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佳年找到自己的考座坐下来, 贡院内很快便响起锣鼓的声音。
下一刻,衙役举起考牌开始巡视考场。
【博学, 审问, 慎思,明辨, 笃行。】
顾佳年看清楚考题,心底最后一块小石头也安定下来。
他猜得没错,廖知府早有动作,并且与谢家达成了共识, 所以才有谢宜年病退不入考场,临场考题变幻。
定了心,顾佳年提起毛笔,一气呵成。
正厅内,常翰林却汗如雨下,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湿透了衣裳。
“常大人, 您这是怎么了, 可是身体不适?”副考官柔声问道。
常翰林一把抓住他的手:“是谁换了考题!”
副考官笑着按住他的手:“常大人这是病得神志不清了, 考题是你亲自封起来的, 谁能替换?”
“本官写的根本不是这个。”常翰林脸色青白。
“大人, 只怕您是记错了,瞧瞧,那不正是您的笔迹?”
常翰林定睛一看,那考题确实是他自己的笔迹,可是怎么会。
刹那之间,常翰林便明白过来,一切早有预兆。
考生临场退考是要上报官府的,除了青城知府廖荣光之外,没有人能隐瞒这件事。
副考官低声道:“大人,东窗事发,事已至此,您没得选了。”
“与廖大人合作,您才有一线生机。”
说完这话,副考官拍了拍常翰林的肩头:“大人身体不适,你们几个照顾着些,万万不可让大人劳累了。”
常翰林眼前一阵阵发黑,仔细去看。
这几日他神思不属,如今再观察,才发现身边的人都已经姓了廖。
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常翰林恍然想起离京之前,好友的一番劝告。
廖荣光如今虽然只是青城知府,却是有从龙之功的开国功臣,他能活到现在,还简在帝心,绝不是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的粗莽武将。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咬住那颗饵。
可现在他还有回头路吗?
确定廖知府已经解决了舞弊案,顾佳年便收敛了心神,将全部精力都花在了答卷上。
院试考试内容与县试、府试大体相同,只是更加难一些。
就像院试第一场,参加考试的足足有一千人,可等第一场正试结束,录取后能参加第二场考试的,最多只有届秀才名额的一倍。
要知道青城府这般的大城府,一次院试秀才的名额,也不超过一百名。
也就是说,第一场正试,便要直接淘汰四分之一的人,只有两百人能参加第二场。
多少人考了一辈子,小小年纪通过了县试府试,被人称呼一声童生老爷,却至死还是白发童生。
顾佳年自然也是全力以赴。
写完草稿,仔细检查,尤其是不能犯了皇室忌讳,确认无误才誊录上去。
【宿主,需要系统帮忙吗?】
顾佳年刚写完最后一笔,系统便低声冒头,显得有些小心切切。
【考场里都是你的对手,不如从他们身上掠夺福运值,增加宿主考中案首的机会。】
顾佳年微微挑眉:【你死了那条心吧。】
【那主考官呢?】
【他谋私舞弊,迫害学生,宿主不如为天行道。】
顾佳年心底冷哼一声,威胁道:【屏蔽。】
系统立刻噤声,不敢再说。
顾佳年吹干笔墨,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口的那块琥珀。
也许是佩戴的时间长了,时不时还有眼泪浸润,这块琥珀如同沁水一般,分外通透,带在身上还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顾佳年从不答应系统的要求,也从未想过掠夺别人的福运值。
但他不否认,有这颗琥珀在身上,他总觉得十分安心。
第一场正试结束,考生鱼贯而出。
“宝儿!”
顾老爹一直守在门口,愣是没敢离开。
“爹。”
见儿子精神还行,顾老爹微微松了口气,低声道:“考得怎么样?”
“儿子尽力而为了。”顾佳年笑得很是轻松,他只负责尽力而为,至于考得怎么样就看评卷人了。
顾老爹拉住他上了车,才道:“宝儿,你们进去之后,官府忽然开始严打贩卖考题的骗子,许多人都被抓进牢房了。”
“爹看着心惊肉跳的,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顾佳年并不意外,安慰道:“大约是院试已经开始,知府大人腾出手来收拾这些人了。”
顾老爹点头道:“确实该好好收拾,哪有这般明目张胆的。”
他并不知道,若不是儿子神来一笔,让廖知府早有准备,恐怕这一次院试舞弊,会成为大炎开朝以来闹得最大的一次。
顾佳年坐进车厢,第一件事就是抱起金老大深深吸了一口:“你今天怎么没待在车厢上头?”
那是金老大的御用位置,他最喜欢。
金老大推开他的脸:【有人在找我。】
顾佳年脸色一肃:“是廖知府的人吗,我们被发现了?”
【应该没有,不过后面要小心一些。】
顾佳年自然赞同:“最近几日你别出门,就待在家里,等咱们离开青城府就好了。”
橘猫显然有些不乐意,无精打采的往他膝盖上一趴。
顾佳年揉了揉他的耳朵,柔声安慰道:“我让爹多准备一些小鱼干,小鱼饼,还有你爱吃的鸡头米糖水好不好?”
橘猫恼羞成怒道:【我是神仙,别把我当小猫哄。】
“好好好,那再加一点小虾米,特别鲜。”
“喵。”要城东那家的,城西那边的不新鲜,一股子咸鱼味。
院试两场之间只间隔三天,顾佳年回到家该吃吃,该喝喝,看书温习之外还能撸猫逗系统,倒是不亦说乎,心态极好。
顾老爹等得心急,整日里就想往贡院门口跑,可时间不到,人也不可能发榜。
顾佳年见老爹这模样,索性说:“爹,我想吃你做的卤味了。”
“爹给你做。”顾老爹一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顾佳年又说:“多加点鸡爪鸭掌,我爱吃。”
“我看不是你爱吃,是金老大爱吃吧。”
顾老爹虽然直摇头,但还是买了一大堆鸡爪鸭掌回来,这东西不值钱,就是处理起来麻烦。
他忙里忙外的,倒是把发榜的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
这天晚上,附近的人家可馋坏了,卤味的香味香飘十里,香的人抓心挠肺。
顾老爹炖了整整一大锅子。
“爱吃就多吃点。”
顾佳年最喜欢卤过的鸭肠鹅肝鸡胗,金老大就盯着鸡爪和鸭掌使劲,吃得头也不抬。
顾老爹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酒,看着鸭脖乐滋滋。
“还是你娘考虑的周到,把卤煮的料包也带上了,不然你爹我可调不出这味道。”
顾佳年笑道:“娘想的周到,爹的手艺也好。”
“那是,论洗菜拔毛切骨头,你娘不是我对手。”顾老爹美滋滋的说。
顾家父子美滋滋的啃着卤煮,贡院里头,常翰林却上吐下泻,脸色青白。
“大人这是受了凉,再加这几日劳累过度,得好好修养才行。”
院试没结束,贡院不能打开,不过里头倒是有备着的大夫。
副考官语重心长道:“定是这几日院试辛苦了,常大人,您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常翰林看着他,低声道:“此乃公务,马虎不得。”
副考官叹气道:“常大人如此辛劳,苍天可鉴,大夫,还请你施针配药,让常大人好受一些。”
“老夫定然竭尽所能。”
副考官又转头问:“常大人,内围评卷,您可有吩咐?”
“自古以来贡院之内,内外不相通,本官能有什么吩咐。”
常翰林心底连连叹气,暗道廖知府已经料理了一切,哪里还有他说得上话的份儿。
谢家子若是参加了科考,他跳出来咬死廖荣光为讨好谢家,帮谢宜年偷盗考题,尚且还有几分可运作的空间。
如今谢家子都没出现,他豁出去,那也只能网破鱼不死。
常翰林早就没了心气,只静等一切结束。
第一场发案这一日,顾家父子早早的等候在考场之外。
与县试相同,第一场发案只写座号,没有姓名,中了之后才能参加第二场。
贡院之外人山人海,顾老爹愣是挤不进去。
猛地,他一把将儿子扛在了脖子上:“宝儿,你能瞧见吗?”
顾佳年下意识的抱住亲爹脑袋,反应过来连忙去看:“爹,我中了。”
“真的,我就知道你能中!”顾老爹高兴起来,恨不得扛着儿子就跑几圈。
旁边有个白发童生再次落第,瞧见父子俩高兴的样子,顿时满脸颓丧。
“黄口小儿都能高中,老夫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难道这辈子没秀才的命?”
可惜顾家父子没听见,顾老爹已经扛着儿子跑走了。
“快放我下来。”
顾佳年好不容易下了地,很是无奈:“爹,你怎么也跟着大哥学,我都这么大了,让人瞧见多不好意思。”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贡院外那么多白头发,他们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顾佳年觉得这话没法说了,这是一码事儿吗?
顾老爹却已经高高兴兴拉着儿子往家里走:“咱回家去,明儿个还有第二场呢。”
第二天,顾佳年依旧早早到了贡院之外。
与以往任何一次科考相比,院试第二场外的考生都算最少,只有不到两百名。
一时之间,贡院门外竟然显出几分冷清来。
顾佳年站在人群中,并未瞧见赵兄几个熟面孔,也不知是第一场没中,还是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排在他前头的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头发花白,走路也有些颤颤巍巍。
顾佳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气色极差。
科考不止考校人的学识,对考生体力的要求也极高,县试、府试、院试还好一些,等到乡试要连着考,体弱的人可真的吃不消。
看来他不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日除了读书,也该多练练功法,顾佳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哪知道还未等走进考场,前头的考生一个踉跄,整一个倒下来。
顾佳年眼疾手快的接住:“您没事儿吧?”
“没事,老夫没事。”
花白老人强撑着想站起身来:“好不容易过了初试,无论如何我也要下场。”
可他双腿发软,哪里能站起身。
“怎么回事儿?”搜身的衙役发现异样。
顾佳年将人扶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花白老人坚持道:“是学生走路没注意,差点绊倒,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赶紧搜身进场。”
衙役见他脸色实在是不好,提醒了一句:“入场之后,不管天灾人祸,不到时间贡院就不会再开。”
“学生已经考了这么多年,知道规矩。”
说完,便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走进考场。
顾佳年不免皱眉,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不顾身体,不顾年纪的坚持科考,难道真的好吗?
不过他不是那位老人家,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宿主,你想帮他吗?】
系统再一次冒头:【老人正值霉运,此次执意进场,不死也伤。】
【不过宿主你能帮他,只需要十点福运值,能让他暂时恢复健康。】
顾佳年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系统,在你眼里我是损己利人的活菩萨吗?】
系统支支吾吾道:【宿主,你是好人,为什么不肯帮帮这位可怜的老人家,他只需要一次机会。】
顾佳年脸色平静,语气淡淡:【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若有一日,我遇此难,也需自己承担。】
系统气哼哼的闭麦了。
也就是橘猫不在,他才敢这么唆使宿主,橘猫要是在的话肯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哪知道宿主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顾佳年可不知道在系统眼里,他应该是个好骗的“好孩子。”
进入考场后,再次拜见考官,顾佳年便发现常翰林的气色更差了。
若说前几日常翰林面色疲倦,那么今日就是面色如土,倒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比考生里头那几个更差。
“开始吧。”常翰林甚至连话都不想说。
入座,发题,答卷,一切如常。
常翰林坐在大厅之中,忍不住一次接着一次咳嗽。
“大人,可要喝口水润润喉?”副考官见他气色不好,心底也有些担心。
常翰林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哪知道下一刻,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竟有鲜血喷出。
副考官被喷了一脸,吓得心惊肉跳,失声大喊:“快把大夫请来。”
一时之间,贡院内一阵乱。
正厅的动静瞒不住,考生们不敢抬头议论,心底却也惴惴不安。
【宿主,常翰林危在旦夕,可花费十点福运值救助。】
【得到常翰林青睐,有利于宿主未来仕途。】
【屏蔽。】顾佳年冷漠的直接关闭。
他是傻了才会这时候冒头,那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只是里头闹闹哄哄,甚至传到了外面来。
顾佳年不禁皱眉,连忙强迫自己收敛心神,继续答卷。
“碰!”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一身巨响,竟是那位花白老人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跌倒在地。
“啊!”旁边的考生发出一声惊呼。
“噤声!”
副考官出来主持大局,脸色极为严厉:“将那考生拉走,其余人继续考试,不可乱动,不可发出声响,否则一概以舞弊论处。”
严令之下,考生们不得不冷静下来,继续答卷。
常翰林忽然倒下,却是给这一场考生开了个坏头,除了那花白头发的考生之外,陆续又有三人不支倒地。
副考官脸色阴沉的滴水,挥手让衙役通通搬走。
考生们的待遇可没有考官好,他们统一被放在廊下的位置,等大夫给常翰林诊治好,才有功夫来管他们。
如此几次三番的惊扰,不少考生无法定心。
等到考铃再一次响起,两百人中,倒是有三分之一脸色煞白,显然是因为此事影响,乱了章法,此刻还未答完。
“停笔,收卷。”
副考官厉喝一声:“再有不听令者,亦以舞弊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