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银羌听完小脸一鼓:“姐姐,你好坏呀,咒人家!”
她鼓着脸的模样煞为可爱,羲乐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脸颊,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说说,陆言是怎么英雄救美的呀?”
左昭并未向姜银羌透露自己仙家的身份,真名自然也没告知,当着姜银羌的面,她只能称他为陆言。
姜银羌拂开羲乐的手,揉了揉脸讲述了六年前初遇左昭的那幕情景。
那年她才十四岁,正是玩心最盛的年纪,胞兄瑞王偶然提到要去山上观赏红梅傲雪的盛景,她嚷着要一起去,撒娇了好一阵,皇帝皇后才同意她跟着瑞王出宫。
在梅林中,瑞王偶遇了同样来赏景的王侯子弟,瑞王一时兴起与他们相谈甚欢,渐渐地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也乐得自在,自己一路蹦蹦跳跳地往梅林深处去,走着走着就迷了方向,她呼喊多次都得不到回应,忽然不知打哪窜出一只野狼,野狼朝她扑来,她拔腿就跑,这一跑竟跑到了悬崖上,野狼就要扑上来,她惊吓之下一脚踩了空,直直坠下悬崖。
快坠落崖底时,忽见半空中突现一道身影,瞬息之间来到她身旁,抱住她飞向崖顶。
那人眉清目朗,衣袂在猎猎风声中翻飞,似是谪仙人。
可巧瑞王正寻到悬崖上,连连对那人道谢,说定要报答他。
那人说他叫陆言,是东羽国修仙门派璇玑门的一名弟子,奉师命外出历练,恰巧路过此地,救下她不过举手之劳,并不求什么报答。
瑞王执意要报答,领着他见了皇帝,举荐他做了姜国国师。
姜银羌的故事说完了,羲乐试探着问她:“姜小七,陆言对你说他是凡人对吧?”
姜银羌轻轻点头:“其实他不是凡人吧?在乌野镇那晚,我就大概猜到了,他对你们的身份并不惊讶,想必是早就知道了。他若只是一名凡人修士,哪里来的能耐看穿你们的身份呢。”
从乌野镇回来不久,羲乐便将自己与长筠的真正身份告诉了姜银羌,还劝左昭最好也对姜银羌据实以告,但左昭只说了句不可。
那时羲乐就在想,也许左昭的真实身份暴露就会导致他与姜银羌不能在一起,这也印证了他之前同姜银羌说的,皇帝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可真的如她所想吗?
几天后羲乐得到了答案,还差些被左昭宰了。
那天她在宫中陪姜银羌选做嫁衣的衣料,皇帝宣姜银羌觐见,她也跟着去了,到那一看左昭正在殿中,她不禁笑了,想着这两人终于要喜结连理。
她也不知怎的,就想提前恭喜左昭,皇帝当她是仙家,不敢计较她不谙人间规矩,和善地看着她同左昭打了招呼。
她朗声说:“恭喜了,左昭,你可要好好对待姜小七呀。”
话一出口就感觉气氛不对,皇帝收敛了笑容,眉头深锁不可置信地盯着左昭,左昭则是狠狠剜了她一眼。
“怎么了嘛……”说着,她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她刚才说错了话,她刚喊出了左昭二字。
看皇帝的反应,显然他是知道这个名字的,接着她便看见皇帝站起了身,视线紧紧落在左昭面上,皇帝问:“莫非国师就是崇元仙帝,左昭?”
羲乐听到崇元仙帝四字,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上下左右地将左昭打量了个遍,实在不敢相信他就是仙界四大仙帝之一的崇元仙帝。
左昭没有说话,望向一旁茫然的姜银羌,轻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无疑是最好的回答。
左昭默认了身份,羲乐倒吸了一口凉气,崇元仙帝可是令一众妖邪闻风丧胆的存在,传言他修为极深,四大仙帝虽是平起平坐,但实际占据主导地位的、法力最强的却是他。
假若当初不是他一时托大,也没料到她会使用幻术,只怕她的小命真的就交代在他手中了。
万幸,她跟左昭之间没发展成真正的敌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帝见左昭默认,静默半晌后冷哼一声,继而指着左昭对姜银羌下了命令:“羌儿,你答应朕,此生此世绝不再与此人往来!”
“父皇,这是为何?”姜银羌茫然不已,她想过陆言是仙家,却未料到他会是仙帝,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为什么父皇一听到左昭这个名字,就不让他们在一起?
皇帝望着左昭说:“羌儿,你可知我们的先祖,姜国的第一位皇帝曾是仙人,先祖当年就是被他崇元仙帝逐出仙界的,他还下令,命所有仙门不得收我姜家子孙为徒,从此姜氏一族断送仙缘。”
“姜氏祖训第一条写着,凡我姜氏后人,遇崇元仙帝左昭,必唾之,不得与之产生任何情愫瓜葛。”
羲乐:“……”这算怎么回事?
姜银羌顿觉五雷轰顶,父皇之前从未提过这些,怎么突然间她家跟她心上人之间就有了隔世的冤仇?
姜银羌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皇帝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皇帝目光一凛:“羌儿,你若不能答应,还是将储君之位还给你的兄弟吧。”
羲乐立刻冷笑一声:“陛下这是在威胁她?”
姜银羌不同意,皇帝就要废了她,重新立皇子为储君,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应诅咒而死。
真是够狠,为了这么一条祖训,不顾及自己儿子的性命!用他们的性命来挟制姜银羌,亏他想得出来!
左昭对于这一幕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一直静静地站着,甚至看起来有些冷漠。姜银羌身子微微发抖,左昭才想着上前扶她一把,却被姜银羌搡开了。
姜银羌深吸了一口气,竖起右手三根手指,直视皇帝道:“姜银羌对天立誓,今日之后再不与崇元仙帝左昭见面。”
顿了一下又道:“此生亦终身不嫁,如违此誓,必遭天罚。”
谁也没想到,姜银羌会立这么决绝的誓言。
皇帝背过身长长叹息,良久才转身对左昭下了逐客令:“有赖仙帝的灵丹,朕这几年才能容光焕发,朕感激不尽,可朕不能违背先祖的话,我姜氏儿女是永无机会与您共结连理了。姜国庙小,只怕……”
话不说尽,意味却分明,这是让左昭赶紧滚出姜国。
左昭最后唤了一声:“公主。”
语罢旋即转身离去,干脆而又决绝,着实令羲乐吃了一惊,这人怎的这般冷情?他真的心悦姜小七吗?
姜银羌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怎就成了爱而不得的一幕悲剧。
羲乐自责不已,假若不是她喊出“左昭”二字,姜国皇帝永远不会发现国师就是他先祖的仇家,更不会拆散这对璧人。
“对不起,姜小七,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左昭。”
羲乐搀着姜银羌回了东宫,一路上她都在跟姜银羌道歉,姜银羌没有怪她,还说:造化弄人,时也命也。
胡扯!
分明是你爹执念太深,被那个可有可无的祖训束缚住了,人间的皇位就比当仙人差吗?但凡他通达点,也不至于拆散你们,有问题的明明是你爹!
羲乐很想这样反驳,但看姜银羌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她硬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姜银羌说想自己待着,让她先回去。
羲乐往宫门的方向走,一路上又是叹气又是骂自己,间或骂两句皇帝,引的内侍宫娥耳语交接,都说羲乐姑娘胆子真是大,敢如此辱骂陛下,也不怕被治了罪。
羲乐心里冷笑,治罪她?
凡人凭何治罪她一个魔族?
再说她打不过仙、神,难道还对付不了凡人嘛。
羲乐刚要走出宫门,就听得利剑出鞘的声响,一柄蟒纹剑横在了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执剑的是左昭。
左昭沉声问:“报复我?”
这是以为她故意提他名字?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和姜国皇家之间有这般渊源,她委实冤枉。
羲乐倒退两步:“你别误会,我是无心的……”
“因着与她祖上的渊源,我本无意与她结缘,可你却给了我希望,如今你又掐断了这希望,你在耍我呢?”
左昭步步紧逼,剑上的蟒纹泛起了光华,羲乐看得头皮发麻,看左昭的样子是真的想杀她……
羲乐又一次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却听见剑入鞘的声响,她睁开眼疑惑地望向左昭。
“呵,逗你的。”左昭望着远方眼神深邃了几分,“报复我的人是重岭。”
鬼王重岭?
羲乐懵了,这哪儿跟哪儿?
左昭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撇下她一步一步走远了。
长筠听她说了左昭的身份,也吃了一惊。
一直以来,六界各族只知道仙界有位崇元帝君,却不知崇元只是他的尊号,左昭才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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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离开姜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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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银羌立誓不再见左昭,左昭失去了留在姜国的理由,托羲乐转交一封信给姜银羌后便回了仙界。
姜银羌读完信敛起愁容,将信递给羲乐,羲乐本以为左昭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话,结果信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缘未尽。
姜银羌立誓此生不与他相见,左昭却说缘未尽,想来缘未尽指的是姜银羌的下一世。
羲乐唏嘘不已,想不到传说中冷情的崇元仙帝会执着于一个情字。
姜银羌因这三个字重新打起了精神,开始学习治国之道,羲乐不愿烦扰她便很少进宫。
没有了性命之忧的姜以佑不再肆意散财,还在长筠的帮助下将输给赌坊的银钱都赢了回来,自此再不涉足赌坊。
*
云台山庄的牡丹开得正盛,姜以佑一如从前邀长筠和羲乐共去赏花。
返程途径一处乐坊,羲乐听到了一阵空灵婉转的乐声,顿时被吸引进了乐坊。
乐坊姑娘素手弹拨的乐器,羲乐曾在陆女史家中见过,那时只是匆匆一瞥,回来便忘记了。
而今聆听箜篌的美妙音色,羲乐有些心潮澎湃,痴痴凝望乐师手中的箜篌,她忽然也想拥有一张箜篌。
长筠在身旁问她:“姐姐想学箜篌?”
“想!”羲乐脱口而出。
听曲的姜以佑听到他们的谈话,回过头来说他可以命人为羲乐打造一张精巧的箜篌,然而被长筠一口否决了。
“不必这么麻烦,我宫中有张箜篌,取来给姐姐便是。”
当天长筠就回了一趟神界,将箜篌取了来,那是一张极为少见的凤首箜篌。
轻抚丝弦时流光一闪,羲乐顿时感觉这张箜篌不简单,便问长筠它的来历。
长筠说,这是凤凰族族长在他五百岁诞辰时献给他的生辰礼,族长说这张箜篌是凤君万年前为凰主打造的,颇具灵性,送给他这个凤君转世也算物归原主。
殊不知,长筠对音律一窍不通,这张箜篌再好也只能被搁置。
羲乐惊了,有灵的万年箜篌不仅可以作为乐器弹拨,还可以作为法器御敌,羲乐认为自己受不起这等宝物,耐不住长筠非要往她怀里塞,最后只能收下。
姜以佑看了箜篌也是赞不绝口,请了宫中乐师教羲乐,没想到羲乐竟学的很快,似是有天赋般,不足月余便能轻拢慢捻弹出一首曲子。
羲乐一天比一天熟练,弹出的曲子也越多,就这样在袅袅乐声中十年光阴悄然流走。
姜银羌被封储君的第十年,老皇帝因病驾崩,姜银羌继位问鼎登基。
作为姜国王朝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帝,姜银羌登基时仍是遭受了诸多非议,好在瑞王、景王和姜以佑全都护佑她,反对的声音终究压下。
异国觊觎姜国富饶疆域辽阔,趁姜银羌刚刚登基权力还不稳固之时起兵来犯,半年之内吞并了姜国几座城池,姜国兵将军心涣散,最后姜银羌御驾亲征稳定军心。
饶是军心大振,还是抵不住异国来势汹汹的兵力,姜国士兵节节败退,姜银羌甚至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忽见天际有流光往观战的城楼上而来。
流光褪去,现出少年少女的身影,少年执着黑色折扇,少女怀抱凤首箜篌。少年轻轻挥动折扇,异国兵士便一个个从马上摔落,少女拨动箜篌,空灵美妙的乐曲传到异国兵士耳中却仿佛魔音似的,一个个捂着耳朵哀嚎打滚。
凡间王朝更迭是司空见惯的事,长筠和羲乐本不愿插手这样的事,可姜以佑哀求了他们数次甚至不惜下跪,又听说姜银羌打算以身殉国,两人这才现身到了沙场之上。
异国同样御驾亲征的大王见到兵士的状况不由大骇,又见到姜国女帝熟络地与两人攀谈,方知姜国女帝有神灵庇佑,就此退兵而去,姜国女帝在位的四十年来不敢再犯姜国一步。
在异国大王高呼“神灵息怒”时,羲乐弹指一个法术打过去,将他从车驾上打落在地,并暗自骂了一句:你全家才是神灵,姑娘我是魔族。
这句小心眼子的话逗乐了长筠和姜银羌。
*
经此一遭,羲乐反而升起了护姜以佑和姜银羌一世周全的念头,而她也真的做到了,她和长筠在姜国又待了五十余年。
姜银羌死于四十年后,其后便是瑞王、景王、九王爷,而姜以佑比他们多活了十余年,兴许是因为吃了羲乐养在齐王府池中的灵鱼的缘故。
姜银羌在位的四十年,勤政爱民,事必亲躬,赢得了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的爱戴,打消了他们对女帝的偏见。
姜国皇帝男儿也好女儿也罢,对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只要贤能爱民就好,无所谓是男是女。
仪宁公主的诅咒其实只诅咒了姜以佑和他的兄弟们。
但为了保险起见,姜银羌在死前立了景王的孙女为储君,她一死这位女储君将成为姜国的第二位女帝。
姜银羌死前,羲乐、长筠和已经成为耄耋老翁的姜以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姜银羌抬起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蠕动着嘴唇哀叹:“阿羲姐姐,你瞧,这一晃眼几十年就过去了,我即将掩进黄土,而你和长筠哥哥看着却永远那么年轻,这便是凡人与神魔的差别么……”
那时羲乐就在想,为什么凡人永远摆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命运?
其实也有办法避免,那便是修仙,修炼到一定境界便能延长寿命青春永驻,再往上修炼,便能渡劫飞升仙界,成为像左昭那样的仙人。
可也有渡劫失败的,轻则修为尽失,重则灰飞烟灭永无轮回。
又想到姜银羌的先祖是堕仙,不知他当初是因为什么被左昭贬下凡间的,甚至能让左昭对他的后代下了类似诅咒一样的禁令,永世不能修仙。
羲乐忽然明白了老皇帝为什么对于不能修仙表现得那么愤怒,就像天桥下的说书人和听书的百姓说的那样,哪个皇帝不慕长生。
假若姜家先祖当初没有被贬,他们一出生就会是仙族,他们将不老不死,何至于在人间受生老病死的折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