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眶湿红,几乎是咬着牙,才不会发出一声哭泣。
那人的话语依旧在脑海中回荡。
激起他被尘封已久的模糊记忆。
那人一身血衣,带着笑意将他的父母斩杀。
他的背影渐渐和师父重合。
沈守清咬着手背,赤红双目里翻涌着仇恨。
半月之后,辨知院大选开启。
也是唐卿进入太学的时候。
她从司长归那儿得来太学名单,扫了眼,发现都是些老熟人了。
不过,这其中唯独少了唐柔时。
看来她前几日说的话果然奏效,皇后的母家已经开始敲打敬嫔了。
两人上学乃是大事,司长归热火朝天的忙活了许久,终于做好万全准备。
出发那日,司星燃照例不见踪影,独留司长归一人站在王府门前。
“小郡主,记好了哦,不能和陌生人说话。”
“长归哥哥,你放心好啦,这不是还有周周呢嘛!”
唐卿一把抱住奚谢周的胳膊,开始撒娇。
奚谢周小麦色的皮肤上泛起一层薄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作为她的伴读,奚谢周也一同进入了太学。
马车缓缓驶去,消失在司长归视线之中。
不多时,唐烬才从书房走出。
两人开学的时间错开,唐卿先到,唐烬后至。
“殿下,您是一夜都未曾休息?”
唐烬双目赤红,略显疲倦。
“无碍。路上休息便好。”
今日,就能在辨知院见到逸清真人了。
唐烬端坐马车之中,眉目疏朗,却压着一层化不去的阴郁。
太学建在帝京之外的长华山顶,坐卧云端,静观尘寰,颇有几分出尘之味。
而再往上,依稀能瞧见一处金碧辉煌的建筑,那便是朝暮辨知院了。
唐卿来的早,太学大门还没开,她只能带着奚谢周爬上石阶,打算在门口等着。
可没想到,奚谢周却被拦住了。
她是伴读,并没有踏入太学正宫的资格。
唐卿意欲反驳,奚谢周却率先开口:“知道了。郡主,我在这儿等着您。”
在外人面前,奚谢周还是唤她“郡主”。
唐卿犹豫了下,只能点头答应。
她独自一人,继续沿着石阶往上走。
走到一半,身后传来唐玄羽的喊声。
她扭头,看到唐玄羽正在哼哧哼哧的爬楼梯,还有空跟她打招呼。
唐卿笑了笑,打算回应他一下。
这时,头顶笼下一层黑影。
她的笑意还未消失,便感觉肩膀被人轻推了下。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在唐玄羽骤变的脸色中,唐卿猛地往前摔去。
“卿卿!”
好在唐玄羽快要靠近,拉过唐卿的手,两人一同摔在地上!
唐卿没受伤,但是她听到“咯噔”一声,接着便是唐玄羽的痛呼。
“唐玄羽!你是不是摔到了!”
她连忙爬起。
唐玄羽脸色惨白,右手手腕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嘶……你有没有摔到?”
唐卿的眼泪登时就出来了。
“我没有,你、你先别说话了,肯定好疼,我去找人。”
“不用。”
唐淮秋突然出现。
他的目光往台阶之上扫了眼,接着蹲下身子,将唐玄羽的手腕摆正。
“我数三下,玄羽,你忍住了。”
唐玄羽满头大汗,点了点头。
唐淮秋:“三,二——”
唐玄羽:“啊!!!”
痛苦的喊声响彻山巅。
唐卿目瞪口呆,她怎么都想不到,唐淮秋会在数到“二”的时候,突然动手。
“好了。你先坐着别动。”
唐淮秋沿着石阶快步而上。
“是唐温玉推的你,这个混蛋东西。”
唐玄羽坐在地上,倒吸一口冷气,嘴里还不忘骂人。
台阶不高,也不陡峭,若是她真的被推下去了,倒也不会死。
只是会比唐玄羽严重一些。
唐卿背对着唐玄羽,一张小脸阴沉下来。
这几年来,她和唐温玉无冤无仇,一见面,他便送自己这样一份大礼?
好,真是好得很!
唐卿暗自记下。
她扶着唐玄羽,慢慢走上石阶去找郎中。
然后在门口看到了唐淮秋和唐温玉。
唐温玉趴在地上,鼻青脸肿,涕泗横流。
简直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而唐淮秋则拿着绷带和药粉,看到他们,也不惊讶。
“玄羽,过来,我再给你详细处理下。”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揍唐温玉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开学第一天,唐卿算是彻底看清楚唐淮秋这人的恐怖了。
唐玄羽也如临大敌:“不不不!我自己来就好!”
最后,还是太学的人给唐玄羽包扎了下。
到正午时,所有人都到齐了。
唐卿粗略一数,大概二十多个,大部分人,她竟都认得。
都是些皇亲国戚,自小被娇养长大的孩子。
远处的钟房内,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一群孩子进入东边的阁楼内。
“这儿是我们平时上课的地方。”
唐玄羽被唐卿扶着,低声说:“这老头子叫苍吾,是咱们的夫子。他的教棍打人可疼了!”
“唐玄羽。”
白发夫子站定后,一脸慈眉善目的问:“让你抄的书,过了这么久,都抄好了罢?”
唐玄羽十分自然的举起自己的右手。
“夫子,不好意思呀,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唐卿目瞪口呆:唐玄羽不会是故意让自己摔到手腕的吧?
第三十章 我给你两个选择
面对唐玄羽的伤口,夫子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注意些他往后的饮食起居。
初至太学这几日,没有什么课程,唐卿便整日和奚谢周、唐淮秋兄弟俩一起玩,倒也乐得自在。
唐温玉倒也不是没来捣乱过,只是有唐淮秋在,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终于,在第三日的正午,他找到了报复几人的机会。
唐温玉摸出几小包泻药,悄悄倒入了刚泡好的花茶壶中。
“看你们还怎么跟我斗!”
可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膳房的灶台旁便探出一颗小脑袋来。
奚谢周蹲在一旁,“卿卿,那个唐温玉,真的好笨。”
“是啊,他真的好愚蠢。”
唐卿满不在乎的倒掉花茶水,重新泡了一壶。
“谁让他爹是赫亲王呢?愚蠢透顶又如何,仍旧是比大部分人过得好。”
奚谢周眨眨眼,她不太明白唐卿这句话的意思。
唐卿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多,连忙露出一个笑容。
“嘿嘿,不过我可不怕,有周周保护我呢。”
奚谢周略有些羞涩的垂下头。
膳房的下人们准备的茶点,是这群少爷小姐们醒来要吃的。
这群人里,只有她和唐玄羽爱喝花茶,不过他们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凭借唐温玉的智商,根本不可能观察到这些。
唐卿慢悠悠的捡起一些烂菜叶子,撕的细碎,洒在了唐温玉点的薄荷膏上。
乍一看,就像是什么装饰。
做完这一切,唐卿拍拍手,递给奚谢周几颗饱满的水蜜桃,两人美滋滋的走了。
喝茶时,唐温玉一动不动的盯着这边。
然而,几人喝完了,都没什么动静。
反倒是唐淮秋,说这花茶比之前泡的好,多喝了几杯。
唐温玉皱着一张脸,漫不经心的咬了口自己的糕饼。
“哇呕——”
酸臭的味道充斥口腔,直冲天灵盖。
他马上吐了出来,可还是被恶心的有些发晕。
怎么回事!这糕饼怎么一股臭味!
呕,好恶心,要吐了!
唐温玉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唐卿捧着花茶,嗅着花香,看起来心情极好。
而唐玄羽瞥了眼唐温玉,也不怎么在意,冷笑道:“蠢东西。”
这时,唐卿注意到,除了唐温玉,还有个年级稍大的少年,正在角落处注视着他们。
而当她看过去时,那少年低下头,故作认真的拨弄着手中的杏仁。
唐卿:小孩子真好对付,这也表现的太明显了。
同时,朝暮辨知院内。
残阳斜斜打入,落了唐烬半边身子,描摹出他冷峻疏朗的侧颜。
“唐烬,你的评价最好,这几位老师中,你最想要问询哪一位?”
为首的男子一袭明黄衣裳,斯文儒雅。
唐烬毫不犹豫:“弟子请询逸清夫子。”
他被领着来到一处小书房内。
推开门,便瞧见一位满头白发的女人。
她并不苍老,甚至依旧美丽。
岁月只在她的眼尾留下细细的纹路。
可她的眼睛,却被白布蒙着,膝上盖着一条毛毯,端坐于轮椅之上。
唐烬脚步稍顿,“逸清夫子。”
女人启唇:“……请进。”
房门阖上,隔绝了外界的窃窃私语。
“玉佩给我。”逸清朝他摊开手掌。
唐烬没有犹豫,呈上玉佩。
逸清抚摸着玉佩的纹路,眉眼渐渐舒展开。
“听声音,你已经快要长大了。”
唐烬沉默不语。
“唐玦当初同我说过的,如若他的孩子寻来,让我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只想知道,害死我父母的真正凶手,是谁?”
逸清轻抿唇角。
“我可以告诉你。但,小公子你要明白,若是你真的知道了,就再也无法回头。”
她缓声道:“仇恨是无尽深渊,会吞噬你的手足,地位,荣耀。”
唐烬的呼吸加重了。
逸清:“我给你一个选择。若是你不继续问下去,也没关系。我会遵守约定,庇护你和你的妹妹,直至我身死道消。”
“我,只想知道,害死父母的真正凶手。”
唐烬骤然抬头,明眸中似是燃着一团火。
“我会在仇恨吞噬我之前,先一步将它撕碎!”
“我的手足,地位,荣耀,来去只能由我决定。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他的声音震耳发聩。
逸清微微一笑。
“好。害死你父母,屠我浮光渊的,皆是一人——李清净。”
“他是浮光渊最小的师弟,从小习得剑道,于十八岁那年划我双目,屠我门人。”
唐烬静静听着,眸中隐有寒芒闪烁。
“五年后,他出现在鹤乡,水患过后,便再也瞧不见他的踪迹了。”
“我会找到他的。替我的父母,也替您,报仇雪恨。”
逸清唇角轻轻一勾,没说什么。
唐烬转身离去,回到大厅。
“我要拜入逸清夫子门下。”
其余夫子皆是一惊。
这位学生资质极高,为了将他争抢过来,他们刚刚差点打起来。
可他不过进去一小会儿,便要拜入逸清门下?
辨知院院长一怔,温和的问道:“你确定?你也知道,逸清夫子多有不便。”
唐烬颔首。
“……好。”
他在纸上记下一笔。
“学生唐烬,拜入逸清夫子门下。”
唐烬转身离去,徒留极为夫子面面相觑。
当天晚上,这消息便传入了安亲王耳中。
“你没听错?拜入逸清夫子门下了?”
“是。那院长特地发信来问呢。”
唐霍想了想:“这孩子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罢了,他喜欢,便让他拜。”
属下点头。
“另外,你再去辨知院内打点一番,让君明夫子有空多教教他。”
“是,属下这就去办。”
唐烬以甲组一等的成绩,轻松过了大选。
与此同时,唐柔时也被敬嫔用尽办法,送入太学之内。
石阶尽头,她带着满腔怨气往上爬。
然后,脚步一顿,转眸望着月下孤零零的少年。
“咦?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也这么晚才来太学?”
少年转头,俊朗英气的侧颜,让唐柔时楞在原地。
“……是你。”
他突然嗤笑一声,神色略带厌恶。
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唐柔时也是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恍然记起,他便是在三年前的生日宴上,将小贱人从水中抱起来的人。
“唐卿啊唐卿,你凭什么!”
嫉恨将她包裹,唐柔时恨得咬牙切齿。
第三十一章 所以我的香囊呢
唐卿收集了一些太学膳房不用的干花,制成香囊,打算送给哥哥。
虽说两人挨得很近,可除了每月固定休息的那几日,几乎没有什么见面的时间。
唐烬的身高也涨的飞快,来到太学后几次见面,唐卿只能仰脸望着他了。
摸了摸手里的香囊,唐卿十分幽怨低头望着自己的小短腿。
上一世,她好歹也是个大美人。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当年的风华。
香囊做好后,唐卿等到休息那天,和奚谢周一起摸到了辨知院门口。
辨知院比太学规模更大,金碧辉煌。
门口除了守卫,竟还有巡逻的队伍。
唐卿小小一只,站在辨知院大门前,宛若蝼蚁。
“哪里来的小孩?去去去,这不是玩闹的地方。”
“我是来找哥哥的。”
唐卿摸出玉牌:“诺。”
那侍卫是个新来的,没见过这东西,不耐烦的把她的手往旁边一拍。
“我管谁是你哥哥呢,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奚谢周眉眼一沉。
唐卿却不肯放弃,刚要再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颇为悠闲的脚步声。
“我看看这是谁啊,被拦在门外边?”
“司星燃?”
唐卿有些惊讶:“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司星燃:“我怎么不能来?我可是甲等三级,知道什么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