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就算阮青梅用道契命令他自尽,他也无力抵抗。
还好那女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道契的指示只是让他回“狗窝”,他正好顺势离开毓秀峰。
西无咎闭着眼睛,由着道契拖曳,中途又被树枝在头顶划破几道外伤,但和他胸腹的剑伤相比可以忽略不计,虽然他在捅自己的时候已经避开了要害,但毕竟身体对穿了个洞,又被吸走了大半力量,这会儿,他弱得和一条真正的土狗也没什么区别。
万幸是他保住了身份,只要回到阮家,那户愚蠢的人家会心甘情愿地为他治疗,给他提供养伤的场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魔剑杀神屠上储藏着他大半的功力,加上阿南叶身上的两成功力,只要他静待时机,总有机会再与阮青梅那女人一决高下。
西无咎此刻万分庆幸在他挣脱道契时,特意留下了阮青柏一家的性命。他本是打算以此要挟阮青梅主动放弃另外半幅道契,如今虽然计划破产,但阮家这三个人类依旧是他的底牌。有他们的命在手里,不怕阮青梅不就范。
他不是一败涂地,他还没有输!他一定可以翻盘!
“咚”地一声,头顶撞上木板,西无咎被撞得眼冒金星。
抬头一看,竟是阮家院门。
――大白天的,锁什么门?他在的时候,家里从来不锁门!
西无咎艰难地支撑起四肢,准备凶狠地叫两声,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嗷……”
开门!开门!
“嗷……呜……”
人呢?开门,没在家吗?!
“嗷――”
突然,背后一道阴冷的气息浮现,伴随着恨意入骨的声音传来。
“……原来,这就是魔尊殿下迟迟不回魔宫的原因啊。”
黑狗猛然地一僵,回头看见一团黑色的气凝结成的的老者的轮廓,轮廓随着怨气的凝聚渐渐清晰,最后成形,露出老者的面貌来。
“哈,堂堂魔尊,居然在给人类当看门狗,说出去,会有人相信吗?”
西无咎瞳孔收聚:“……托罗匹夫,你居然还没死?!”
托罗老迈的脸上表情狰狞,眼神怨毒:“那要多谢尊主手下留情,给了托罗报仇的机会。”
多亏西无咎故意留了他一口气,让他有机会在躯体死去后,以残魂的方式弥留至此。
托罗大长老环视四周,似乎对西无咎的处境了然。
“怪不得你只能让阿南叶那废物来假冒自己,为了迷惑老夫,竟然敢将功体都分给他,哈,我早该想到,魔尊西无咎,何等人物,若非受困在外,怎么会突然改变态度,放过我这个几番作乱的对手。”
“你不是不想回来杀老夫,你是回不来,也杀不掉老夫!”
知道了真相的托罗此刻并没有多少高兴,他更多的是惋惜和悔恨,西无咎受困在这小村子里,这是多好的机会。若他胆子再大一些,若他不是那么顾忌西无咎的厉害,此刻早已是魔宫新的主人!
可恨!
如今他形神俱灭,只留下这一分残魂,靠着一股执念才撑到现在。他原本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他到底输在哪里,如今知道了,执念非但没被抚平,反而更加强烈。满心都是不敢和愤恨,以及――要报仇的决心!
黄图霸业,过眼云烟,他已然败了,却不甘心败给这样的魔尊,便是死,他也要拖上西无咎一并上路。
托罗大长老一指,阴狠地道:“西无咎,老夫要你偿命!”
对于托罗的杀意,西无咎轻蔑至极:“就凭你,你也配?”
这皮肤活着的时候他尚且不放在眼里,他自己身陷囹圄,都能降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不过一缕残念,又能拿他如何?
“老匹夫,你不会真以为本座此刻会怕了你吧?不妨告诉你,待我召回魔剑杀神屠,这整个村子都是本座的祭品!多你一个你也不嫌多!你区区一抹幽魂,本不值得本座动手,但你偏要来寻死,本座就再送你一程!”
若托罗的残魂就留在毓秀峰,自己还真没什么办法,可他偏偏想不开地跟来了杏花村。
西无咎一回到了杏花村,就等于完成了阮青梅的“指令”,道契已然松开了对他的制约。他虽然身负重伤,但只要魔剑在手,他大可靠杀戮来回复体力。阮青梅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便是屠了全村,她又能如何?
西无咎积累了一路的烦躁郁闷,托罗的到来正好给了他泄愤的机会,他凝聚身体里参与的力量,和从前的无数次屠戮之前一般召唤他的兵刃――
“归来吧,本座杀戮的利刃,这里有足够的鲜血供你品尝,魔剑,杀、神、屠!”
托罗对西无咎的忌惮已经成为本能,他下意识地后退,浑身都戒备起来。
然而,半晌过去,天上倒是因为托罗的怨气而凝起了一片薄薄的云层,原本应该一路火花携闪电强势出场的魔剑却毫无踪影。
连一阵风都没有。
西无咎:“……”
怎么回事,魔剑居然没有回应他?
杀神屠!杀神屠呢?
西无咎不死心地又召唤了两次,原本牢牢与他血脉牵绊的兵刃却毫无踪影,不只呼唤没有回应,还有以血为誓的牵绊的另一头……竟是空空如也。
魔剑杀神屠――背叛了它?!
它带着他身体里大半的魔力,切断了和他的誓约,投效了别人?
他被一把剑抛弃了!
这一事实让西无咎连最后的倔强和尊严几乎也要维持不住。
众所周知,魔剑杀神屠只会拜服于强者,如今它抛弃自己,是认为他已经不配支配它了吗?为什么?!
托罗大长老眯起眼睛,瞬间看穿了一切。他狞笑着举起飞刃:“魔尊殿下,就让老臣――亲手送您上路!”
冷汗自额间滑落,滑过新的伤口,沙沙痒痒,西无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没有杀神屠,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一粒石子都能要他的命。
“你做梦!”
西无咎再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猛然蹬着四肢逃走。
没有杀神屠,他也不会等死的!
乌云越来越密集,一场大雨迫在眉睫,自古以来雷电就是魂魄的天敌,托罗以残魂之身行走在田间,一心追杀西无咎,毫无惧色。
西无咎看得心惊不已:“匹夫!你想魂飞魄散吗?”
“老夫已然魂飞魄散了,如今只想和尊主大人黄泉为伴!”
滚呐,谁要和你个糟老头子为伴!西无咎骂道。
“西无咎,我要你死!”想起这段时间内的心惊胆战,到今日的功败垂成,托罗目眦欲裂。
他此刻受的煎熬亦不比西无咎少,残魂逆天留存,全屏一股执念支撑,意识正在一寸一寸缩短,属于托罗的魂魄正在消散,留下的只剩下“杀西无咎”这个念头。
西无咎越是逃跑,他越是愤怒焦急,怨念也愈加强烈,理智丧失得则越快。听到雷声,托罗非但不畏惧,还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是残魂的疯态。
这已经不是托罗那个贼老头儿了,这是索命的冤魂!
“疯了……都疯了!”
怕雷电的又岂止是冤魂,他如今一身的伤,同样熬不过雷击,托罗摆明了就是要和他同归于尽!这个疯子!西无咎再也顾不得许多,张嘴喊道――
“嗷呜――嗷嗷!汪!汪!”
救命!救命!
没有里子,也不要面子,他凭着记忆中的印象玩命地往村子人多的田间跑,使出吃奶的力气.狗吠,好像非要把全村的人都引来不可。
他决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魔宫的大业,他还有未尽的心愿,他还要杀上九重天,他不能死在这里,被当做一条普通的野狗、隐姓埋名地消失在天地间,他不想……他不想死!
“嗷呜――”
阮青梅!死女人!看不到它危在旦夕了吗?她的狗都快死了,她还在外面鬼混,就是这么当主人的吗?当初说什么当她的狗就不会死,当她――
飞刃猛然定在他身前,托罗穷追不舍,一伸手,那飞刃便回到他手中,再度飞来。
他表情狰狞,双目血红,俨然恶鬼一般,理智已经完全沦丧――唯有西无咎的血才能浇灭他心头的执念!
黑狗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四肢虚软,头晕脑胀,猛然一脚踩空,从坡上翻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看着逼近的托罗长老,西无咎陷入绝望。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谁来救救他,谁都行,他什么都答应,尊位魔剑功力,他通通可以不要,他只要活下去,谁来救救他?!
然而这一次,老天似乎也没有听到他的呼唤,那些曾经死于他剑下的亡魂一个个浮现在眼前,讥讽地看着他的下场,指指点点,嘴里咒骂着他死有余辜,骂他罪有应得;他们一个个露出尖利的牙齿,好像在等着,等着将他一口一口咬掉血肉,解心头之恨……
“西、无、咎!”托罗的残魂举起飞刃,对着狗头砸了下去:“死――”
“啪嗒”。
一块石子打在托罗的后脑,那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还是叫托罗的动作一顿。
女人的声音从坡上传来――
“住手!别伤害我们家小乖!”
阮家的女主人颤抖着站在细雨里,面对狰狞恶鬼般的、神志不清的托罗大长老,腿都在发抖,怀里抱着一把扫帚,作为她唯一的“武器”。
“杀千刀的狗贩子!偷人家的狗你不得好死!村长已经带着人来了,马上就来了,你赶快停手,不然我打死你!”阮嫂子颤抖着放着狠话。
托罗的残魂已经被怨念淹没,理智无存,对于有陌生人加入这场战争似乎感到困惑,而利用这个空隙,黑狗“嗷呜”一声,忍痛爬开。
可惜,他没走几步,被阮青梅射伤的“前脚”发出剧痛,黑狗再次跌倒在地。
这一声挣扎让托罗从困惑中惊醒,忆起了自己的执念,转过头,再度走向垂死挣扎的黑狗。
阮嫂子焦急万分,对着田地里喊道:“阮青柏!你快上啊,还在等什么!咱家小乖快要死了!”
话音刚落,一个健壮的身影猛然从田地里扑出,奋不顾身地勒住托罗的脖子,富有技巧地,率先打掉他的武器。
“媳妇儿你别暴露我呀!”阮青柏一边喊,一边狠狠地缠住托罗,只觉得缠着一个冰块,又硬又冷,根本不像人类。
那残魂被这样阳气旺盛的精壮青年触碰,皮肤被灼烧一般痛苦,顿时哀嚎着,发了狠地挣扎。阮青柏此刻四肢都用来缠住托罗,再腾不出手来,灵机一动,用额头向前撞去。
他这一下毫不留情,连阮嫂嫂都尖叫着别开头。
“咚”地一声,巨大的身影失去意识,倒地不醒。
阮青柏松开手,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一把岁数了还来偷狗,臭不要脸!”
阮青柏回过身,在细雨中举起双手,准备对坡上的媳妇做个胜利的手势,抬头却发现阮嫂嫂早已不在坡上。
“小乖!小乖你没事吧?”声音从不远处的田地传来,阮嫂子抱着浑身是血的黑狗,哭喊道:“阮青柏,不好了,小乖好像死了!”
――并没有!
只不过在看到阮青柏一家的同时,黑狗本能地松了口气,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也瘫软下来,放心地昏死过去。
是昏,不是死。
西无咎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阮嫂子的哭泣和阮青柏喋喋不休地咒骂:“这杀千刀的狗贩子,还带着套狗索,人赃并获看他还怎么说!”
“哎,这都把小乖折磨成什么样了,小乖在咱家哪受过这份罪。”
“算啦算啦,活着就好,反正咱家也会养它终老的,乖啊,以后可别乱跑了,外面坏人多!”
作者有话说:
小乖,这次要知道感恩呀。
西无咎:……哼。
托罗:那是老夫的兵刃谢谢,神TM套狗索。
第76章 回家2
再次醒来时,并不是在院子里熟悉的木制小狗窝,而是在房子里。
床上铺着软软的毛垫子,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嘴边放着阮青柏亲手做的小木球――他当然不会喜欢这种玩具,但是为了不让小崽子热衷于玩抛球溜狗的游戏,他一爪子将球扒拉到狗窝里藏了起来,结果这一行为被这几个愚蠢的人类解释为“小乖最爱的小木球”。
脖子上又被套上了那见鬼的“伊丽莎白圈”,视野十分受限,不用问也知道,这肯定又是那蠢货夫妻俩为了让他养伤才戴上的。
身边有个软乎乎的东西拱了他一下,但很快就被抱走。
“红儿乖,小乖还伤着,不能抱,会压到他伤口,小乖会痛痛,知道吗?”阮嫂子将红孩儿抱到床的另一边。
小家伙好像听懂了,锲而不舍地从床的另一边过来,隔着毯子给狗子“呼呼”:“痛痛飞,痛痛飞。”
小孩子的手劲儿还是没个轻重,偶尔会碰触伤口,但是堂堂魔尊自然不会因为这点痛楚而和一个人类幼崽发脾气。他现在也没有那个体力。
阮嫂子手里握着一团毛线,不知道在织什么,那团线色泽质感都相当不错,而且有一种熟悉的气味儿。西无咎心想阮家如今的生活倒是改善了许多,连这么好的材料也买得起了,看来阮青梅的奶茶店没少盈利。
“秀蓉,我回来了。”这个家的男主人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深秋的凉气和水气,西无咎这才注意到,原来外面下雨了。
从前也是这样,夏日阵雨的时候,这家人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一定要让他呆在屋里,第二天还会把他狗窝里的干草换一窝,确定干爽舒适了才让他回去。
他这样的大家伙,雨季和人类一起闷在屋子里,这家人居然也不害怕。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故意跳到凳子上,前爪扒着桌子,要和人一样吃饭。他想,他们一定会勃然大怒,可能还会追打他,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故意把桌子掀翻,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便是道契也不能说什么。
虽然伤不了阮青梅,他照样可以拿她的家人出气!
第一个过来的是阮青柏,像没睡醒似的,迷迷糊糊地来到桌边,就在狗子边上的位置坐下,端起碗来喝粥。西无咎以为男人根本没看到他,又挺直了上身,甚至用尾巴扫了扫男人。
男人且抬手在狗子头上熟稔地撸了一把,回头向厨房喊道:“秀蓉,小乖好像没吃饱,我喂他点儿粥。”
厨房传来女人的声音:“粥没有咸淡,它不一定吃。”
“我说兄弟,你还挺挑?不愧是二丫领回来的。”阮青柏嘿嘿一笑,夹了点野菜到碟子里,给他送过去,“来,吃吧。”
西无咎:“……”
他当时就觉得这家人大概有点什么毛病。
他是狗啊。
不,他不是狗,他是堂堂魔宫之主,魔尊殿下……但是这家人并不知道,阮青梅也不知道,他们就是把他当做狗来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