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希立马停下掐大腿的动作,抬眼看他:“就这么说定了。”
胤M摇头叹气:“真是怕了你了。”
说完他心中也细细斟酌着,好像最近跟着八哥是有些高调了,总不能为了扳倒太子将自己一家子都搭进去。
当初是谁劝着他一块儿扳倒太子来着?好像是阿灵阿?
思索间胤M又猛然想起,阿灵阿和他额涅向来不对付,怎么就突然和他关系亲近了……
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头顶都快想得冒烟了,乐希终于忍不住打断,“行了,你先去瞧瞧额涅吧。”
“喔。”胤M呆呆地应了声,又老老实实随着她往正殿去。
乐希面上不显,心里却是结结实实松了口气,好在这个哥哥心中亲人还是十分重要的,此事他还不至于油盐不进。
思及此处,她心中忍不住长叹一声――能做的她都做了,余下的,端看胤M的命了。
第61章 干饭第六十一天
康熙四十一年六月,贵妃钮祜禄氏薨于永寿宫。
自病后,太医院众位太医便绞尽脑汁研究药方子,贵妃硬生生撑了两月,可惜最终药石罔效。
不幸中的万幸,这两月钮祜禄贵妃并未受病痛折磨,虽虚弱到不能随意走动,但塌边有子女孙儿环绕,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丧讯刚传遍宫内,康熙就下旨为钮祜禄贵妃提了谥号,是为“温僖”二字,又命礼部将其以皇贵妃之礼安葬。
天气越发炎热,葬礼也举行地匆忙,从丧葬仪式到送棺椁入殡宫只用了不过一月。
乐希跟着队伍一路将棺椁送往朝阳门外的殡宫,棺椁还要在殡宫停留一段时日,等处理完所有事宜后,才会挑个日子将棺椁葬入清东陵。
从殡宫离开后,乐希又回了趟永寿宫,宫中上上下下都扯着白布,只是宫中属于钮祜禄贵妃的东西都被处理得所剩无几,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明月捧着托盘出来,神情担忧道:“主子,先用热水敷一敷腿吧,不然您这腿上淤青更重了。”
天热衣裳也薄,整日又要去灵堂跪一遭,就是神仙来了也熬不住。
绕是乐希这个经常习武的都瘦了一大圈,几个丫头和嬷嬷看在眼里,心疼可又没什么法子。
乐希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无所谓道:“过段时间就消了,不是什么大事。”
她接过明月手中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着一旁两鬓花白的老妇人问道:“宋嬷嬷日后不知有何打算?”
宋嬷嬷本就年纪不算小,自主子去后,头上又生了不少白发,看着又老了好几岁。
“主子临走前将卖身契给了奴才。”说着,宋嬷嬷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奴才也没什么去处,公主若是不嫌弃奴才年老,奴才便继续跟着公主侍奉左右。”
她是贵妃从钮祜禄府中带进宫的奶娘,早就习惯了跟着贵妃,如今放她自由身出宫去荣养,却是有些不习惯了。
乐希沉思片刻,开口道:“嬷嬷若是有意,我有个不情之请。”
宋嬷嬷挺直身板,神情严肃认真:“公主请讲,奴才能帮上忙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去做!”
“嬷嬷可愿去十哥府上?”乐希说着又连忙补充道:“嬷嬷若是去,我会通十哥十嫂知会一声,嬷嬷只管养老,不必操心伺候人的事。不过,我需要嬷嬷帮我一个忙。”
“自然,卖身契还是在嬷嬷手上,嬷嬷日后随时都可出府荣养。”
宋嬷嬷点点头,疑惑地问:“不知公主所托何事,奴才愿尽绵薄之力。”
“十哥生性冲动,又极重感情,如今他与八哥九哥一道……我总归是放不下心,还请嬷嬷替我和额涅看顾他几分。”乐希说着冲她福了福身。
宋嬷嬷连忙将她扶起,郑重其事道:“公主只管放心,奴才会找机会提点十爷的!”
虽然她是奴才,但也是跟了钮祜禄贵妃这么久,那些个朝堂之事也多少明白些,不能开门见山地和主子说,但拐着弯不动神色地“提醒”,也算是她的一门拿手本事。
乐希又是福身一礼:“劳烦嬷嬷费心了。”
“公主可要折煞奴才了。”宋嬷嬷福身回礼,眼角含着浅笑,能得小主子尊重,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
解决完永寿宫事宜,乐希又去了乾清宫,待了约莫两刻钟后,才起身辞行出宫去。
府中也挂着白布,从宫女到侍卫都身着麻布素衣,连前院那些个五颜六色的花都撤去了后院。
前厅端坐着一位长衫青年,青年闭目入定,阳光绕过半开的窗框落在他脸上,光晕将精致立挺的五官渲染得十分柔和。
青年薄唇微动,无声念着送人往生的经文。
前厅外传来声响,青年耳廓微动,缓缓睁开眼站起身走出去。
乐希一进前厅就看见容舟了,实在是他生得太过打眼,立在阳光下又颇有几分羽化登仙的味儿,想要忽视都难。
容舟踩着阳光走来,最后随乐希站在了阴影处,阴影落在他身上时,院儿里偷偷打量的宫女太监才觉得这位公子身上有了几分烟火气。
容舟嘴笨,看着眼前瘦得颧骨都有些突出的小姑娘,一句‘节哀’在唇舌间转了又转,最终却变成干巴巴的一句:“冬阳他们做了些素糕托我带给你。”
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妥,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见他眼底表情挣扎,乐希顺势接过话题:“他们今日课业完成了?”
这四年里,她和容舟一块儿捣鼓出了个小学堂,说是学堂,实际上和收容所没什么区别。
起初只是捡了些流浪无家可归的孩子回来,因为听课不需要交束,后面附近邻里家也开始有孩子过来听课。
教的也不是什么晦涩的八股文,只要生活中能用上的,乐希都让人合订在一本书中,因材施教。
医、商、农、工等等,都请了专业先生来授课。
冬阳是逃荒过来的,以前家中有些小钱,上过私塾读过书,所以平日里没有老师时,就是由他教孩子们识字。
起初学堂几乎都是男孩,后面乐希又从牙婆手中买下几个小姑娘,由明柳授文,她负责教一些拳脚功夫,有前头几个小姑娘做标杆,渐渐也开始有小姑娘会来学堂听课了。
本来这种小学堂官府是不允许开办的,不过乐希有一个当皇帝的爹撑腰,对外又宣称是儿童收容所,所以也没有不长眼的敢来找麻烦。
思绪流转间,容舟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回答道:“今日是室外课,师弟领着他们去庄子上给红薯翻藤去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你给的《红薯种植指南》很好用,师弟说今年若是不出意外,庄子上红薯起码能翻一番。”
乐希点了点头,系统虽然不靠谱,但给的东西里有些确实挺实用,那本红薯种植指南就是系随机掉落的。
她专业不是农学,研究不明白也没有那些专业道具来研究水稻量产,这时代水稻和小麦产量都算不上高,如果风调雨顺,那还算能过个丰收年,可若是碰上干旱或是洪灾,基本就是颗粒无收。
加上黄河一带洪水泛滥,年年都有从洪区逃难过来的,所以产量高、对土壤和环境要求不高的红薯成了首选。
起初红薯只是小范围推广,后面在她和四贝勒的强烈安利下,康熙也开始让底下官员向全国大力推广了。
只有大家都能吃饱饭了,才不会有那么多被卖被丢弃的孩子。
乐希看着他突然道:“日后,学堂就交给你和明柳了。”
容舟怔了怔,看向她的声色中充满不解。
乐希走进客厅坐下随手倒了杯水,耸耸肩膀道:“等过了额涅的百日祭,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容舟跟着她进来,迎着刺目的阳光眯了眯好看的眼睛,抿唇问道:“去哪儿……”
“不知道。”乐希无所谓道:“应该到处走走吧,毕竟这天下这么大。”
她不想蜗居在京城,天子脚下,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她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想看看草原山川。
容舟沉声:“皇上……能同意吗?”
乐希拿起水杯牛饮一口,淡淡笑道:“不同意,不过我说不放我离开,我就要看破红尘去道观削发为尼了,汗阿玛就同意了。”
听完这个回答,容舟呆傻傻地看着她,有些茫然。
“逗你的!”乐希心情瞬间好了许多,“我要是这么同汗阿玛讲话,他立马就能让人打断我的腿。”
容舟神色无奈,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见眼前的小姑娘突然埋了埋头,声音沉闷得像是重物砸落在地上:“是额涅去世前向汗阿玛求的。”
乐希私底下其实不止一次在康熙面前提过,她想要出这京城。
康熙起初有些生气,还怒斥过她几次,到后来见她坚持就渐渐不想应了,都是敷衍了事。
今日她又去了乾清宫,康熙破天荒没有骂她,也没有随口打发了她,只看着她良久,长叹了一声。
“这皇宫和京师的天地困不住你,你额涅说若是不允了你,她死了都会惦记着。既然你额涅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真让她一直惦记着。”
乐希这才好好抬头看了看康熙,年轻时帝王威严,但如今也已经沧桑了。早年接连丧子丧妻,如今膝下几个孩子又开始争斗,她这个名义上的爹也老了不少。
康熙摆摆手,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我会对外宣旨,你日后去云福寺为你额涅祈福诵经,无事就跪安吧。”
乐希规规矩矩磕了个头后才走出了养心殿,只能听见身后康熙似有似无地叹息声。
人非草木,贵妃在宫中这么多年,他不可能一点感情也没有。
容舟低头道:“娘娘心思敏锐。”
他其实不太明白父母和亲情,已经不记得名义上的父亲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小时候被找回家时,有个病弱的妇人抱着他哭了许久。
死亡于道教而言是羽化,这个话题对他而言并没有很沉重,只是看着乐希心情低沉,他也不禁有些烦闷。
容舟抬手又放下,笨拙地安慰道:“你莫要难过。”
“没什么可难过的。”乐希说着抬起眼皮,扯着嘴角冲他笑了笑。
确实没什么可难过的,额涅一生没出过京城,她想替她去看看。
容舟又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此行要去多久?”
乐希站起身甩了甩有些僵硬发酸的腿,随口道:“可能一年两年,也可能四五年都不回了。”
“能带上我吗?”
乐希手脚顿住,下意识问了声:“什么?”
容舟撩起微垂的眼皮,阳光将他那双褐色瞳孔照成了浅色,眼中映出的红尘轻轻扶去他眉间清冷。
万籁俱寂间,他道:“能带上我吗。”
第62章 干饭第六十二天
乐希原本计划腊月前就离开京城的,但眼看就要冬至,康熙硬是留着她过了个年。
温僖贵妃已逝,她也没再回过永寿宫,听宜妃随口说,如今永寿宫主殿还空着,偏殿倒是住进去了几个贵人常在。
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如花年纪,却被塞进了这一辈子出不去的深宫之中。
“那位张庶妃也去了,还是佟贵妃做主和皇上商量,让人以贵人之礼安葬。”郭贵人说着将酸果子推到乐希手边,温声细语道:“吃这个提提神吧,这岁还得守一会儿呢。”
拿起一颗酸果含进嘴里,酸味儿直冲味蕾,酸得她下意识眯着眼“嘶”了声。
郭贵人掩嘴笑道:“和卓也不爱吃酸的。”
一旁的宜妃神色怀念:“小十一也不爱吃,没想到一晃都过去这么久了。”
十一阿哥去世也有好几年了,如今年纪越大,宜妃心里头就不免会回忆往昔。
边上的九福晋眼尖,不动声色支着几个孩子凑上去,宜妃和郭贵人瞬间被小孩子包围,不过一口茶的功夫,那眼角就泛起了细细皱纹。
上方坐着的康熙三两句话就把皇太后逗得乐呵,博尔济吉特妃挑了个稍远的位置,和石常在凑一块儿吃吃喝喝,时不时小声说着什么。
乐希听着众人笑声,无聊地转头看着窗外烟花。
守完岁后出宫的路上,她碰见了八贝勒一行人,直郡王和八贝勒走在前头,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胤M和胤K这俩“狐朋狗友”落后一段路程,慢腾腾走着还不忘时不时出声刺对方几句。
乐希走到两人背后,倏地伸手拍了拍,喊道:“九哥十哥!”
“哎呦!”胤M拍着胸口瞪眼,“你快吓死我了!”
胤K倒是没太大反应,眯着一双丹凤眼对乐希弯了弯嘴角:“前几日刚招了个从番邦来的厨子,一手烤肉堪称绝活,改日有空上九哥府上来尝尝。”
胤M连呸好几声:“去九哥府上作甚,我府上的厨子做菜更好吃。”
乐希面上笑着应声,脑子里想得却是史上这二人夺嫡失败后的下场。时间越长越明白,他们并不是活在文字记载中的历史人物,而是两个货真价实、和她一块儿长大的哥哥。
乐希揣着心事和两人一道出了宫门,犹豫许久,上马车前还是小声提醒了句:“九哥,万事留余地,给自己留条退路,总归要为宜妃母考虑考虑。”
胤K愣了愣,好半天才似笑非笑道:“七妹妹自小聪慧,可惜生了女儿身,也幸是个女儿身。”
他说话的语气很随意,眼里却是旁人轻易不能撼动的固执。那把龙椅太过诱人,生在天家不争也是争,就算你想老实龟缩着,也会有人推着动一动。
那个‘推手’在明在暗,或许是底下拥护的人,亦或许是上头稳坐天下的掌权者。
太子自小就是太子,手段和心性不够成熟,总要有人去做那磨刀石。
胤K又道:“多谢七妹妹好意,我明白的。”
乐希还想说些什么,想想还是放弃了。各花入各眼,她也不能将自己思想强给别人灌输。
几人各自上了自家马车,乐希刚坐上去就听见胤K隔着马车喊:“妹妹,记得得空来九哥府上玩儿。”
胤M急哄哄掀开车帘子,怒道:“那是我妹妹,做什么去你府上玩儿!”
两人说着又吵了起来,其实说是胤M单方面吵,而胤K在悠闲逗弄他更合适。
乐希嘴角抽了抽,对着一旁悄悄竖着耳朵探听八卦的明月无奈道:“我们先回府上吧。”
明月放下车帘,取了软垫放在主子身后,笑道:“九爷十爷感情真好。”
“九哥拿他寻开心呢。”乐希说着说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往年守岁有贵妃娘在上头顶着,一晚上开小差能睡过去好几回,如今宫中人盯着,倒是不好做出懒散模样。
现如今她坐在马车上,听着马蹄和车轱辘的声音抑扬顿挫,困意也瞬间涌了上来。
入宫前就沐浴焚香过,乐希也实在是困得不行,回府后匆匆洗漱一番后就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