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眼眶有点热,垂着脑袋胡乱点了点头。
沈兰蕴没发现女儿的异常,喜滋滋递来手里的白色纸质袋子,“给,看看,给你买的小裙子,试试合不合适。”
顾听愣住,她垂着头,视线里同时映进来崭新的袋子和沈兰蕴洗的发白的袖口。
她觉得自己喉咙口被一股热乎乎的气梗住了。
他没接,吸了吸鼻子,说:“我不要……你给自己买条裙子,你好多年没买新裙子了。”
沈兰蕴不以为然,“我有裙子的呀,你妈我存货多着呢,你爸爸年轻的时候给我买过不少的。再说啦,我都这么大啦,你正是漂漂亮亮的时候,就该穿漂漂亮亮的衣服,妈妈给你买衣服妈妈开心的呀。”
“去试试,快点,妈妈一眼看中的……你今年夏天都没买裙子呢,这怎么行?”
顾听只好去试。
衣服是商场里一个经典的少女牌子,在商场里算平价的,可也并不便宜,从头到尾买一套,至少也要小一千。
顾听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沈兰蕴眼光很好,选的是条白色的连衣裙,领口是大大的荷叶边,裙身上有点泡泡的褶皱,配上粉绿色的刺绣碎花,清新漂亮。
顾听皮肤白,穿上后像朵刚刚出水的小白花,又乖又干净。
沈兰蕴喜欢死了,先夸了自己两句眼光好,又夸了夸自己基因好,最后才舍得夸夸自己女儿漂亮。
又说:“你爸爸如果看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顾听沉默着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她又拎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房间。
......去他妈的转学。
顾听随手写了张励志小纸条,默念两遍,随手塞进一本书里,深吸一口气,开始学习。
她必须考上理科实验班,留在拂林。
她不能再让沈兰蕴为她无限奔波牺牲,她的日子已经够苦了。
......
顾听已经接受了王洁这件事会不了了之的结局。
第二天早上到教室时,王洁正凑在江黎桌子旁边和她说话,见顾听来,毫不掩饰地冲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又说了一句什么。
顾听听不清她的声音,但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说了句“二十八天”。
也就是分班考之前还剩下的天数。
无聊。
顾听没理会,正背着书包要回自己的位置,身后突然有人传话,“顾听,江黎,王洁,江老师让你们去她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王洁应了声,她像是早就知道预先知道了结果,毫不慌张,跟江黎一起慢慢晃了过来,站到顾听身边,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恶意,“走吧,新同学。”
“你们先走,我要放书包。”顾听冷静道。
“别啊,那怎么行,我们等你啊。”王洁笑嘻嘻地大声说:“万一你去蒲主任那里告我们不团结友爱怎么办?这事你也不是没干过,是吧?”
顾听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了,“你为什么认定是我告的状?”
“全校人都知道是你。”王洁冷笑,“再说了,那天是我亲眼看见你就站在旁边,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既然亲眼看见,那说明你也在现场,为什么不可能是你?”
王洁瞪大眼:“我怎么可能会去害周砚识?”
她这声说的很大,话音刚落,周遭正在看戏的同学顿时“吁”了声起群哄,王洁反应过来自己当众说了什么,脸上起了点薄红,顿时又羞又恼,“你别胡搅蛮缠!”
“我没有胡搅蛮缠。”顾听自打失聪后就不再习惯成为众人焦点,这会儿跟人当众对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做的最大胆的事。
她莫名想起那天在升旗台上,周砚识尖锐到不顾一切的模样。
她像是筚路褴褛的士兵慌乱中懒得计较是敌是友,随手扯下一件护甲护体,想象如果是升旗台上的周砚识处在自己这个境地会怎么做,强迫自己条缕清晰地辩驳:“我和周砚识也没仇,也没道理害他。是你跟大家说是我告的状,对不对?你凭什么没搞清楚事实就到处散播谣言?”
王洁顿了下,“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别狡辩了!”
“我.....”顾听皱了皱眉,还要再说,一直安静站在王洁身边的江黎突然开口道,“小洁,别让江老师等太久了。”
“知道。”王洁应了声,随手扯下顾听的书包丢给一个看热闹的同学,“走吧,新同学,总不会真让我们等你吧?”
顾听面无表情地朝教室外走。
学校的走廊建的实在不算宽敞,因而顾听隔着助听器,都能清晰地听到后面两个人在大声讨论,“江江,你猜蒲主任会让我们写多少字的检讨?二百还是三百?总不能五百字吧,那太多了,这样我就得让我爸找校长再谈谈了。”
江黎笑了两声,说“我也不知道。”
顾听面无表情地加快脚步。
快到办公室门口时,王洁的声音又苍蝇似的从后面传来,“对了,新同学,新学校找好了吗?”
烦死了。
顾听本来懒得理会她,这会儿实在被吵得烦,眼睛瞥了眼窗外,一顿,脚下快速挪了两步,路过前面的那扇窗户时顺手一推——
窗户外被风卷过来的那一坨白乎乎的柳絮便正好扑到了后面跟上来的两个人脸上。
两个人躲闪不及,被整坨柳絮直直摔在脸上,顿时头上脸上鼻子里嘴巴里都沾满了柳絮,呛的直咳。
“......咳。”王洁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恼怒地指着顾听,“你故意的!”
顾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这季节这种烦人的东西多,一不留神就会遇上,躲也躲不掉,怎么能怪我呢?”
“你!”
顾听微微一笑,学着刚刚王洁丢给自己的话,“我只是实话实说。”
王洁还欲发作,前面江颖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江颖沉着脸,低声骂道:“闹什么,还不快进来!”
王洁朝里看了眼,确认办公室里只有江颖一个老师,顿时更放心了,顶着满脑袋白毛从顾听身边走过,“等着。”
第7章
◎可以说是两手都在抓、两手都挺硬。◎
办公室里确实只有江颖一个人。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眼底青色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有点憔悴,靠坐在椅子上,脸色很不好看。
见她们进来,先是没好气地瞪了两眼前面两人,目光落在走在最后的顾听身上的时候,莫名有几分复杂。
王洁忍不住先开口问:“老师,校长怎么说?”
江颖看了她一眼,脸色更难看了,顿了顿,声音毫无起伏地宣布最后的处理结果:
“王洁和江黎违反校规、欺辱同学,情节严重,念在初犯,不予开除。”
这话刚说完,王洁立刻得意地看了眼顾听。
顾听埋着脑袋没看见。
江颖看蠢蛋似的看了王洁一眼,冷哼一声,继续说:
“但为了维护校园安定,给被欺辱的同学一个交代,校方决定,给予江黎记过一次,取消本学期评优资格;王洁记大过一次,再受处分,直接开除。”
记大过,意味着要记入档案,以后任何评优和保送的资格,都再与她无关。
话音落地,屋里剩下三个人都懵了。
半晌,王洁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她因为太激动,嗓子破了音,听起来沙哑又尖锐。
江颖无动于衷地看她。
王洁被她的目光看的心里一沉,但还是不能接受,“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我现在就让我爸给校长——”
她没说话,江颖已经不耐烦地打断她,一字一句道:“这就是校长本人下的处理结果。”
“......”
王洁失声痛叫:“怎么会——”
“怎么不会?”江颖脸色阴沉地瞪着她,“这是昨晚校长亲自打电话通知我的。”
她顿了顿,没有说出口的是,校长昨天在电话里痛骂了她一顿,她这个学期的绩效,算是彻底泡汤了。
想到这,她简直恨不得掐死这个胡作非为牵连自己的富二代。
江黎也是眼圈通红一片,但没像王洁那样大哭大闹,只是小声问江颖:“老师,那我上个月比赛拿的奖,还照发吗?”
女孩子强行隐忍哭意的样子看上去委屈极了,又提起上个月刚刚得了奖,江颖看了她一眼,脸色好了点,说:“这个不影响。”
江黎吸了吸鼻子,柔柔应了声“好。”
江颖现在看到这件事相关的人就头疼,挥挥手让三个人出去了,只在最后才对刚进来就被当成透明人的顾听说了一句,“虽然这次校方判定你受了委屈,但是这不代表学校就会对你更宽容,一个月之后如果你没能考进实验班,还是得滚蛋。”
顾听表情正愣着,闻言回神,静了静,“知道的。”
“嗯,出去吧。”
顾听安静听话关上门出去了。
出去的那一刻,棕色木纹门在眼前合上,少女一脸懵逼,满脑子只有四个大字:
......天降正义?
她正面色复杂地琢磨着,一抬头,对面窗台上好整以暇地立着个人——少年还是一套蓝白校服,抱臂倚在白色的窗栏上,垂着脑袋,嘴唇紧抿成一线,看起来在出神。
这会儿应该是听见了动静,抬头望了过来,对上她的视线,嘴唇向下一抿,背更往后靠了靠——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像是在这等了她很久。
顾听:?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身边再没第三个人,且少年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动都没有动过。她不大确定地走过去,“你在等我吗?”
“嗯。”周砚识应了声,嗓音懒嗒嗒的透着几分不满意,“怎么挨训还要比别人多待一会儿?你是蜗牛还是受虐狂?”
“......”顾听真心实意道,“你一大早就这么礼貌啊。”
周砚识听出她的嘲讽,懒得计较,直起身,“跟我来。”
“去哪?”顾听站在原地没动,莫名其妙的,“马上要上早课了。”
有人懒得解释:“跟来。”
有人巍然不动:“你先说去哪。”
周砚识回头一看,这小姑娘站在原地,目光又亮又固执,倔得跟个小萝卜头似的。早上浅淡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在她白皙的侧脸和黑色的马尾辫上......怎么说呢,刚从地里拔出来的清新小倔萝卜头。
周砚识原本想直接把人拉走,伸出手去顿了顿又收了回来,和小倔萝卜头互瞪了几秒钟,叹了口气,“带你去认路。”
“?”
他又说:“......早课前肯定能回教室。”
行吧。
顾听得到保证,脚终于舍得从地上挪开,跟着他走了。
周砚识带着她一路走到高三楼,进了三楼的一间教室,顾听在门口看了眼——305。
周砚识回头,在她一脸懵逼的表情里淡淡开口:“这里是学校特批给竞赛生的自习室,今年的所有竞赛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一个月这间教室不会有人用。我跟张老师要了这间教室的钥匙,接下来一个月,每天晚上六点到十点,你到这里来,我给你做辅导。”
“...................................啊?”
顾听这声“啊”的真心实意惊心动魄,不能怪她,对方说的话简直太离谱了,她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她很少做出这么夸张的表情,原本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嘴巴张开,两只眉毛都挑的高高的,生动诠释了什么叫“震惊得瞳孔地震”。
周砚识目光从她脸上略过,挑了挑眉,“有问题?”
没问题吗?
他语气太自然了,让顾听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反应太过度了。她想了想,委婉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校长和江颖不是要求你分班考考进理科实验班才能留下来么?”周砚识很直白,“我的意思是,我帮你。”
“你不是很想留下来?”
顾听没注意到对方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冷了冷,她一下子要接受的事情太多了,首先,“你怎么知道校长要求我考到实验班?”
周砚识:“上次蒲主任开车送我们回家,在车上和张老师讨论时,我在场。”
他语气很坦然。
顾听一愣,她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哪天。
所以那天蒲主任还是记得那件事的,可能只是碍于她的心情没有直说。
她想起那天早上蒲主任看她的那一眼,又想起那天晚上小巷口久久没有离开的车灯,觉得有点难堪,又觉得抱歉。
她一时没有说话,周砚识也没催她,空教室里只剩下窗外风刮乱树叶的声音。
半晌,顾听舔了舔嘴唇,缓慢开口道:“......我能问问,蒲主任那天还说了什么吗?”
他对我失望了吗?
后悔把我招进拂林了吗?
周砚识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说希望你能留下来。”
“嗯?”顾听闻言抬头看他,表情还带着几分不敢确定,眼睛却不可控制地一点点亮了起来,“真的?”
周砚识眼尾的薄褶抬了下,“嗯。”
“蒲主任人真好!”顾听心一松,下意识感叹了句,下一秒又恍然大悟,终于想到关键问题,“所以你帮我,是蒲主任让你帮我的吗?”
顾听说完,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肯定是的,不然以这几次相处她对周砚识的了解,他哪怕知道了这件事应该也只会冷笑一声在心里想“关爷屁事,废物就应该待在垃圾桶里”,根本不会......
她还没想完,少年凉凉的声音已经在头顶上响了起来。“不是。”
“......什么?”顾听一愣。
“我说不是。”周砚识睨她,“是我自己想帮你的。”
“......为什么?”
“为了让校长不高兴啊。”周砚识面无表情,声音很轻,“他不高兴,我就高兴,所以他要赶你走,我就要让你留下来,行么?”
“......”
顾听表情有点复杂。
不是很懂。
这是什么高级中二病么?
周砚识看着......嘶......
她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周砚识抱臂看她,说:“不是。”
“......”
顾听沉默片刻,纠结地盯着面前一脸严肃、甚至有些冷漠的少年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问题问出口,“那......你相信光吗?”
......
“不相信。”周砚识一揪她后脖子领子把她从教室里揪出来,面无表情道:“这世上没有奥特曼这种东西,世界要毁灭只有自己能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