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筠将书翻面压在桌上,望向了羲乐,她猜的倒是挺准,伏戎的意思差不多是这样。
伏戎说:我姑且信你的说辞,她是为了报恩留在你身边,奉你为主供你差遣,但我得提醒你,你可千万别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纵然天规对咱们兄弟来说只是个摆设,父帝母后却也绝不会同意你娶一个魔族的。
他当时是这么回伏戎的:大哥,你未免想的太远了,八字没一撇,提什么嫁娶。
伏戎听了沉默,然后说:你这意思是已经对她动心了?
他没有回答伏戎,一把将府门关上,任由伏戎在门外数落他,最后还是汀兰不耐烦将伏戎拽走了。
他喜欢羲乐不假,可羲乐对他似乎并没有感觉,顶多就是对救命恩人的感动,以及对保护者的好感罢了。
那她为什么要生气?
羲乐因为他回答敷衍,正坐在门槛上生着闷气,全然没注意到他已经走到她身边,直到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长筠问她:“姐姐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还要置气?”
羲乐先是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腿:“对啊,我生什么气。”
长筠觉得她这反应可爱得紧,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要不姐姐再考虑一下我先前说过的话。”
羲乐疑惑地抬头:“什么话?”
“以身相许呀。”长筠笑得惬意,“姐姐还没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呢,反倒是我一直在帮着你。”
“我……我可以做点别的来报答你,这样吧,我设法帮姜六解除性命之忧,权作报答你。”羲乐支支吾吾地不敢正面回答。
长筠轻笑:“姐姐帮他与我何干?”
“他是你义弟嘛。”
“可二弟还是你义妹的兄长,你帮他也是理所应当,怎能说帮他就是在还我恩情,依我说,姐姐还是以身相许的好。”
“总之我会想法报答你的,实在想不到再说嘛……”羲乐边说边退,说完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
*
临近饭点,羲乐为午饭发起了愁,虽然她跟汀兰总是斗嘴,但是汀兰烧的一手好菜,如今汀兰不在,她又不会做饭。
出去吃倒是可以,可她没银钱,现在她也不敢面对长筠,可如何是好。
神、魔本不必像凡人一样一日三餐,汀兰却坚持入乡随俗,长筠是被逼无奈,身为吃货的羲乐却是迫不及待加入入乡随俗的队列。
渐渐地,她习惯了一日三餐。
她愁到几欲抓耳挠腮,就在此时她迎来了救星——从安亲王那里打探完消息的姜以佑回来了。
跟她认识了这么久,姜以佑早就摸清她是个吃货,还是特别能吃的那种,只是吃完完全不发胖就是了。
一接收到她的眼神,他就明白该带她去吃饭了,于是乎三人坐上了齐王府的马车,去往羲乐最爱吃的周记小馆。
在路上姜以佑告诉了他们他打探到的消息。
一开始,安亲王十分笃定皇帝未曾得罪过人,然而他刚踏出王府大门,安亲王又差人把他叫了回去,说突然记起了一件事,但也许无关。
安亲王目光深邃,思绪飘摇到许多年前,他对姜以佑讲了一段皇家秘事。
——“你可知道,我与你父皇并非先皇的儿子,而是侄子?”
——“先皇与皇后伉俪情深,一生都没有再立妃嫔,故而先皇子嗣稀少,唯有皇长子和小公主两个孩子,也就是我和你父皇的堂兄堂姐。”
——“先皇对于两个孩子都是极为宠爱,皇长子却恃宠而骄不学无术,小公主乖巧聪慧才德兼备,无论怎么看都比皇长子更适合当储君,可我姜国自创国以来的几百年间,储君都是皇子,饶是皇长子混账,最终还是当上了太子。”
——“我的这位皇姐,唉,几十年过去,我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的封号是叫仪宁,仪宁公主心中自然愤懑不平,但却无可奈何。”
——“直到宫中突发了一场疫病,太子和皇后都染了时疫不治而亡,仪宁公主却似有天神庇佑而安然无恙,纵然公主有治国之才能,先皇也不肯立她一个女儿家为储君,但先皇说他会传位给仪宁公主将来的夫君,她可以用她的才能辅佐她的夫君。仪宁公主觉得先皇是在羞辱她,因为她是女儿身看不起她,当下发狠立誓终身不嫁,给先皇气得大病一场。”
——“先皇不久于人世,却依旧与公主赌气,在驾崩之前传下圣旨,立皇弟恭亲王的长子,也就是我哥哥你父皇为太子,仪宁公主一气之下也染了病,在你父皇登基没多久后就殁了。”
听到这里,姜以佑忍不住问道:皇叔,这位仪宁姑母死前可曾留下过什么话?
——“这我不知道,只是仪宁公主一下葬,她的贴身女官就急着告官离宫,你父皇只当她与仪宁皇姐感情笃深,不愿留在伤心地,便允了她。现在想想,也许仪宁皇姐死前真的说过什么不得了的话,她生怕待在宫中哪天不经意泄露出去丢了性命,才不得不赶紧离宫。”
姜以佑追问:那皇叔可知道这位女官叫什么,出宫之后去了哪里?
——“似乎是回到了她的家乡,北方的一个小县城,具体是哪里我不记得,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她的名字我也实在记不起来,你可以去找宫中的老人问问,兴许他们有谁记得。”
*
羲乐下车前下了结论:“看来就是这位仪宁公主下了诅咒。”
但到底是不是要等找到当年那位女官才行,姜以佑打算明日下早朝后去问问宫中的那些老人。
辗转多个殿阁,姜以佑终于打听到那位女官的消息,女官名唤柳含卿,家乡是个叫乌野的小镇,位于北方边陲,离鄣城万里之遥。
路途甚远,姜以佑不愿舟车劳顿,也不敢擅离鄣城,虽然皇帝很满意“他做的”那些善事,但是他才回来没几天,皇帝断不会答应他再出远门的。
姜以佑只能求他们帮忙,羲乐满口答应,却将目光投向了长筠,她法力没恢复多少,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唯有寄希望于长筠。
长筠不急着答应,问姜以佑:“二弟,这都过去了三十多年,万一柳女官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姜以佑目光坚定:“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望大哥成全。”
看姜以佑重新振作起来,长筠十分愉悦,当下施法来到乌野镇,乌野镇不大,可三人在镇上打听了半天,也没听过柳含卿这么个名字。
他们走的累了在一间茶馆歇脚,羲乐问姜以佑是不是听错了宫人的话,也许女官根本不叫柳含卿呢。
他们邻桌喝茶的青年听到他们的话动作一顿,试探性地朝他们问了句:“三位可是打鄣城过来的?”
羲乐一听有戏,这人竟猜到他们是从鄣城过来的,看来他一定知道柳含卿。
她笑得友好和善:“对啊对啊,你是听到我们谈话了?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说的人?”
那青年见美人冲自己笑,不由得羞红了脸,嗫嚅回应:“嗯……你们说的大约是……我母亲,可她老人家并不姓柳,而姓陆。”
所以不是柳含卿,而是陆含卿?
羲乐面色不善地瞪了姜以佑一眼,他这双耳朵长着有什么用,连人家姓氏都能听错。
姜以佑被她瞪得心虚,不敢贸然出声。
长筠也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阵,然后上前一步朝那青年作揖:“劳烦兄台带路,我们三人想要拜会令堂大人。”
接着又补了一句:“令堂可还……健在?”
青年愣愣点头,领着三人往家去,行了半里路他们终于见到了陆含卿。
年过半百的她已经两鬓斑白,双目却仍旧清亮,也许因为在宫中待过几年的缘故,她的仪态举止与镇上那些妇人不同,十分优雅悦目。
姜以佑接过青年奉的茶,对陆含卿道:“陆女史,在下此来是为向您打听一桩旧事,关于仪宁——”
陆含卿抬手打断他的话,并让青年出去,守在外面别叫人进来。
陆含卿说:“阁下气度不凡,又是从鄣城而来,联想到最近的风闻,我猜您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齐王殿下吧。”
羲乐朝长筠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位女官好聪慧,不愧是跟过仪宁公主的人,长筠接收到她的眼神微微颔首以表认同。
姜以佑佩服陆含卿的洞察能力,心中对她肃然起敬:“正是,在下姜以佑,本不该扰您清静,但事关我与兄弟们的性命,不得不来叨扰您,此来便是想问您,我的堂姑母仪宁公主仙逝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陆含卿喝完一口茶,凝视他良久,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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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规避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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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含卿说:“公主恨为女身,纵有才能也无法当上储君继承皇位,公主迁怒夺了她位置的堂弟,仙逝之前遣散了内侍,只留下我替她望风也做个见证,公主以仙力下了诅咒,诅咒未来的皇子们,一旦被封储君或登皇位,必在三年内染疾而死。”
“公主下完诅咒便香消玉殒,她最后同我说,要赶紧离开宫廷,也许哪天我会禁不住煎熬将这秘事宣扬出来,那会招来杀身之祸。”
听罢,姜以佑非凡没有释然,反倒有些茫然,心里还有点同情仪宁公主。
羲乐和长筠敏锐地捕捉到陆含卿话里突兀之处,异口同声问:“公主有仙力?”
陆含卿点头:“仪宁公主同我讲过,传说中她的先祖,也就是建立姜国的始皇是仙人,确切讲,是被仙界流放下界的仙人,几百年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皇族遗传了点始皇的仙力,仪宁公主就在其中。”
那就是堕仙?
羲乐扫了一眼姜以佑,只见他已然呆住,莫非他不知道他先祖是仙人?
再看长筠,非常有规律地转着扇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三人起身告辞,羲乐无意间瞥到里屋里的一样物件,鬼使神差地驻了足。
那物形状似弓,绷着多条丝弦,羲乐总觉得眼熟,可她根本不知道这叫什么,便问陆含卿。
陆含卿答:此物乃是箜篌,是种乐器,我曾在宫中担任乐官,弹的便是这箜篌。
长筠低声问她:“姐姐这是怎么了?”
“总感觉此物很亲切。”
羲乐抬脚前又望了一眼箜篌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也该有这么一张箜篌琴。
走出陆含卿家没多远,长筠忽然停下脚步,羲乐以为他现在就要施法,提醒他有人看着呢。
长筠说要去鬼域一趟,去查查仪宁公主是投胎转世了还是仍留在鬼域,若是还在鬼域就好办,可以请她解除诅咒。
姜以佑一听要去鬼域,连连反对,打死他都不要去,他可忘不了在魔界看到的那些鬼模样有多狰狞可怖。
末了,他们在乌野镇客栈开了间房,房门一关上,长筠便施法带上羲乐去了鬼域,姜以佑留在客栈等他们。
*
凡人一死,魂魄即入鬼域,可选择投胎也可选择留在鬼域壮大鬼族。
显然,仪宁公主选择了前者,鬼王重岭翻开阴阳卷,把写着仪宁公主名字的那页翻出来给他们看,仪宁公主的名字后面标着投胎二字。
羲乐感慨万千,叹道:“仪宁公主既已投胎转世,那这诅咒便解除不了了。”
长筠却笑了:“解除不了,却能设法规避。”
回到鄣城,羲乐也没想出法子规避诅咒,直到她见到了姜银羌。
姜银羌早就听说他们三人游玩回来,无奈不能随意出宫,这几日求了皇帝多次,说是多日不见六哥,想去齐王府小住几日增进一下兄妹感情,日后出嫁了只怕不能常常与兄弟们见面。
皇帝耐不住她软磨硬泡的撒娇,只能同意。
姜银羌赶到齐王府时,羲乐正倚着栏杆给灵鱼喂食,老远就听到姜银羌银铃般的笑声,姜银羌一望见她就脆脆地叫了声“阿羲姐姐”,朝着她张开双臂奔了过来。
羲乐回抱住了姜银羌,也在这瞬间她脑子里迸出个想法。
登上储君之位的若是姜银羌,诅咒也许会不攻自破。
毕竟,仪宁公主只是诅咒了皇子,可没诅咒皇女。何况她就是因为姜国皇室重男轻女才下的诅咒,兴许她就是想姜国出个女君呢?
念及此,羲乐牵起姜银羌的手,犹豫片刻问了句:“姜小七,你希望你的兄弟死么?”
姜银羌自然不希望:“当然不希望,我劝了父皇几次不要立太子,却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说女儿家不得干政,我若再说他就要罚我。”
姜国的皇帝真是有毒吧……
羲乐蹙眉:“你爹仿佛有点大病,再这样下去,姜六瑞王景王都要死,而诅咒将一直延续下去,等你小弟长大后也逃不了短命的命运。”
姜银羌听得害怕,失声问:“诅咒?什么诅咒?”
羲乐惊觉失言,随意敷衍了几句,姜银羌哪里肯信,一直追着她问,无奈之下她只能将诅咒一事告诉了姜银羌。
姜银羌听完沉默地走到水阁里,坐到了姜以佑的对面,问:“六哥,阿羲姐姐说的诅咒是真的吗?”
“嗯。”
姜以佑叹了口气,他觉得他逃不开命运的枷锁,注定是短命的下场。
姜以佑这般反应令羲乐觉得又心疼又好笑,末了她笑出了声,长筠见状放下杯盏,和她对视的一刹那,他便明白她为何发笑,看来她是想到规避之法了,却不知是不是同他想的一样。
姜以佑、姜银羌两兄妹不明白她为何发笑,纷纷皱起眉头,姜以佑甚至有些恼了:“阿羲,哪有你这样幸灾乐祸的!”
“抱歉抱歉,我是在为你高兴啊。”
姜以佑目光冷了下来,他都快死了羲乐还说为他高兴?
她怕不是个邪魔吧!要不让国师收了她吧……
羲乐感受到了一丝寒意,赶忙解释:“我是想到法子救你性命了,只是这法子需要姜小七做出牺牲,也得姜小七同意。”
姜银羌问:“姐姐何意?”
长筠了然,果然羲乐跟他想的一样,他替羲乐说了后话:“姐姐是想让公主你当储君。”
“啊?”姜银羌和姜以佑同时惊呼。
羲乐愣愣望着长筠,原来他早就想到了,那干嘛非等她先说?
“我也是看到公主来才想到的。”长筠洞悉了她的想法。
“大哥,阿羲,这恐怕不可行,父皇绝不会同意让羌儿一个女孩子当储君的,姜国从无公主担任储君的先例。”姜以佑连连摇头。
姜银羌附议:“六哥说的是。”
“没有先例,便创造先例。”羲乐眼珠子滴溜溜转,对着姜银羌狡黠一笑,“只要小七你愿意,不愁没有办法说动你们爹。”
姜银羌敛眸,羲乐离京之前就问过她,若是她兄弟都死了,皇帝会不会立她为储君,她那时候回应羲乐说不会,姜国从来没有女人当储君和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