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早饭的时候,顾佳年还在夸:“娘,我姐手艺真好,你看这本书跟新的一模一样。”
蒋氏也说:“喜年手巧,同样的屋子,老大住跟狗窝似的,喜年就收拾的很有样子。”
顾延年无辜中招。
但他不以为耻:“能住就行,我就不爱收拾。”
吃完饭,照旧是顾延年送弟弟上学。
等到了私塾门口,顾延年拉住弟弟,叮嘱道:“有人欺负你就跑,回头大哥帮你出气。”
他弟个子小小的,说话做事总是慢吞吞,顾延年很担心。
顾佳年再次强调:“大哥,同窗们都很好,不会有人欺负我。”
话音未落,田鸿宝跑过来:“佳年,顾大哥。”
“你放心,有我照顾佳年,绝对不会让他被欺负。”
有田鸿宝拍着胸脯保证,顾延年放心多了。
两人一道儿往学堂走,田鸿宝嘴巴停不下来:“佳年,昨天书房走水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田鸿宝心有余悸:“幸亏你在书房,及时扑灭了明火,不然咱先生的损失就大了。”
“今天我一来就听说了这事儿,你没烧着吧?”
顾佳年笑着说:“没事,就是可惜了那几本书。”
“书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好。”
等两人进了学堂,田鸿宝随意瞧了一眼,惊讶道:“他今天居然还没来。”
说的是孙修竹,他向来上学早,摆出一副勤奋苦学的样子。
哪知道一直到周夫子进来,也没瞧见孙修竹的身影。
周夫子只淡淡道:“孙修竹病了,最近都请假在家修养。”
顾佳年也很是惊讶,昨天孙修竹还好好的,面色红润很是健康,怎么忽然就病了,还请了长假。
再者,孙修竹不是要跟先生去清源文会,现在他病了还去不去?
周夫子说完也不理会学生们的神情,开始新的课程。
顾佳年抬头,虽然周夫子一如既往的严肃,但他敏锐的意识到周夫子的心情不太好。
是因为昨晚书房烧毁的书吗?
小孩儿摸了摸袋子里的书。
“先生。”
下课后,顾佳年追了上去。
周夫子见到他,脸色缓和了一些:“可有哪里没听懂?”
顾佳年摇了摇头,鼓起勇气拿出那本书:“请先生收下。”
周夫子一愣,接过那本一看就是自己装订的书翻开。
“这是?”
“是学生默写下来的书,不如原版的珍贵,只能聊表心意。”
周夫子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学生。
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你是怎么默写下来的?”
顾佳年卡主,半晌才说:“学生之前看过这本书,都记下来了。”
金光展现给他看,看完就记下来,他这么回答也没错吧。
周夫子心底一震,他早知道顾佳年记性好,几乎是过目不忘,但没想到他的天赋出众至此。
“时间太赶,昨晚上我只写完了一本。”
周夫子大为震惊:“其余几本你也背下来了?”
顾佳年只能回答:“只是死记硬背,并不通读。”
周夫子低头,将那本书从头至尾翻阅了一遍。
与记忆中的相比,虽然笔迹尚且稚嫩,但确实是一字不差。
周夫子恍然发现,自以为的因材施教,也许还是太保守了一些。
一时间,周夫子激动的手指都在颤抖,孙大人一时好心,竟给他送了一位少年天才当学生。
他沉吟半晌,忽然道:“佳年,你准备一下,三日之后随我去清源县。”
顾佳年惊讶抬头:“先生要带我去参加文会?”
“可是先生不是说我还小,可以再等两年吗?”
周夫子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摸了摸他的头:“是先生我太迂腐了,今年就可以。”
顾佳年忐忑不安的出来,恍恍惚惚的回去。
蓦的,他在心底问:【神仙大人,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从书房着火,到书本被烧毁,神仙让他默写那本书,以至于周夫子改变了心思。
兜兜转转一圈儿,他没哭,却达到了神仙要的结果。
【哼,你想说什么?】
顾佳年却笑了起来:【这是我们凭本事拿到的机会。】
金光没料到他这么说,哼哼了两声没再说话。
周夫子要带顾佳年去清源县参加文会。
顾家上下知道这件事,顿时忙碌了起来。
程老头口中念叨着:“文会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你入学才半年,周夫子便要带着你去参加,可见是极为看重你。”
顾老爹也说:“得好好准备。”
蒋氏已经开始翻东西:“幸好给你做了两身新衣裳,这次正好能用上。”
“娘,是不是得准备一些干粮?”
“是要多准备一些,出门在外不能吃的太差。”
“对,穷家富路,我也准备一些药丸子,用不上最好,备着也安心。”程老头也加入进来。
顾佳年眼看全家忙碌成一团,连忙开口:“爹,娘,只需带上衣裳和一些干粮就行,先生说了,其余东西他都会准备好的。”
“那不行。”蒋氏反对,“先生这么说,但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准备。”
顾延年说:“爹,要不我陪宝儿一块儿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顾老爹也动了心思,但一想觉得不妥当:“宝儿去参加文会,你跟着像什么样子。”
转头却说:“人没法带,银子能带一些,指不定就会用上。”
顾佳年拦也拦不住,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但瞧着全家人忙忙碌碌,顾佳年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他知道,这是因为爹娘大哥二姐和程伯伯都疼他。
三天之后,顾老爹亲自将儿子交到了周夫子手中。
“周夫子,宝儿年幼,若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尽管教训。”
周夫子知道为人父母的担心,温言安慰:“佳年懂事乖巧,出门在外,老夫也会照看好他,你不必太过担心。”
“那就多谢夫子了。”顾老爹微微安心了一些。
但等目送马车远离临川县,顾老爹眼睛一酸,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马车上,顾佳年也忍不住探出脑袋往回看,心底很是舍不得。
一直到看不见了,他才坐了回去。
周夫子便问:“可是舍不得?”
顾佳年点了点头:“学生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人。逃难路上,我们都没分开过。”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孩子年幼,并不知道等他考科举入仕途,将来只会离家越来越远。
顾佳年却说:“先生,可我读书就是为了让爹娘高兴,光耀门楣。”
周夫子微微皱眉:“有孝心是好事,可男儿志在四方。”
“不管我去哪儿,都会带上我爹娘,还有大哥,二姐,还有程伯伯。”顾佳年开口道。
周夫子听了这话,反倒是笑了。
“孩子话。”
顾佳年坚持道:“我们一家人一定会一直在一起。”
周夫子没有再说什么,等这孩子长大,自然而然也就明白了。
清源县位于青城府旁,距离临川县不算太远,马车只需走上两日行程。
除了顾佳年,周夫子还带着一位车夫,一位书童。
这两人都是熟门熟路,将一路上安排的妥妥当当。
在车厢里头看书伤眼睛,周夫子不许顾佳年整日看书,顾佳年就喜欢趴在车窗口往外看,看什么都觉得惊奇。
周夫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马车外是一片片农田,并无新奇。
“佳年,你在看什么?”
顾佳年笑起来:“先生你看,好多农田,稻子都要成熟了,今年肯定是丰收年。”
周夫子没成想他在看这个,他说:“稻田丰收,百姓们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他想起学生也是逃难过来的灾民,如今家中开垦了荒地。
难得顾佳年心思正,并不因为家贫而愤世嫉俗,反倒是极为乐观。
“清源县比临川繁华许多,等到了地方,你也可以随意逛逛,但别被繁华迷了眼。”周夫子心底希望学生的这份乐观能一直保留。
“是,先生。”
越是往清源县走,道路两旁的农田和民居就越多,可见繁华。
顾佳年坐在马车上,在城门口排了足足一刻钟才终于进城。
清源县的进城费就需要三文钱,比临川县贵了不少,可进出的马车驴车牛车延绵不绝。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多是从外地而来,前来参加清源盛会的文人墨客。
等马车缓缓进了清源县城,热闹的市井扑面而来。
街道两边满是商铺,茶楼酒馆当铺作坊应有尽有,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络绎不绝。
顾佳年只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看。
难得见他如此孩子气,周夫子并不生气,反倒是说:“等安顿好了,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顾佳年害羞的红了脸:“先生,这里好热闹。”
“清源文会一年一次,是清源县最热闹的时候。”
周夫子笑道:“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清源文会持续时间,明天才正式开始。”
顾佳年原以为他们会住进客栈,但没想到马车绕着圈,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老爷,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顾佳年有些惊讶,没想到周夫子在清源县还有房产。
周夫子带着他进了屋,院子不大,只有一进,但用来落脚倒是方便,远比住客栈自在。
“佳年,你住东厢房,先去收拾休息一番,晚上随为师去参加洗尘宴。”
等到午后,周夫子果然带着他出门了。
很快便到了一个酒楼。
顾佳年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周兄终于到了,我们可等了你好久。”
“今日你若不自罚三杯,我们可饶不了你。”
里头传来热闹的声音,包厢里坐着两人,都是文人打扮。
周夫子笑着求饶:“我这马不停蹄的赶过来,都来不及歇口气,就怕让两位兄台多等。”
“来,我以茶代酒,先自罚三杯。”
三人显然极为熟识,一会儿便聊得热络。
周夫子惦记着小学生,很快介绍道:“这位是我新收的学生,姓顾,名佳年。”
“佳年,这两位都是老夫同窗,王秀才,刘秀才。”
“晚辈见过两位先生。”
顾佳年连忙行礼,经过一段时间教导,他现在行礼的姿势很是标准。
两位秀才倒也和气:“不必多礼。”
“这孩子瞧着便是钟灵毓秀的,很是可人。”王秀才笑着取出一个荷包,“来,收下。”
顾佳年看向周夫子,见后者点头才收下。
刘秀才也笑着给了见面礼。
三人聊得热络,顾佳年便站在旁边当壁花,发现谁的茶杯空了,他就给满上。
王秀才瞧了他几眼,忍不住夸了句:“这孩子懂事,比你上次带来的强。”
周夫子眼神一闪,转头道:“你也坐下吧。”
顾佳年笑着说:“先生们聊,学生在旁边听着也受益匪浅。”
毕竟他一个孩子,也实在是插不上什么话,倒不如帮忙端茶倒水。
顾佳年并不觉得这样是献殷勤,周夫子是先生,他是学生,理应如此。
见他执意如此,并不勉强,周夫子也没坚持。
倒是刘秀才开口问:“明年便是乡试之年,周兄,你真的不打算再下场了吗?”
周夫子摇了摇头:“我都这把年纪了,何必再浪费光阴。”
“哎,我只是觉得你留在小小的临川,实在是可惜。”
周夫子笑道:“教书育人,没什么可惜的。”
说完,他忍不住自夸了一句:“我这辈子没入仕途,也许能教出个封侯拜相的弟子来。”
王秀才不懂他话中之意,只以为他自我安慰。
“倒也是,新朝初立,如今也不承认前朝的功名,我们这一大把年纪从头开始,确实也艰难。”
“新帝重视实才,与前朝末年截然不同,咱们就算去了,能不能考中也是二话。”
“清源文会看着热闹,其实整个青城府文风不旺。”
“我瞧着知府大人的意思,倒是有意振兴青城文风。”
几个人聊到这里,都忍不住感慨岁月变迁,他们岁数都大了,早些年的仕途之心也淡了。
周夫子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当年我们年轻力壮,偏偏兵荒马乱无处施展,如今时候好了,却又老了。”
三人都是一番叹息。
王秀才是个豁达之人,笑着说道:“怎么又开始叹气了,方才你不是还说教书育人也不错,你这学生便很不错,是有长性的。”
周夫子看向学生。
顾佳年很是耐得住性子,听先生们回忆往昔,并无半点不耐。
周夫子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可知道,我这学生还有一个长处,他过目不忘。”
刘秀才来了兴趣:“这世上真有过目不忘之人?”
“孩儿,我们来考一考你,若你都能答上来,这个便是彩头。”
说着,还把自己身上的玉佩取下。
顾佳年作揖:“两位先生尽管考校,先生愿意教我,已是学生荣幸,无需彩头。”
周夫子抚须笑道:“佳年,不必与他们客气。”
王秀才想了想,取下手上的串珠:“那我先来。”
“正巧今日带了新出的诗集,你且读一读,背一背。”
顾佳年结果崭新的诗集,署名是青山舍人。
他翻开阅读,速度不算慢。
很快,顾佳年便合上书本。
王秀才朗声道:“第三首,望春山。”
顾佳年略作思想,便一字不差的背出来。
王秀才越是考问,越是心惊,暗道怪不得周夫子忍不住炫耀,这孩子确实聪明。
刘秀才打断他的话:“你别没完没了,让我问问。”
他并未带着书,便让小厮出门一趟,买了一本文集回来。
落款也是青山舍人,这应该是一位极有名的文人。
顾佳年翻开一看,果然又能直接背下来。
王刘两人啧啧称奇,若不是这两本书是新出的,临川县不可能有,他们都要怀疑周夫子故意让学生背诵,来诓骗他们了。
三人说了尽兴,临走时候,王刘两人拉着周夫子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