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多是背井离乡,远离家人朋友的独立生活,在家长眼里,无异于是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猫猫狗狗放逐到危险重重的原始森林,如果不将衣服鞋子、洗漱用品、床上用品、日常所需的一切零零碎碎,乃至能装下半个地球的行李箱都准备妥当,那么,孩子就会死在大学校园里。
尤其是苏佳和苏佳穗这种从小到大长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的,真把孙女士给愁坏了,特地抽了一天的时间教姐弟俩洗衣服,譬如“贴身内衣要手洗,别用学校的洗衣机”“深色浅色要分开洗,睡衣和床单也要分开洗”“刷鞋之前要先把鞋带取下来,刷完之后要用纸巾裹一层,不然……算了你们送干洗店吧”。
姐弟俩表面上认真听讲,心里却一致认为孙女士太小瞧人了,简直是把他们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窝囊废。
当然,步入大学校园前的这个暑假也不单是家长忙,学生同样不清闲,但凡家里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对未来做好规划的,几乎都在这个暑假报名了驾校,以至于一个教练起码带二十多个学员,考完科一就得从早到晚守在驾校练科二,一天少说要熬十多个小时。
好在苏佳穗有弟弟和前男友作伴,三人刚好够凑一个斗地主的局,等练车的空档可以在树荫底下消磨消磨时间,不算太无聊。
不过很遗憾,苏佳和由于倒车入库屡屡“撞”库,光荣折在了科二,苏佳穗和纪景去练科三,他就只能一个人在树荫底下玩扑克牌接龙,孤独又无助。
时至八月末,苏佳穗和纪景双双拿下了驾照,与江延一同奔赴上海交通大学闵行校区报道。
其实老苏和孙女士有心送苏佳穗入学,毕竟这是苏家和孙家第一个高材生,苏佳穗走进大学校园的那一瞬间,对两家人来说,是多么光宗耀,祖多么伟大,多么值得纪念与骄傲的一瞬间,奈何老苏生意上的事堆成了山,着实抽不开身,苏佳和那边又是自己一个人,连个作伴的都没有,孙女士几经权衡,还是不忍心抛下儿子,到了上海便忍痛与苏佳穗分道扬镳。
老苏没能跟着来上海,最开心的莫过于纪景了。
办完入学手续,他把自己的行李丢给江延:“麻烦你了小江老师,帮我送到宿舍。”
“……那你呢?”
“阿姨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让我多照顾照顾穗姐,我得先把她安顿好啊。”
纪景拖着苏佳穗的行李箱,以新生家长自居,大摇大摆的进了女生宿舍。
宿舍环境说不上好,也说不上糟糕,上床下桌的三人寝,储物空间很多,可整体看着比较拥挤,小小一扇窗户,窗外是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光线不是很明亮,有卫生间,没阳台。
纪景环视一圈,心中暗暗想,苏佳穗但凡能在这住超过半年,他把脑袋摘下来给老苏当球踢。
“嗯……衣柜看着还挺能装的。”
“可是衣服洗完要怎么晒?”
纪景把两个行李箱暂时放到衣柜旁,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眼,回头朝苏佳穗招招手:“在这。”
苏佳穗慢吞吞的走过去,见窗户外横着一个晾衣杆,差不多能晾个三五件。
“你好,你是苏佳穗吧?”
苏佳穗转过身,见门口站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点了点头:“我是。”
女孩拎着水壶走进来,笑道:“我叫刘娜,住这张床,还有一个室友叫王梓林,她去超市买蚊帐了,估计过一会就回来。”
“刘娜,你好,以后一个寝室,请多多关照。”
“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大方又和善的室友让苏佳穗心里稍稍舒服点,她来之前想过寝室可能很小,但没想到这么小,纪景站在两张床之间,都有点束手束脚的。
不过室友如果好相处,寝室小一点也无所谓了。
“哦——”纪景盯着床铺看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这上面有名字的,怪不得她知道你叫什么。”
“傻子,你是来女寝参观的吗?”
“我现在收拾,阿姨说得擦一遍。”
纪景把孙女士交代的“入学指南”当成金科玉律,在卫生间接了盆水,就开始爬上爬下的到处擦。
刘娜道:“这位是?”
苏佳穗道:“我朋友,我们一个高中的,他也是医学院新生。”
新生之间的话题无非就哪几个,弋㦊家乡,年龄,星座,以及高考分数。
简单聊了一会,苏佳穗才知道原来另一个叫王梓林的室友是这届医学生中高考分数最高的学霸,关键人家还是从小地方考来的,若非小城市教学资源普通,一准能保送清北。
“穗穗。”纪景擦完了床,拆开学校发的新被褥,低下头问她:“你床单和被套在哪个行李箱啊?拿出来我给你换上。”
“呃……等我找一下。”
行李箱是孙女士收拾的,里面装得满满当当,严丝合缝,苏佳穗把行李箱摊在地上,翻了半天才找到床单被套。
刘娜看着她从行李箱里翻出来的东西,目瞪口呆:“你这是百宝箱吗,怎么什么都有,你居然连洗衣液都带了。”
“这个不是洗衣液,是洗内衣用的。”
“天啊,你还带了枕头。”
“可能我妈……怕我认床。”
“真厉害,看得出你妈妈很细心了。”刘娜忽然小声说:“你知道吗,关梓林来报道,只拎着一个编织袋,背着一个书包,她桌子上那些东西,全都是从学长学姐那淘来的二手,相当于不要钱。”
苏佳穗笑了笑:“那她比我厉害,跟她比我都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窝囊废了。”
纪景终于铺好床,利落的跳下来:“穗穗,你这些洗漱的东西是放卫生间还是放柜子里啊?”
“放卫生间吧,不过你为什么这样叫我?”
“……我要叫你姐,人家还以为我是你弟。”
纪景说完,捧着洗漱包去卫生间了。
苏佳穗无奈的摇摇头,把衣服都掏出来放到椅子上,问刘娜:“我用哪个柜子?”
“上面都写名字了,不过你衣服这么多,两个柜子应该装不下吧,不然等王梓林回来,你跟她商量商量,她有个柜子是空着的,反正她也没那么多东西,你可以放她那里。”
“都是夏装,挤一挤就放进去了。”
纪景从卫生间里探出头:“你先别放,我还没擦。”
“我知道!”苏佳穗无端端发了脾气:“你当我是傻子啊!”
纪景久经风雨,能感觉到苏佳穗不是冲他发火,也不当一回事。
刘娜则被苏佳穗突然的暴怒吓到了,讪讪一笑,没再开口。
等苏佳穗和纪景把两个行李箱的东西都各归各位安置妥当,刘娜口中的王梓林才回到宿舍。
王梓林不仅是学霸,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古铜色的皮肤,流动着健康的光泽,深邃的五官,眉眼间有几分异域风情,个子和苏佳穗一般高,齐耳短发,看起来很酷。
“你好,我是苏佳穗。”
“嗯,你好。”
王梓林一开口,苏佳穗就知道刘娜为什么对她明嘲暗讽了,这位美女学霸并没有要和室友搞好团结的意思,神情非常之傲慢冷淡。
看苏佳穗满脸写着“我不想住宿舍”,纪景真的忍不住要笑:“咳……都收拾完了,那我先回去了。”
因两个室友都不符合苏佳穗的预期,苏佳穗忽然对纪景恋恋不舍:“欸,你不饿吗?叫上小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纪景特想给刘娜和王梓林跪下嗑一个,要不是这两个室友,苏佳穗下辈子也不会有这么黏他的时候。
实在,太可爱了!
“吃饭啊,你这样一说,我确实有点饿,可我那边宿舍还没收拾呢。”
“一会我帮你收拾嘛,走吧走吧。”
纪景被苏佳穗推出宿舍,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融化掉。
江延那边东西少,收拾的很快,三人在男生宿舍楼下汇合。见苏佳穗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江延不禁问:“你怎么了?”
“我想橙子。”
“……”
“她跟那两个室友恐怕很难相处到一块去。”纪景这会倒不是幸灾乐祸,是真心替苏佳穗犯愁:“我穗姐要过孤苦伶仃的日子了。”
江延笑道:“我听说医学院大一课排的很满,你在寝室顶多是睡觉,写作业,室友怎么样无所谓。”
“咦,小江说的有道理啊。”
“好像,是挺有道理的。”
“而且你们寝室才三个人,我们寝四个人,还没独立卫生间。”
“我们没阳台!没有晾衣服的地方!”
“我隔壁男生脚很臭。”
“……那你更惨。”
纪景尚未去参观过自己的寝室,可一听江延说“脚臭”,纪大少爷的脸色霎时苍白了:“要不然,我们三个搬出去住吧。”
江延笑着摇摇头:“你们俩只在闵行校区一年,我可是四年,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苏佳穗也坚定的摇了摇头:“遇到困难就退缩,那是懦夫行为,我不做懦夫。”
纪景觉得苏佳穗调子起得太高了,很担心以后她会为了自己今天这句话,硬着头皮在寝室住下去,因此很圆滑的帮她往回找补了一下:“这不是困难,这是问题,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怎么能算懦夫行为呢,不过你可以先住一段时间感受感受集体生活,也是一种比较好的人生经验嘛,等军训结束再考虑要不要继续住寝室。”
江延看了眼纪景,深觉这货用心良苦。
孙女士到底不放心纪景和苏佳穗这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半大孩子,把苏佳和安顿好,又坐两个小时的车赶到闵行校区。
一进苏佳穗的寝室,她的眉头就不受控制的紧紧皱起来了:“这么小……不是说闵行校区在郊区吗,怎么宿舍楼一点都不宽敞,你弟弟那边还蛮宽敞的。”
“可能是因为我们明年换校区,就先暂时住到这个老宿舍楼里,所以环境差一点,习惯就好了吧。”
“哎,这就是学校给发的被褥啊……”孙女士收了声,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注意到同寝的王梓林也是用的学校被褥:“还好有床垫。”
苏佳穗拉着她看自己的衣柜:“干净吧,整齐吧,都是纪景收拾的。”
“这会收拾的再干净又怎么样,你找衣服的时候一翻就乱了,他还能天天过来给你收拾呀。”
“现在干净不就行了吗,你拍几张照片拿回去给我爸看,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倒是明白。”孙女士一边拍照一边道:“可我拿回去给他看也是自讨没趣,你爸现在的态度是,只要纪景不在他眼前晃悠,他就当纪景不存在,纯粹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说不定哪天就真不存在了。”
“……我知道,我也没让纪景在他眼前晃悠啊。”
“不提这个。”孙女士拉着闺女的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你们学校虽然偏,但真大啊,走路去上课得多久?妈妈给你买辆电动车吧,学生可以在校内骑电动车吗?要不然买自行车?什么时候开始军训呢?军训可一定要注意防晒,晒黑点不要紧,万一晒伤了呢,万一中暑呢,军训的时候千万记得多喝水,最好在鞋里垫一个护垫,小景和小江要是不好意思垫你给他们送去……”
苏佳穗逐渐头大,并且越来越大。
孙女士在学校附近住了一晚,第二天真给她送来一辆自行车,那自行车像极了从前的二八大杠,前面一个筐,后面一个座,是孙女士特意找人焊上去的,她说轮子大好,省劲儿,有筐好,放书包,那个座尤其好,是好中之精髓,你和纪景一块去上课,他可以驮着你。
苏佳穗说太好了妈妈,纪景驮着我,小江坐杠上,我们仨一起去食堂吃饭,不仅方便省劲儿,还是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孙女士依依不舍的离开后,苏佳穗的大学生活便正式开始了。
首先迎来的是军训。
大学军训要比高中严苛的多,关键有寝室内务这一项,别的可以稀里糊涂蒙混过关,被子是一定得叠成豆腐块的。
在跟豆腐块较劲的过程中,苏佳穗算是理解学校发的被子为啥那么重那么硬了,不得不说,学校真是一番苦心。
因为这个该死的豆腐块,校内超市囤积了一仓库的夏凉被一售而空,大家都是叠好了就再也不拆开,宁愿盖着夏凉被小心翼翼地蜷缩在床上凑合一晚。
除了豆腐块,站军姿也是军训的一大难关,跑跑跳跳还好点,纹丝不动的站在那是真耗费体力,尤其九月初上海特别的热,苏佳穗站在队列第一排,能清楚的听到后面一个接着一个的往下倒。
幸而倒下去的人比较多,教官对这群文文弱弱的女生不敢下手太狠了,站个半小时就让她们解散休息。
苏佳穗解开迷彩服的扣子,一面补充水分,一面朝不远处站军姿的纪景挥手,屁股一扭一晃,那个洋洋得意,纪景顶着被晒伤的红脸蛋,咬牙,瞪她,像是恨不得吃了她。但也只是为了配合苏佳穗的表演。
纪景其实很爱看苏佳穗跟他臭显摆,尤其享受周围男生时不时投来的艳羡目光。
就连不苟言笑的教官也注意到了偶尔过来嘚瑟一圈的苏佳穗,站到纪景面前插着腰问:“你女朋友?”
“报告教官!是!”
“才大一就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教官笑了一下,说:“全体解散,纪景再站二十分钟!”
“报告!”纪景问:“为什么我要多站二十分钟?”
教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学,我怕你遭到排挤。”
一众男生欢呼起来,全然忘记前两天怎么背地里吐槽教官,这会都觉得他实在太通情达理了。
纪景这军姿站的也是痛苦并快乐着,毫无怨言。
苏佳穗见纪景一个人在这受罚,偷偷摸摸凑过来:“你怎么了?”
纪景想了想说:“我感觉自己身体素质差,主动要求加练。”
苏佳穗看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很敬佩:“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有觉悟啊。”
纪景含羞带愧:“人的思想是会不断进步的。”
军训期间新生们穿着打扮都一样,各个素面朝天,俊男美女很容易脱颖而出,教官们对这对漂亮的小情侣格外关注,校方过来拍宣传照,要选一男一女,教官们也是强烈举荐他们俩。
只是摄影师不满意纪景,倒不是说纪景形象不好,问题在于那张被晒伤的脸看起来可怜兮兮,叫媒体看了还以为他们军训多残忍呢,容易影响学校风评。
军训的时候不能带手机,苏佳穗还挺想留个纪念的,就跑到操场另一端把江延叫来了。江延本身长得就端正,穿上迷彩服更有军人坚毅的气质,跟腰细腿长的苏佳穗并肩往那一站,妥妥的宣传大片。
摄影师这次满意极了,给他们仨拍了张合影后,便非常残忍的把纪景剔出了队伍。
纪景回到军训队列,感觉教官看他的眼神柔情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