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疯子皇帝向自己错愕的皇姐露出温温和和的一笑,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小巧可爱,一如平时他对外表现出天子厚德的模样,看着无辜又无害。
便是这般看着无辜又无害的小皇帝,在那过后的第三个月,若无其事的让被骗进宫的皇姐毫不自知的喝下了一杯含料的酒水。
等到皇姐浑身绵软的醒过来时,抬头看见的就是一座巨大的,华丽的金笼子,而她进宫穿的玄衣金纱已被换成了万根白孔雀的羽毛精心织就的羽衣。
她刚是动了动手,竟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银链束缚,叮叮当当的声音随着她的动作响在耳边,清脆如黄莺啼鸣。
这种细小的银链子在她这神功自成的武功高手眼里本是如同摆设,可当她醒来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时,她便知情况不同了。
回想起在昏睡前是和谁人在一起,又是喝了什么才会让她一夕之间武功全失,她立刻明白导致现在这情景的人是谁。
华丽金笼里身披羽衣的人支撑着绵软无力的四肢,勉强从汉白石雕琢的石阶上坐起来,那纤细的银链子从宽大的羽摆顺势坠下,发出叮当的脆音。
这截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银链子,衬着她漂亮紧致的脚踝竟是有种别样诡异的美。
顺着看去,银链子的另一头延伸到了缠绕台阶的一棵极其粗大的百年枫树的树根之下,把她的可动范围紧紧限制在这个金笼子里。
即便在这个时候,经历多次生死的大将军仍是冷静自持的,她低眼向外一看,果不其然看到年轻俊秀的小皇帝在笼子外面凝望着她。
眼里的痴迷近乎癫狂,一点一滴皆是触目惊心。
她以前竟未发现这人对她的执着已是到了这种可怖地步。
不过如果这小皇帝让她早有所觉,他如何又会有这个机会。
小时候他最会装乖卖巧的让身边人对他放松管制,总是心软放他出去,他便经常偷偷给练武不够被罚的她带吃的,事后还让人无所察觉,可叹她竟是把这事忘了。
她冷目看着笼外的人,往昔间的几丝暖情残剩不多:“帝i,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是凤鸣的长帝姬,还是朝中的大将军,你能囚禁我这样多久?”
偌大的将军府与满朝百官又不是死的,她消失太久迟早会引起他们的察觉,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
“能一日便是一日,朕只想多让皇姐陪陪朕。”小皇帝笑的云淡风轻,“而且,皇姐你也莫要忘了,你的那个秘密朕是唯一知情的……若是朕哪日嘴快说了出去,介时离了朕的保护,你该怎么办呢?”
她的脸立时沉了,抿嘴冷冷的看他。
“你想拿这个威胁我?”
“不,皇姐,朕知道你不是很在意你自己的生死。”小皇帝笑的可恨又恶劣,带着势在必得的狠意,“朕是拿你的将军府和你那郊外的三百亲兵卫的生死威胁你呀!”
他一向了解她,从小到大,知道用什么东西才能让面冷心软的她束手就擒。
她铁战神的名声震慑五湖四海,却并未完全是好事,一旦她出了任何的意外,整个将军府和她那群誓死效忠的亲兵卫都要给她悉数陪葬。
数千百的人命抗在她的肩头,她万万不敢让他们涉险。
果不其然,那笼中的人面色更冷,看他的目光冷的如看待死人,却一字未说。
“皇姐,你能走近些让朕摸摸你么?”小皇帝的手穿过笼栏,满目期盼的凝望着她,“你回京到现在,朕连你的衣角都没摸着过呢。”
他的语气里有点像是撒娇,更多的是小孩子得不到心爱糖果的委屈,令她的心一瞬间软了些,说到底这就是个被万人娇宠长大的顽劣孩子呀。
所以她稍稍缓和神情,用年少时对受了委屈后便跟她诉苦闹气的弟弟的语气,语重心长的劝他:“四弟,放我出去吧,这件事我还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小皇帝的手缓缓放下了。
“没关系的,皇姐,你现在在生气嘛,不想让朕摸朕不怪你。”他抓着金栏敛眼轻笑,“反正咱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朕可以等的。”
看他执着不改,她忍不住的怒声斥道:“四弟,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你是这凤鸣的君王,自该以身做表率,怎能如此胡来!”
“皇姐,你今后再说这些让朕不高兴的话,朕就要生气了哦。”他深深眯起眼,温温柔柔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纯善纯真,说的话却是极尽沉狠,令人心寒,“你说一个字,朕就杀你将军府里的一个人。”
他笑着看表情僵硬的她:“皇姐不会想看到让朕生气的后果,对吧?”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这再不是幼时乖巧柔弱的弟弟了,这就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帝i,你疯了么?”她咬着牙再次提醒他,希望他能回归理智。
“我是你的皇姐啊,是凤鸣手握兵权二十万的镇国将军,于情于理你都不能和我有超过伦常之情,你如今这般对待我,待我出去那日,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朕无所谓。”他笑意不变,反而更浓,“只要朕能得到皇姐,那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显然这人已然疯的不计一切后果了,再多说也毫无作用,亦是怕刺激到了这个疯子拿旁人开刀,她便是无言的沉默。
看着帝渚最终仿佛是万般认命的臣服,却依旧是暗自抵抗的沉默姿态,小皇帝仍是大感满意,他偏头一笑,面容如画,声音轻柔如风,携带着沉重命运的枷锁而来。
“皇姐,今后,你就是朕的神鸟了。”
华丽巨大的金笼子里,身披羽衣的人听完沉沉叹息一声,随即闭上眼,转过身侧卧躺在了冲天冠木的粗大树枝间。
泼墨的长发顺着白玉台阶蜿蜒如水的滑落,殿外撒入的金光照在台阶上,那头发在阳光下折射出阵阵灿光。
真如传说中的神鸟化人一般。
而那日之后,他的神鸟,便再未开口对他说过一个字。
小皇帝却没有因此太过生气,因为去看望神鸟的唯他一人,除了与他说话,也没人能与她说话了,她仍算是他一人独属的神鸟。
你不亏,我不赔的买卖,他还是很满意的。
直到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后,一个小太监误打误撞的进入了那座除了皇帝再无别人踏足的荒废宫殿里,亲眼看到那树枝间正卧树侧睡的‘神鸟’,于是立刻跑去兴冲冲的告诉了自己最亲密的伙伴。
到底难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何有便来了。
没想到这荒僻冷宫真会有活物,还是那样惊艳世人的事物,他生生看呆了过去,直到那树枝间的‘神鸟’从深睡中醒来,一低眼便看到笼外仰着头傻傻望着自己的人。
身着太监特有的衣饰,样貌年轻,应该是不小心误入此地的太监。
看来小皇帝把她囚禁的地点也并非多么隐秘安全。
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出了意外,他还妄想把她困在这里一辈子,以为她出不去便放心的连一个守卫都不放在附近,自负又愚蠢。
庞大粗壮的树枝里坐着那身披羽衣,金纱红腰的人正静静的看着他这个不请自入的外人,何有踌躇一番后还是走近些金笼边,眼光不曾离开她一分,有些紧张的问道:“你是神鸟变的么?”
她没有答,心里只觉得可笑。
原来真有人傻的会信世上有传说中的神鸟。
何况她有鼻子有眼的,与凡人之身生的一般无二,不过是穿了羽毛做成的衣物,怎么就会认成她是神鸟变的呢?
该说是这个太监蠢呢,还是该说他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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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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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太监果然是蠢,而非天真,否则怎敢一连月余,日日不怕死的偷偷跑来见她呢?
“神鸟,我又来看你了!”
帝渚闻声回头,便见笼子外晃出一抹熟悉的身影,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裹。
自从发现这冷宫后殿的金笼子里关了只神鸟,何有每日忙完事便溜来见她,风雨无阻,热情腾腾水浇不灭。
尽管神鸟对他一直十分冷淡,半个字未曾说过,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多少,他仍是坚持不懈,日日变着法的想哄着被关起来的神鸟开心些,就是期望哪日神鸟能大发恩慈的对他改善一点点态度。
可是看起来长途漫漫,道阻且长啊。
站在原地的帝渚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笼外的他一眼,就回过头继续当他如无物。
见状,何有难言失望,却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心里暗自鼓励自己,神鸟嘛,那肯定是很骄傲很娇养的神兽,怎么可能会因为他多来就亲近与他呢!
但今日不一样,他特意准备了讨好神鸟的好东西呢!
“神鸟,神鸟,今日我给你带了吃的!”何有兴冲冲的扬起手里的小包裹,献宝似得给她看,“是御膳房大厨做的桂花糕哦!”
果然,一直对他冷漠无视的神鸟听后身子一顿,接着慢吞吞的扭身看他。
见这个法子果然奏效,他眼光一亮,加紧诱惑她:“是真的很好吃很好吃哦!张厨最擅长做这桂花糕了,连皇上都很喜欢吃呢!今早皇上没吃完便赏了别人,我特意从他那里买来的呀!”
这是他前日仔细观察后发现的,神鸟的胃口貌似不太好,摆在石阶边小桌上的食物就没怎么动过,而神鸟的精神也随着变得更差,多数时候便在树上睡觉,连他来了很久都是后知后觉的察觉到。
他猜测可能是神鸟不喜欢那些普通食物,因此总是不愿意去碰。
张大厨做的桂花糕颇受宫里上下的喜欢,他曾经偶然吃过一次,简直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想着这应该能合神鸟的胃口,所以今早才会一咬牙把所有的存银都给了那人买回来这些糕点。
幸而他的决定不错,远远站着的神鸟黑黑沉沉的眼珠子眨了眨,随后在他万般期待的视线下,竟是真的慢慢走近笼边。
这还是第一次她愿意靠近他呢。
何有激动的手都开始发抖。
走到面前后的神鸟比远远观望时更显美丽刺眼,即便一字不说,何有的心就控制不住的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脸颊升起不自然的绯红,衬着阴柔俊秀的轮廓恍若美娇妇一般。
与他只隔几根金栏的神鸟身姿高挑,欣长如玉,何有红着脸满目惊艳的注视面前咫尺距离的精致面孔,一时间恍惚的错以为自己是身处梦中。
这个蠢太监又看自己看的陷入莫名其妙的发呆里了。
帝渚从以前就颇为厌恶世人贪色爱慕,只是没想到连身子残缺,不能人道的太监亦是如此。
她的眉头微微一皱,面露不快,转头就要走开。
“诶诶,别别别!别走啊,神鸟!”看她变脸就要走开,何有急忙拽住她的衣袖,惊声央求道,“我错了我错了,神鸟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么!”
他知道他错哪了就干脆利索的满口认错?帝渚有些郁闷的心想,怎么这么像是某个时常惹祸的混账东西呢!
说起来她好久未曾回去了,不知道他们都怎样了,怕是都担心坏了吧?
帝渚幽幽叹了口气。
皇帝怕她久久不回将军府会引起外面的怀疑,便逼迫她写下主动请旨去探访外国的消息私下交给将军府,然后再对外宣扬她是在府养病。
里外掩藏的一点痕迹不露,因此囚禁了她将近一年的事还未事发。
但这样里外互相遮掩的法子终究不能长久,迟早会被旁人察觉到不对。
“别叹气啊,神鸟,是我错了呀!”何有却误会她是饿坏了,忙松开她的衣袖,然后把小包裹打开,把散发着淡淡桂花香的一堆糕点举到了她眼皮下。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连连邀请道,“吃吧吃吧,这全是我特意给你带的诶!”
帝渚看了看眼前的糕点,又看了看眼睛发光的何有,微微抿唇,仍是不动。
与这神鸟相处了这些时日,何有有点了解她的性情,便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那,我喂你?”
帝渚平静的瞥他一眼,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就是允许。
没想到与神鸟的感情发展竟是一日千里,还能亲手喂她吃东西!何有大喜过望,掏出手绢把自己的手来回擦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一点脏污后才敢去捏起一块小糕点递到神鸟面前。
帝渚看着他的举动,心里情绪一阵莫名,然后在面前人灿灿发光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张口,吃下了第一块桂花糕。
唇红齿白的年轻太监一下子咧嘴笑了,笑容灿烂的堪比春花盛开。
帝渚咀嘴里嚼着甜腻腻的糕点,眼睛看着对面笑脸洋溢的太监,不知怎的,被压抑太久的心就莫名乱了一瞬,也不知是因为眼前的人,还是因为眼前的人太过灿烈干净的笑容。
或许,都有吧。
这便是她与何有相见相识的过程。
她被皇帝囚禁在明月阁那座为她打造的巨大的,华丽的金笼子的一年多时光,这对于她而言是毕生的屈辱与不愿提的陈年旧事,可对于何有,却是最惊艳刻骨的时光。
许是正因太过惊艳刻骨,给何有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与期望。
期望有一日他也能把那金笼里的神鸟收入掌心,让华贵显赫的神鸟只独属与他一人,此生就再无憾事。
因而此时此刻,神志不清的何有面带期待的看着帝渚,问她:“神鸟,你的金链子呢?”
帝渚沉默片响,压着声,淡淡地回他:“那锁链戴着不舒服,就让宫人们收下去了。”
“那我能拿玉链子锁住你么?”何有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抱歉,却仍是坚持的,“没有锁链,你就会飞走的!”
他怕帝渚仍是不愿意戴,举手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我会给锁链多塞点棉花,不会让你感觉不舒服的!”
他怀揣着满心的期望,眼睛亮的发光,就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兴奋激动过,帝渚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是淡漠的,敛眼凉笑一声:“好。”
没想到时隔十二年,她竟然会再被锁链囚禁起来,还是心甘情愿让人拿锁链束缚她。
多么讽刺。
“老公公,神鸟答应了,你快去把锁链拿过来啊!”一见她答应,何有立马使唤旁边基本是块背景板的张御医。
因为要在这里守着神鸟,就不能跟着他一起去拿锁链,便嘱咐他一定要拿上好的白玉锁链。
可再好的白玉锁链,还是锁链啊,还要他亲自拿来锁天子的锁链,夭寿啦!
张御医的三魂七魄快飘了出来。
帝渚转过头看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张御医,像是即将要被锁的人不是她一样,冷冷淡淡的吩咐道:“听他的,去吧。”
张御医浑身颤抖:“陛,陛下,这万万不可啊,这怎么能……”
“去拿。”帝渚语气疏淡,冷的没有感情,“左右才一两日,随他便是。”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张御医见劝不回纵容疯的何有的天子,被迫屈服出门去寻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