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烬的眼眸微微一颤。
“这几年间,淞露公主看似平静避世,实则在不断地集结人手,暗中培养着自己的势力。”
“随着人数越来越多,陈国明显容纳不下,她便将这些人,都陆续送到了魏汀手中。”
唐烬道:“朱萼楼。”
“没错。微臣猜测,朱萼楼正是唐淞露联合魏汀所创,也是她用以偷渡人手的主要渠道。”
唐烬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
“你是何时发现的。”
“三年之前。”
男人倏地眯起凤眸:“所以你这次执意跟来,除了监视我之外,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颔首:“没错。唐淞露做的太过隐蔽,隐蔽到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可现在看来……就是她。”
“可笑。”
他轻嗤。
陆怀瑾无奈道:“的确可笑。大辽皇宫个个心怀鬼胎。李清净培养自己的势力,而魏汀竟也联合敌国,暗中培养着数以万计的士兵。”
大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几乎已是千疮百孔。
“李清净可有下落?”
“微臣已经命人搜寻。”
唐烬淡漠颔首:“同商少隐说,让他散布消息,就说李清净重伤,已被救回,正在治疗中。”
陆怀瑾道:“殿下莫非是想用李清净,来牵制魏汀?”
“是。”
“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李清净和魏汀看似合作,实则各怀鬼胎,只要其中一方稍显虚弱,那么另一方必定会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但只要让魏汀知道,李清净并没有死。
依照她的性子,定然会投鼠忌器,延缓攻势。
陆怀瑾心知耽搁不得,因此便马上起身追了出去。
房间内便只剩下唐烬一人。
他垂下漆黑眼睫,盯着自己苍白修长的手指,然后紧紧握住。
幽深的瞳眸微微颤动,难以名状的冷漠氛围,将他整个人牢牢包裹。
唐卿被掳走的那一幕,在他耳边不断闪现。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无能为力过了。
唐烬几乎想马上拿起刀,朝着妹妹离开的方向追去。
可他不能。
若是稳重大陈与大辽,他们尚有一丝生机。
但若是他撑不住,先一步崩溃……
才是灾难的开始。
“卿卿……”
“等等我,再等等。”
“哥哥很快就来找你。”
唐卿倏地睁开眼瞳。
她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四肢酸软,大脑昏昏沉沉。
而眼前所看到的,也并非猎屋简陋的屋顶。
而是一处更加华贵的地方!
这里是哪儿?
第二百二十二章 在苦难中重塑
鼻尖萦绕着淡淡清香,耳边甚至传来几声鸟鸣。
唐卿等气力恢复后,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
旋即,眼瞳一缩。
司星燃去哪里了!
跌跌撞撞的爬下床,唐卿四处寻找,却还是瞧不见他。
倒是她发出的声响,引来一阵脚步声。
房门被轻轻叩响。
“姑娘,您醒了?”
唐卿满脸警惕,看着门被打开,身穿青色衣裙的少女笑吟吟站在跟前。
她眉目清秀,衣裙领口和袖口处都有复杂的图腾装点,并非是辽国时兴的款式。
而更惹人注意的,则是她侧边的的两条小辫,竟用一颗长茎干花编织其中,类似挑染一般。
是唐卿从未见过的样子。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唐卿沉下眉眼:“同我一道的那个少年呢?又在哪里?”
少女露出无奈的神色:“您别紧张呀,我没有恶意。我叫金落英,这儿是金歌族的本家——”
唐卿微微一怔。
金歌族?
她怎么会被带到这里?
金落英继续道:“至于您说的那少年,他状况太差,绿芜哥正在给他看病呢。”
唐卿语气急切:“绿芜哥?你是说,金绿芜?”
“是呀。”
话音刚落,唐卿便猛地冲上前去,紧紧地抓住金落英。
“快将我带过去!”
金落英愣住,连忙颔首,牵着她跑了过去。
来到房间外面,一股清凉寒意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金歌族的本家,竟在一处凹陷的山谷之中。此处建筑多为吊脚楼尖顶样式,楼与楼之间,用木制栈道关联。
往上看,是雾气氤氲的山谷;往下看,则是碧绿茂密的树冠。
淡金日光穿透厚重云层,洒在悬空走廊上,带来令人头晕目眩的美感。
金落英似乎极为得意:“这地方,可是绿芜哥花费好大力气才建立起来的呢。”
唐卿怔然的环视四周。
她似乎……梦见过这个地方。
金落英带着她穿过一栋栋吊脚楼,终于在稍矮的一处跑了进去。
大堂内一片肃穆,无数年长老人来来往往,手里都提着几包药。
“这儿是金歌主堂,是我们看病议事的地方。”
金落英简单介绍了下,又牵着唐卿的手奔向二楼。
唐卿也注意到,当她出现后,这些人纷纷停下脚步,用略带诧异和惊喜的视线望着她。
来到二楼后,她嗅到一股浓重药味。
靠窗的一处床榻上,正躺着一个虚弱少年。
他墨色长发披散,漆黑的眼睫轻垂,遮住星辰般灿烂的眼瞳。
唐卿一怔,声音微颤:“司星燃!”
扑倒床边后,她敏锐的发现,司星燃身上的伤口,竟然都已经被妥善的处理好了。
与此同时,身旁走来一位身穿碧绿衣袍的男子。
温润的声音响起:“您长大了。小郡主。”
时隔六年,这声音终于抵达她的耳畔。
唐卿略有些不可置信的转眸。
在朦胧白光下,她看到金绿芜面含轻笑,手持药瓶稳步而来。
“金、金绿芜?”
“是我。”
金绿芜样貌几乎未变,可温润的凤眸中,却多了几分沧桑与深沉。
“这六年来,你一直都待在这里?”
“是。”
唐卿怔然。
金落英却语气活泼道:“绿芜哥可厉害了呢!他凭一己之力,将我们整个金歌族都给救了回来!”
原来,当金歌族族长死后,金歌族的奇特血脉,便再一次遭到了所有人的猎杀。
金绿芜却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族人。
他用数年的时间,将废弃的金歌族本家重新建造,并且不断救出一个个被囚禁奴役的族人。
直至有了现在的规模。
个中艰辛,唐卿想都不敢想。
她沉声道:“辛苦你了。”
金绿芜缓缓摇头:“没什么辛苦的。也不仅仅是我一人的功劳。对了,这位……小友,他身上的伤我已经处理干净。”
“多谢。”
“无碍。不过,您知道他的病吗?”
不愧是金歌族的,一眼就看出了司星燃的问题。
唐卿没有隐瞒,原原本本的将自己了解到的说了。
金绿芜眉间轻蹙。
唐卿则问:“差点忘记问了,我为何会出现在你们这里?”
“这……就是巧合了。”
金绿芜无奈的同她解释。
原来,司星燃先前杀掉的那只白虎,正是金歌族圈养,用以制药的。
那老虎逃走后,负责饲养的人,便跋山涉水前去寻找,最后却只找到了老虎的尸体。
他根据痕迹,寻到了唐卿和司星燃所在的小木屋,一怒之下,便将两人迷晕,给带了回来。
“是你们养的?……不好意思,我会赔偿的。”
“没事。那老虎有用的东西,都已经被带了回来。我们没什么损失。”
说到这里,金绿芜声音顿了顿,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
“更何况,您身上,有比药虎更加珍贵的东西。”
金落英一脸疑惑,唐卿却轻垂细密眼睫。
她心中清楚,金绿芜说的应当是自己体内的血脉。
“那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大辽东部,千里之外的一处山谷。”
唐卿道:“百草谷?”
金绿芜轻笑:“正是。”
原来,这里就是百草谷……
金落英兴奋道:“对啦,你这小友患的什么病呀?我头一次见这样的,得病了还那么凶!”
“凶?”
不对吧,司星燃在她跟前,只是意识有些迟钝,完全没有杀伤力啊。
“是呀!他醒来后,一拳砸碎了房门,被四五个族人按压后,竟直接挣脱,还险些重伤他们。”
唐卿目瞪口呆。
这么凶的吗?
“他四处奔逃,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最后还是绿芜哥赶过来,用迷烟将他放倒呢。”
金绿芜道:“用了三倍的量。”
他应当是在寻找自己。
唐卿抿唇,默默坐在司星燃床边,看着他被包扎好的手背,心中泛起阵阵酸涩。
金绿芜没问她经历了什么,只是跟她说了司星燃如今的情况。
到了傍晚时,司星燃才堪堪转醒。
而他醒来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剪刀挟持了上药的金落英。
他的嗓音阴鸷冷厉。
“你们,是谁?”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失魂症
好在唐卿早就告诉过应对之法。
金落英微微发抖,颤声道:“是卿卿让我们来照顾你的。”
抵在脖间的剪刀凑得远了些。
司星燃依旧没动,只是垂下漆黑的眼睫。
“她在哪儿?”
“很快就过来!”
话音刚落,楼梯口便猛地奔出一道身影。
几乎就在唐卿出现的一瞬,司星燃丢掉手里剪刀,朝着她奔了过去。
“司星——啊!”
她被少年紧紧揽入怀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味。
司星燃的胳膊紧实修长,将她死死抱住,仿佛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似的。
唐卿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
“这里很安全,他们都不会伤害我们的,别担心,好吗?”
他缓缓点头,然后才将她松开。
因为方才的动作弧度过大,司星燃身上的伤口又一次崩裂开。
血迹透过衣衫,曾在了唐卿的衣领上。
司星燃眸光一滞,曲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要擦掉。
可无济于事。
“没事的,我待会儿用水洗一下就好。”
唐卿牵着他的手,坐回床边。
“我来给你包扎。”
然后扭头望向其他人,略有些歉意。
“不好意思,似乎吓到你们了。”
金落英摆了摆手:“没事的。他的情况,绿芜哥跟我们说过,我们都能理解。”
等到这几人离开后,唐卿才简单跟司星燃说了下这里的情况。
他似乎没听太懂,但依旧点了点头,乖顺的像是一只宠物。
收拾完他的伤口后,唐卿起身离开,本想着去找金绿芜讨论司星燃的病情。
可他却蓦地伸手,紧紧扯住少女袖口。
“你要去哪儿?”
“我就在楼下。你如果休息好了,随时可以下来找我。”
“……好。”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可视线却未曾从她身上离开过。
唐卿来到楼下,又回到方才的房间。
金绿芜笑道:“人醒了?”
“恩。绿芜哥,你继续说吧。”
金绿芜颔首,继而展开一本颇有些年头的老书。
“他的这种情况,我只在这一本书里见过。而且很巧的是,写书之人,正是因为见过了辽国的某位皇帝,才开始研究这种病。”
唐卿眸光微微一颤。
金绿芜道:“写书的这位前辈,将这种病称之为失魂症,会随着血缘关系代代相传,但有趣的事,这种病传男不传女。而且根据不同人的体质,病情也会有深有浅。”
唐卿微微抿唇:“司星燃这种——”
“近乎病入膏肓。”
金绿芜的话,让唐卿心中一沉。
“你应当也注意到了。他发病时,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记忆也有受损。情况比书中描述的更加严重。”
唐卿沉默。
金绿芜见状,无奈一笑:“但,他的病有一个独特之处。”
“什么?”
“他只认得您。”
唐卿微微瞪圆了眼睛。
“您可知失魂症发作时是什么样吗?暴怒,狂躁,似一把无主的刀刃,会无差别的袭击每一个人。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也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你说的那个独特之处,就是我?”
金绿芜颔首:“没错。他发病后,与这个世界的唯一关联,就是您。”
唐卿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口。
“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金绿芜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些前辈也想过治愈失魂症,但由于那人的极度不信任,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极度不信任……
唐卿垂下眼:“书中可留下药方之类的?”
“很抱歉……只有一些零散的思路。”
唐卿垂下眼:“我知道了。还是谢谢你。”
“没关系的。不过,您现在有什么打算?如果要离开的话,我可以马上安排人手。”
唐卿想了想,道:“如今事态紧急,我明日就要走。”
金绿芜并没有过多挽留,很快便答应下来,并且让人准备好了东西。
可次日一早,当唐卿来找司星燃时,却对上一双赤红的、写满了疲倦的眼眸。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
看着司星燃朝她走来,然后极其温柔的将她揽在怀中。
“……抱歉。”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倦意,高挺的鼻骨,轻轻蹭着她的颈窝。
唐卿感受到脖间一阵濡湿。
她略有些不可置信:“司星燃,你难道?”
“恩。”
他轻声说:“我没想到会在昌平陵突然发病,还……那样对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