样的。”
沈嘉实面色不改,“要我说,这句话还是送给尉提督您更合适。”
尉和玉的后槽牙绷得更紧。
任凭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中间的火光四射,风声鹤唳。
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架。
忽而,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快步挤入房间里,低声对尉和玉说了两句。
尉和玉扣紧手中的枪,没再说话。
冷冷看过沈嘉实,带着人,就走了。
三楼走廊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得一干二净。
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一线。
竹青探出头:“沈爷,走了?”
沈嘉实回:“走了。”
侧过身,他不徐不疾走进房间里,看着卧室盈盈烧开的一道光,‘吱呀’门也跟着打开了。
怠倦眉眼顺着火光露出来了,她问:“刚刚发生什么了?”
沈嘉实笑笑:“有只苍蝇闻着味跟过来了,不过不妨事,已经赶走了。”
……
尉和玉走到楼下,总觉得哪儿不对。
可再不对,现在也只能先收手,因为宗文成快回公馆了,他必须赶在宗文成之前回去。
宗文成到公馆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尉和玉。
小翠答:“尉提督正在洗澡。”
手指撩拨起她的辫子,宗文成问:“尉和玉没出去过?”
丫鬟缓缓摇头,“今天没有看见尉提督从正门出去。”
宗文成仔细端详这张脸半秒,终于笑了,抬掌拍了拍她的肩头,“那就行,你好好盯着尉提督,知道吗?”
小丫鬟没有回答,双唇紧紧抿作一条线。
男人没恼,抬脚轻飘飘上了二ᴶˢᴳ楼,敲响尉和玉的门。
声音在房间里模糊不清。
他干脆推门而入。
尉和玉正坐在老爷椅上,眼神淡漠,“什么事?”
宗文成说:“查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想不想听?”
“什么?”他问。
“江恒没死。”
一瞬,尉和玉的眼神就变了,“他在哪?”
宗文成:“听下面的人说是去京市了,但具体情况不能确定,你说我们要不要走一遭?”
乍听,是和善提醒。
偏偏是对人的试探,尉和玉勾了勾唇,“我让尉家人去确认江恒的位置,到时候我们一块过去。”
宗文成点了头,“行。还有一件事——”
他还没说出口,尉和玉就接上了他的话:“广市的通行是该恢复了,我没意见。”
第142章 非要吞蛇象
隔天一早。
急促的敲门声‘笃笃笃——’打破了一天的和平。
逢萧玉还没从睡梦中彻底清醒,就已经睁开了眼,看向隔着一个客厅的门外。
她倒是想下床。
只是男人的双手犹如铁掌,牢牢地、死死地,压在她的腰肢上,不给逢萧玉任何挣扎的机会。
逢萧玉懒得动,也随着沈嘉实去了。
昨夜沈嘉实也是这样的,趁着伤口未好的名义,上了床,又抱着她囫囵睡了一夜。
怎么反抗也没用。
她眉眼耷拉,犯着困。
见状,沈嘉实拍了拍她的手臂,“继续睡吧。”
逢萧玉不想再被吵醒,随问:“不会再来人了?”
沈嘉实:“你还能睡一个小时。”
言下之意就是,一个小时之后还会再来人。
到时候再想睡,怕没这个机会了。
逢萧玉:“……”
她抬眼盯着沈嘉实半秒,忽而张口,咬上他的手腕骨,泄了愤,这才松嘴。
没见血。
就是有个牙印。
侧着手腕,沈嘉实看见那个逢萧玉留下的牙印,意识到自己把人惹毛了,唇边翘了翘,抬掌轻轻顺着女人的发鬓,临时改了主意,“好了,你先睡吧。”
这句话藏着深意。
但逢萧玉实在是太困了,没体会出来。
等到沈嘉实下床后,翻身卷进被窝里。
就连男人什么时候开门走的都不知道。
门口一线的寒风吹鼓着。
竹青看着开门的沈嘉实,笑着说:“沈爷,你醒了?”
沈嘉实嗯声,说:“中午再喊逢小姐起来。”
竹青点头,目光歉疚,“今早是我没拦住,让工人他们闯进来了,这才惊扰了您……”
台下的工人们也不知哪儿来的消息,知道了沈嘉实的落脚点,一大早就过来,要他给个说法,最不济把拖欠的欠款发了。
可欠款的事,实际来说跟沈嘉实也没关系。
他的手再长,也管不住广市商会的银库。
但能透露这个消息,并在一早上闹成这样的,沈嘉实只能想到一个人。
沈嘉实淡淡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放心吧。”
竹青目露感激,刚想继续说着什么。
一名男人身影正好闯进走廊,观察周围。
在看见沈嘉实后,大步走了过来,和人握手。
“沈老板,好久不见了。”他说。
沈嘉实眸色微沉,却还是抬了手,“卢市,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