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头递了个眼神,顾老爹就不再拒绝了。
老板娘的热汤面确实好吃,满满当当的一大碗,是用骨汤熬的底,没有肉,但吃起来一股味道。
就连年纪最小的顾佳年,一口气都能吃下去半碗。
“爹,我吃饱了。”
顾老爹也不嫌弃,自然的接过来吃了个干干净净。
男人耐心的等着,见他们吃完了才问:“几位是外地来的吗?”
“伯伯,你好厉害,一眼就知道我们是外地来的。”顾佳年惊讶的瞪大眼睛。
男人一笑:“你们的口音与临川不同,一听就能知道。”
“难道这就是程伯伯说的见微知著?”
男人倒是一愣:“你还知道见微知著。”
顾佳年点头,笑着说道:“我知道的可多啦,我会背书,背药方。”
虽说家里现在没条件读书,可程老头不忍心埋没孩子的天赋,平时自己会教导一些。
男人来了兴致:“那我来考考你,三字经背来听一听。”
顾老爹正要说孩子不会,却见自家宝儿已经朗朗上口的背起来,再看程老头并不意外。
这一刻,顾老爹才意识到程老头所说的天赋。
顾老爹震惊,男人比他更吃惊,忍不住问:“这孩子多大了?”
“实三岁,虚四岁,翻年就五岁了。”
男人沉吟道:“天资聪颖,他有读书的天赋。”
顾老爹叹气道:“可惜家贫,实在是……”
男人看他们穿着打扮,也知道对于这样的家庭而言,读书难上加难。
他心底一转,忽然问道:“方才听你们在说卖药材,是什么药材,不如拿出来让本官看看。”
程老头小心翼翼的取出猪宝。
顾佳年说是石头,但猪宝其实并不全是石头,而是一颗颗豆状的石子凝结在一起,呈大红和棕红色,上头还长着长毛。
顾家发现的这一块实在不小。
程老头小心翼翼的刮开长毛,便露出红色的猪宝来,用刀轻轻切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淡香传开来。
男人一看,正色道:“竟是猪宝。”
他仔细闻了闻,赞许道:“朱红色,分量不轻,成色也好。”
“这是野猪肚子里的猪宝,效用比家猪的更好一些。”程老头解释道。
男人点头,又道:“吾家中老母有痰迷之症,这猪宝正好对症,二位可以说一个价格。”
顾老爹看了眼程老头,他对药材知之甚少,出门前便说好由程老头做主。
程老头已经看出来,眼前的男人在临川县地位绝对不低。
他沉吟道:“民间虽有一两牛黄,二两黄金的说法,但如今兵荒马乱,粮贵物贱,老夫觉得一百两白银就已足够。”
“低了。”男人微微皱眉。
程老头笑道:“不低了,若遇到奸商,只怕十两银子都不肯。”
“这块猪宝够大,入药能用上好几年,一百两已经很是实惠。”
男人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看了眼身后的仆人。
“大人,这次出门没带这么大额的银票。”仆人有些为难,毕竟一百两也不是小数目。
男人便看向三人:“如果你们放心,便在这里稍后,等我这仆人回家取了银子过来。”
“我等自然是放心的。”
程老头说着,还将猪宝收好,递给男人。
男人挑眉问道:“献给了我,你们就不怕被贪了这猪宝?”
“疑者不信,信者不疑。”程老头笑着说道,“阁下眉目清正,自有官威,定是堂正严明之人。”
男人哈哈一笑:“好一个疑者不信,信者不疑。”
他站起身来,不再多话。
等男人带着猪宝和仆人离开,顾老爹才开始大喘气,又问:“程老哥,这人能信吧?”
“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位便是临川县的县太爷。”程老头笑道。
顾老爹一惊:“这您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程老头便道:“他今日虽穿着常服,可脚上却穿着官靴,在临川县,只有县太爷有这个品级,其余皂吏寻常不会穿。”
顾老爹听得恍然大悟。
“程老哥,您可真是见多识广,连这个都知道。”
程老头笑而不语。
三人在这边等了片刻,便瞧见县太爷家的仆人匆匆忙忙的跑回来。
“这是县太爷给的银票。”果然,一开口就露了身份。
仆人打量了他们一眼,又拿出一样东西来:“我们大人说了,你家孩子很是机灵,他瞧着喜欢,如今你家里有了余钱,不妨送他入城读书,这是大人的名帖,各处私塾都是认的。”
顾老爹一听,更是感恩戴德的道谢。
仆人见他们很是识趣,这才满意离开。
顾老爹高兴的差点没蹦起来:“这县太爷可真是个好官。”
程老头的注意力却在名帖上:“上头压着的应该是私印。”
光是这名帖,只怕比一百两银子更加值钱。
“爹爹,我们有银子了吗?”顾佳年连声问道。
顾老爹压着声音,却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咱家有银子了,不但能过冬,连着几年都不用担心没钱花。”
那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
“太好了,这样我们就不怕天冷了。”顾佳年高兴不已。
“走,咱先买些棉布棉花回家。”
顾老爹拉着两人一阵扫荡,要不是实在背不动,他恨不得一次将家里头缺的东西都补上。
这一忙,等三人回到梅溪村天都黑了。
蒋氏担心的不行,带着老大就在村头等着。
“你们怎么才回来,差点我就要找过去了。”瞧见他们平平安安,蒋氏才松了口气。
“爹,猪宝卖出去了?”顾延年瞧见了大包袱。
顾老爹压低声音:“先回家,回家再说。”
蒋氏与顾延年连忙帮忙。
“这么多棉花!还有棉布,好暖和。”
回到家一打开,一家人都吓了一跳,这可得花不少银子。
顾老爹眉飞色舞的说起白天的事情来。
“你们是不知道,那些药堂一个个都压着价,只肯出一两银子,气得我……”
“得亏遇到了县太爷,他二话不说就收下了,给了足足一百两。”
“一百两!”
巨大的金额,震晕了顾家其余三人。
“这,咱家是不是发财了?”顾延年晕晕乎乎起来。
“一百两得花多久才能花完?”顾喜年也开始掰着手指头。
蒋氏更是说:“就那么一块长毛的石头,老大的聘礼,老二的嫁妆,甚至咱家造房子的钱都够了。”
顾延年立刻说:“爹,那咱起新房子吧,新房子多暖和。”
顾老爹瞪了他一眼:“财不露白,咱们两手空空的逃难过来,忽然拿出一大笔银子造房子,瞎子都能看出问题来。”
蒋氏也说:“至少这一两年是不能造新房的,要造也得先想一个好由头。”
“有钱还不能花,这也太憋屈了。”顾延年嘟囔道。
“这叫财不露白,富不露相,贵不独行。”顾老爹教育道。
顾喜年忽然问:“爹,那咱是不是有办法落户了?”
顾老爹一想也是,造房子太扎眼,但落户倒是能想想法子。
程老头一直没说话,这当头忽然开口道:“也许现在想落户不难。”
迎着齐刷刷的目光,程老头指了指那张名帖。
“当家的,我刚才就想问这是什么?”
顾老爹忙道:“这是县太爷给的,说咱家宝儿聪明,让送他去城里读书。”
“读书?”蒋氏一听,也很是心动。
读书的花销,一百两也是打不住的。
程老头便说:“县太爷的名帖,虽说是要给私塾的,但若赵村长知道这件事,想必不会再犹豫落户的事情。”
顾老爹立刻也反应过来。
“读不读书再两说,我去找村长。”
说完这话,顾老爹带上薄礼,急匆匆就出门了。
“宝儿,这次又多亏了你。”顾延年一把抱住弟弟亲了一口,“娘,我就说宝儿运气特别好。”
“大哥,别拿口水糊我脸。”顾佳年想挣脱开。
顾延年笑着说:“不行,我得沾沾你的福气。”
“大哥,快放开我,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顾佳年这才得到自由,将自己珍藏了一路的糖葫芦拿了出来:“大哥一颗,二姐一颗,爹一颗,娘一颗,程伯伯一颗,我还有一颗。”
糖葫芦上统共六颗,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顾佳年垫着脚尖让他们先吃,如果谁不吃,他也坚持不肯吃。
就像是程老头猜测的,赵村长原本还有些犹豫,一看县太爷的名帖就应了。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名帖,很是羡慕:“顾老弟,你生了两个好儿子啊。”
“老大天生神力,能打野猪。”
“老小更了不得,天资聪颖,竟是被县太爷看中了。”
顾老爹只是谦虚:“宝儿还小,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是被虚夸了两句。”
赵村长心底转了个圈,开口就说:“其实我原本也要找你聊落户的事情,如今有了这名帖,那就再也没有难题了。”
“等哪日方便,你跟我去一趟衙门,把户籍办了吧。”
顾老爹自然一口答应:“我每天都方便,村长哪天有空,喊我一声就成。”
他恨不得现在就落户。
赵村长也知道他的心情,笑道:“那就明天吧,早些落户,你们也能安心过年。”
顾老爹带着这好消息回家,可把全家人都高兴坏了。
蒋氏狠了狠心,将最后一块腊肉也炖了,吃了一顿饱饭。
棉被还没做好,可这天晚上没有人觉得冷。
夜深人静,孩子们都睡着了,顾老爹却有些翻来覆去。
“他爹,你怎么了,咱家有钱,还能落户,你还有啥担心的?”蒋氏问道。
顾老爹摸了摸身边儿子的头发,忽然说道:“他娘,你说我们送宝儿去读书好不好?”
“程老哥说宝儿有读书的天分,今日县太爷也这么说。”
顾老爹看着熟睡的幺儿:“宝儿也是真聪明,程老哥教过他的东西都牢牢记住了,那么长的文章,我都记不住。”
“他才三岁就有这般能耐,不能因为我们家穷就耽误了。”
蒋氏微微叹气:“可家里头的情况……咱们现在要田没田,要房没房,一百两看着多,送孩子读书也是不够的。”
要他们还在老家,有房有地有亲戚,还能咬咬牙送孩子读书。
可逃难过来无亲无故,家徒四壁,唯一的依仗就是那一百两银子。
顾老爹拧眉道:“要不是宝儿,咱也卖不出这高价。”
“宝儿他娘,我总觉得这孩子是有大福气了,我们不该耽误他。”
蒋氏也有些心动:“左右宝儿现在还小,要读书也得再等两年,不如明年再看。”
“也是。”
话虽如此,夫妻俩却都动了心思。
顾老爹打算着,等明天落了户,他就找赵村长问问附近有没有能读书的地方。
哪知道睡到半夜,顾佳年却发起高烧来。
蒋氏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摸,就被手下的高温惊醒过来。
“他爹,宝儿病了。”
顾老爹连忙起身,去隔壁叫醒了程老头。
顾佳年眉头紧拧,烧得脸颊通红。
程老头看见也是心底咯噔一下,小儿最怕高烧,多少孩子因此夭折。
一把脉,程老头皱眉道:“白天吃了风,这孩子底子太薄了,之前一直没露出来,如今安顿下来便扛不住了。”
才三岁的孩子,逃难途中没生病已经是大幸,如今松弛下来身体便不行了。
“那怎么办,宝儿不会有事儿吧?”蒋氏说着眼泪就往下掉。
程老头迅速开了药:“先用温水给他擦擦身体,把温度降下去。”
“我房间有一些常用的草药,能先凑一个方子给他服下,等明日再去城里抓药。”
顾老爹连忙去烧水。
顾延年与顾喜年也被吵醒,瞧见弟弟烧得脸颊通红,更是担心的不得了。
幸好这高烧来势汹汹,在擦洗服药之后,顾佳年的情况就稳定了许多。
蒋氏替他擦洗的时候意外发现,顾佳年胸口的司南佩居然是暖洋洋的,握在手中很是温润。
听说人养玉,玉也能养人,蒋氏小心翼翼的将司南佩放了回去。
程老头再次把脉:“只要后半夜没再烧起来,问题就不大。”
想了想,他又说道:“不只是宝儿,你们在逃难路上都吃了不少苦头,身体亏空的厉害,之前顾老弟晕过去也是因为这个。”
“趁着明日进城,不如多抓一些药,每个人都吃一些,调养一下身体。”
之前顾家拿不出银子来,程老头虽然心中担心,但也无可奈何。
如今有了银子,他自然不希望顾家人落下病根。
顾老头一口答应下来:“不只是我们,老哥你也要好好调养身体,我们都得健健康康的。”
等顾佳年的情况安稳一些,顾老爹便让其他人回房睡觉,这边有他们夫妻看着就可。
蒋氏时不时摸着儿子的脸颊,确保他没有再烧起来。
顾老爹坐在旁边看着,忽然叹了口气。
“他爹,程老哥不是说宝儿没事了吗?”蒋氏疑惑。
顾老爹却说:“宝儿他娘,你觉不觉得——每次咱家有什么好运气,宝儿都要遭难。”
蒋氏脸色一变。
顾老爹继续说:“宝儿发现了水和能吃的,自己就差点被抢走当了两脚羊。”
“你跟喜年生病好起来那次,宝儿被秦家小子追着打。”
“咱发现板栗,救了晴晴,宝儿跌下山坡。”
“每次咱有什么好运气,宝儿就会受难,你说宝儿会不会替全家挡着难?”
蒋氏顺着这话慢慢想,越想越觉得如此。
“难怪这次咱家前脚刚得了银子,后脚宝儿便开始生病,他自打出生身体就好,一路上都没生病,偏偏现在病了。”
“还有兔子和野猪,我只以为是老大捉到的,现在向来,老大每次都说它们是自己撞上来的。”
“不是自己撞上来,是宝儿的福气引来的。”
夫妻俩南辕北辙的推论,倒是跟事实真相意外的贴合。
顾老爹又说:“以前听人说,有些孩子福气大,能庇护家人,可咱们用了宝儿的福气,那宝儿的福气岂不就变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