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溺水者见到浮木,段知歧紧紧抓住唐卿的胳膊。
他仰起脸,绝望的问:“是不是每一个对我好的人,都不得好死?”
唐卿心中蓦然一痛。
她将段知歧紧紧抱在怀中,声音带着哭腔。
“谁说的!你看我,我不是好好地吗?”
段知歧的泪水,很快便浸湿了唐卿的衣领。
他已经筋疲力尽,又一次的昏厥过去。
“哎……”
唐卿背后,缓缓走来一位老者。
一旁的丫鬟仆从们,都恭敬地喊他:“老总管。”
老总管怅然若失:“最后,还是闹成了这样。”
“都别看着了,来,把小少爷带下去休息,喊郎中过来。”
在他的调动下,段府的人,很快便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对于他们的出现,老总管并不意外,甚至朝着唐烬微微俯身行礼。
唐卿跟着段知歧一起,被安置在远处干净的院落内。
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段知歧才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哑着声音说:“我为什么还活着。”
唐卿沉默着,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
可这时,消失许久的老总管却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唐烬。
“少爷,您醒了?还认得我吗?”
段知歧勉强抬眸,冷淡一瞥。
“是你,老不死的。”
老总管缓缓笑了:“少爷——不对,现在,老奴应当喊您家主了。”
第六十四章 徽州,危
段知歧的神色极为厌恶。
“我才不要继承这个烂透了的地方!”
老总管道:“这是两位夫人的愿望。”
指的是段母和方慧兰。
段知歧一下子安静下来。
唐烬走向妹妹,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先随我出去吧。”
唐卿知道,接下来的一切,都要段知歧自己决定。
她深深的看了眼床榻上的少年,转身离开。
“哥哥,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愚蠢,去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呢?”
世界上,怎么会有能治人疾病的血?
唐烬眸色渐沉,浅浅掠过唐卿。
他低声说:“那些人病久了,什么都肯相信。哪怕心里知道是假的。”
唐卿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和哥哥在飞燕城呆了两天,帮忙处理完段府的事情之后,前来同段知歧告别。
也不知老总管对段知歧说了什么,让他沉默着接受了段府。
而那出生没几天便被淹死的小女孩,则被段知歧写入族谱,赐名段宝儿。
分别时,段知歧前来送行。
“唐卿,你可要记得常来看我。或者,我过去看你也行。”
段知歧又成了之前矜贵自傲的小公子。
只是眉眼间,偶尔会略过一丝阴郁。
唐卿朝着他甜甜的笑了:“那当然咯。这次我都没有好好玩,下次,你可要补偿回来!”
“好。我定会好好补偿回来的。”
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段知歧的视线之中。
而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笑意,也随之淡去,覆上一层寒冰般的凉薄。
……
就在唐卿和哥哥即将回到太学时,一封急报,却将两人匆匆拦住。
大雨倾盆的夜晚,送信的骏马一路奔驰,到墨王府门口时,直接累死过去。
唐烬接过湿漉漉的信封,在灯下展开。
他的眉头渐渐皱紧。
与此同时,安亲王也夜访墨王府,同唐烬交谈片刻后,眉目严肃的走了出来。
安王妃帮他撑着伞,问:“烬儿怎么说?”
“同我想的一样,他打算自己解决。”
安亲王面上隐有赞许:“唐玦这小子,到底是怎么生出烬儿和卿儿这两个宝贝疙瘩的?”
安王妃无奈的笑:“若是让淮秋和玄羽听到,又要说你偏心了。”
两人离开后,唐烬盯着手中的信封看了许久。
他突然道:“持风,徽州那边的情况如何?”
“同这封信上描述的一模一样。”
唐烬薄唇轻轻抿起:“继续调查。这件事,跟皇宫的人脱不了干系。”
“是!”
早晨,唐卿用早膳时,才从张伯的口中得知一切。
徽州出事儿了,死了十几个人。
而徽州,正是墨亲王的封地。
按理来说,这事儿应当是当地的提刑按察使司处理。
但情况似乎格外严重,连提刑司也无法定夺,便只能快马加鞭送到这里。
唐烬吃饭时,眉间也压着一层阴云。
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唐卿坐在哥哥旁边,帮哥哥剥鸡蛋吃。
她问:“哥哥,难不难呀?难的话,咱们去找二伯解决嘛!”
唐烬温声道:“卿卿这是不相信哥哥?”
唐卿连忙否认:“没有没有!但我听说事情好像很严重。”
闻言,唐烬抬眸,淡淡瞥了眼一旁站着的张伯。
张伯委屈:他也不想说的,可是唐卿竟然跟他撒娇啊。
没有人能抵抗的住。
“不必担心,只是哥哥过几日,要动身前往徽州。”
唐烬将剥壳鸡蛋分成两半,递给唐卿。
“卿卿自己在太学,遇到难事,便去找逸清夫子,知道了吗?”
什么?不带我去?
这怎么行!
唐卿捧着小半个鸡蛋:“哥哥,我也要去徽州。”
“不可以。”
唐烬很少如此果断的拒绝她。
可唐卿不服:“哥哥不要小看卿卿,卿卿很厉害的,能保护哥哥!”
“我知道。只是徽州的形势很不好,等过阵子,哥哥再把你接过去。”
这语气,不容置喙。
唐卿也不坚持,看似妥协,委屈巴巴的,让唐烬哄了好久。
然而,在他们出发当天,唐卿便仗着自己人小,躲进一辆装杂物的马车内。
车队离开帝京,一路往北,走了一天一夜,她才给人揪了出来。
唐烬眸中满是惊愕。
“卿卿?你……”
身后的持风也有些讶然。
这位小祖宗怎么做到的?连他都没察觉到!
唐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便乖巧又可怜的蹲坐在哥哥跟前。
唐烬不说话,唐卿则有一搭没一搭的抬眸瞅他。
坏了,哥哥不会生气了吧?
怎么办,她没哄过哥哥啊!
兄妹俩沉默良久,唐卿才用软糯的声音说:“哥哥,卿卿错了,别生气了嘛。”
唐烬其实是个很难哄的人。
因为每个惹他生气的人,基本都很难完整的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可在唐卿面前,他的脾气仿佛面团,可以被轻易地揉圆搓扁。
妹妹只是说了一句话,唐烬心里本就不多的怒意,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终究还是将唐卿抱在怀中,揉揉她冰冷的鼻尖。
“……怎么也不知道多穿点?”
唐卿乐了,哥哥这样,那肯定是不生气啦!
原来哥哥这么好哄!
她开开心心的往哥哥怀里钻。
唐烬也没有让她遣返,只是给太学写了封信,阐明了理由。
出发第二日的晚上,他们终于来到了徽州。
此刻的徽州,阴云密布,城门紧闭,一派悲凉之色。
车队在城门口停下,迎接他们的,是徽州的按察使孙昊。
“墨王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
孙昊浓眉大眼,身量极高,他微微俯身,边说边掀开帘子。
然后便瞧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愣在原地。
什么?墨王殿下,是个小姑娘?
好在他身后的人足够机敏,连忙笑道:“原来是小郡主,果然如同传闻那般,生的冰雪可爱!”
唐卿被唐烬掐着腰抱了下去。
孙昊轻咳一声,领着他们进入徽州。
徽州有宵禁,此刻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两边的窗户,透出几豆烛火。
空气中,也夹杂着几声哭吟。
唐烬道:“信中描述粗略,烦请大人将细节告知与我。”
孙昊闻言,心里有些没底。
在他看来,唐烬也只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没什么用处。
第六十五章 黯毒
孙昊往墨王府递交急报,并非是想让唐烬来处理。
他是想让安亲王得知此事,出于情面,定会派人下场援助。
可没想到,唐烬竟然自己过来了!
孙昊暗自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盘算着。
徽州的情况太过诡异,等送走这两位小祖宗,他哪怕是拉下老脸,也得向安王府写信求援了。
徽州这边也有一座墨王府。
唐卿的爹娘偶尔无聊,会来这边小住一番。
“卿卿,你先随持风回去休息,莫要乱跑。”
如今城内情况不明,唐烬不敢有一分放松。
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只是必须护得卿卿无恙。
唐卿看出哥哥眉眼间的疲惫。
她牵起哥哥的手,乖巧点头,声音甜软:“卿卿会乖乖听话的。哥哥也要注意休息,不能太累了哦。”
唐烬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头。
唐卿被持风牵着手带了回去。
这边的王府一直有人照料,提前得知消息,便备好了床褥吃食,只等唐卿回来。
持风安顿好唐卿,自己则守在门外,隐匿气息。
唐卿没什么困意。
她在思索,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徽州安然无恙,并未发生什么“十几条人命”的大事。
而孙昊的态度也值得揣摩。
这位指挥使大人,并不想让他们参与进来。
写急报给墨王府的真实目的,也只是引起安王府的注意罢了。
可没想到哥哥如此重视此事,亲临徽州。
唐卿在柔软的床榻上翻了个身。
嫩白的手指无意勾起一缕发丝,缠在指尖把玩。
算了,睡觉睡觉。
等明天,得想办法去一趟提刑司那边,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次日,唐卿提着一篮子点心,颠颠的走入提刑司。
“哟,谁家小孩啊?怎么跑进来了?”
身穿提刑司制服的人将她拦住,笑着对同伴道:“来,把这小孩带出去。这可不是玩儿的地方。”
一旁的持风淡漠开口:“这位是小郡主。”
整个提刑司都安静了一瞬。
然后,唐卿身旁的几个男人匆匆行礼。
“参见小郡主!”
唐卿环视四周,歪头笑了笑。
“别那么紧张嘛,你们都起来吧,我又不是什么大老虎。”
她笑眯眯的打开篮子,将里面的各色点心都露了出来。
“卿卿昨夜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大哥哥们一直在忙,所以带了点心过来。”
她又有些顾虑,轻抿着淡粉的唇:“恩……是卿卿亲手做的,可能不太好吃……”
看着小郡主为难的样子,几个男人心道:这也太可爱了!好想捏捏她的脸!
“小郡主做的,怎么可能难吃!”
面前的男人站了起来,接过她的篮子。
“来!王轩,陈飞,都没吃早点吧?快来尝尝小郡主做的!”
很快,提刑司大堂的每个人都捧着粉糯可口的甜点,吃的极为满足。
孙昊走进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他眉头一皱:“干嘛呢你们,没事干是吗?义安坊的居民都安置好了?”
在他的冷声呵斥下,几人三两口咽下糕点,匆匆忙忙离开了。
唐卿却不害怕,捧着一盒薄荷糕递过去。
“叔叔,好吃的!”
孙昊低头一看,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小郡主啊,咱们提刑司不好玩,你回王府,丫鬟们都可以陪你玩!”
唐卿一副无辜的样子:“卿卿不是爱玩的孩子,卿卿是来找哥哥的。”
她不由分说的将薄荷糕塞给孙昊。
孙昊只能接着,语气极为无奈:“小墨王熬夜看完卷宗,如今刚睡下。小郡主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哥哥竟然这么辛苦!
唐卿顿时有些心疼。
她抿抿唇,往旁边一坐。
“那卿卿就在这边等哥哥过来。”
孙昊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持风见状,上前道:“孙昊大人,小郡主坚持的事,没人敢拦着。您继续去忙吧,这儿我守着。”
闻言,孙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叹着气离开。
真是服了这俩小祖宗了!
唐卿悄悄看了眼持风,思索着如何甩开他,溜进卷宗处。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随着众人的惊呼,一个身材瘦弱的女人,抱着一个东西闯了进来。
她声音凄惨尖锐:“救命啊!要死人了,真的要死人了!”
持风挡在唐卿面前,长剑已出鞘半寸。
唐卿探出头,蹙眉看着。
她这才看清,那女人的怀中,竟是个婴儿。
不过这婴儿的左半边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的青紫痕迹。
仔细看去,女人的手背上也有!
唐卿坐直了身子,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死了十几个人”的大事,不是什么打架斗殴。
而是瘟疫!
……
“公主殿下,该喝药了。”
唐淞露抬眸,苍白的唇轻轻一弯。
“好。”
她接过淡金色的药碗,垂眸看了眼,然后一饮而尽。
旁边的丫鬟夸赞道:“公主真是乖巧听话,这药酒可苦了呢。怪不得陛下疼惜您!”
唐淞露的笑容淡了淡,她问:“母妃如今在何处?”
丫鬟道:“陛下说,下午要来看看公主。娘娘正在亲手给陛下做糕点呢。”
“呵……知道了,你下去吧。”
房间安静下来。
唐淞露从桌子的暗格中取出一枚松针丸,吃了下去。
而里面装着的松针丸,已经不多了。
不多时,有个侍女垂首走入,安静的给房中绿植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