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旁边设有暖阁，唐卿进去后，才感觉浑身的温度回来了。
她哆哆嗦嗦的拿过手炉，又给陆怀瑾递了一个。
陆怀瑾动作微微一滞，淡笑道：“多谢小郡主了。”
没多久，其他人也都涌了进来。
一时之间，暖阁内有些拥挤。
林大人双臂环胸，冷声道：“小郡主，何大人算是臣的恩师，看在他的面子上，臣答应让您重审。”
话音一转：“但若是那几人还没改口，您可没有再拦着的立场了。”
唐卿捧着热茶：“急什么，等结果出来不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霜木迎着风雪走来。
他单膝跪在唐卿跟前，不卑不亢道：“改口了，说是赫王故意让他们这么说的。”
唐卿丝毫不意外，道：“林大人？”
林大人眉头紧皱，有些不相信。
但是当他跟着霜木重申那几人之后，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陆怀瑾悠然道：“林大人，您也都看到了吧？”
林大人脸色阴晴不定，视线落在自己身后的同僚身上。
可他们本就是被林大人威逼利诱来的，不曾想到自己会站在陆怀瑾和唐卿的对立面。
如今被他一扫，纷纷低下头。
林大人心中暗骂：一群废物！
此时，暖阁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宋大人！您总算过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林大人如林大赦，殷勤走上前。
来者，正是刑部尚书，宋书宇。
审问赫王残党的也是他。
宋书宇负手而入，视线落在唐卿身上。
他在外面时，就已经听人说完了残党改口的事情。
他道：“小郡主，怎么哪哪都有你？”
唐卿微微一笑：“师父和太奶奶说，要让唐卿多替他们看看皇宫，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这三位大佛，谁惹的起？
宋书宇：“您也说了。只是看看。如今派人重审残党，可有经过臣的同意？”
唐卿有些惊讶：“卿卿以为林大人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呢！”
林大人：“……”
原来我还有拒绝的余地？
宋书宇眉眼冷淡：“没有刑部的首肯，任何人的审问，都不做数。”
他的手指指向霜木：“越俎代庖，扰乱天牢，臣甚至可以治您的罪！”
气氛一时之间凝固起来。
唐卿捧着手炉，没有露出丝毫惊惶。
她轻声问：“那宋大人，你们刑部审讯的时候，可否有笔录在场？”
“刑部审讯从不需笔录。”
“哦？这是何时的规矩，卿卿怎么没听过呀。”
按照大陈的律法，刑部每次进行审讯的时候，都要有相对应的人员进行记录。
不过宋书宇孤高自傲，多次弃用笔录。但他位高权重，也没人敢说什么。
如今被唐卿点明，宋书宇只是冷笑。
“你拿大陈的律法来压我？”
“只是监督而已，宋大人怎么说的这么严重呀。”她轻笑着：“还是说，宋大人心里并不把大陈律法放在心中。”
顿了顿，唐卿捂住嘴巴：“还是说，您打算自立律法？”
陆怀瑾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宋书宇怒道：“别乱给我扣帽子！我堂堂一个刑部尚书，没有笔录又如何！我审的人，还能出错不成？”
暖阁内，陡然一静。
他身后，传来冷冷的少年嗓音：“宋爱卿，你可知藐视律法的后果是什么？”
话音刚落，众人连忙俯身跪拜。
“参见陛下！”
唐润州一袭灰色大氅，缓缓走入，站在宋书宇跟前。
他淡声道：“给二叔定罪之事，竟然无一人启禀朕。”
一道怒喝响起：“你们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非此非彼
暖阁内陡然一静。
唐润州走向唐卿，半蹲在他跟前。
嗓音轻柔：“卿卿，你来告诉朕，第二次审讯结果如何。”
唐卿眨了眨乌黑湿润的眸，软声道：“霜木说，那两人已经承认了，是故意说谎来混淆视线的。”
“霜木是谁？”
“是哥哥的人。”
闻言，所有人眸色一紧。
虽然唐烬讨伐南诏，已有两年未归。
但朝堂上下，却无一人敢将他遗忘。
十几岁的单薄少年，领命前往南诏，用两年时间，平定南诏各部。
最新的消息甚至还说，唐烬已经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长此以往，将整个南诏纳入大陈麾下，也并非痴人说梦。
这可是大陈历代将军穷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
可唐烬，只用了两年！
众人落在霜木身上的视线，也变得恭敬许多。
唐润州长舒一口气，微微笑道：“朕知道了。”
他转身，望向宋书宇。
“宋爱卿，你待如何？”
宋书宇眼皮一跳，单膝跪在唐润州跟前。
“请陛下息怒！”
一君一臣，彼此对持。
片刻后，宋书宇败下阵来，不得已松口，不再追究安亲王的罪。
死罪已免，可安亲王还是涉嫌毒害先皇，依旧不能离开天牢。
唐润州沉吟片刻，最后决定，将安亲王关押在常宁宫中。
待事情水落石出，再做决断。
此时飞雪稍霁，一干臣子随着唐润州离开。
唐卿和陆怀瑾走在队伍最末尾。
她扯了扯陆怀瑾的衣袖，低声道：“陆大人，卿卿想回静心宫。”
陆怀瑾脚步一顿，颔首，同唐润州禀告后，带着唐卿离开。
静心宫内。
唐卿抱着手炉缩成一团，挥退全部侍女。
她悄悄抬眸望向陆怀瑾。
陆怀瑾坦然的任她打量。
片刻后，唐卿忍不住开口：“陆大人。”
“臣在。”
“你、你是……”
唐卿纠结万分，软软的喊：“姐姐？”
陆怀瑾眸光微微一颤。
她像是僵硬了片刻，最后缓缓启唇：“小郡主不都已经看到了吗。”
果然，那天她落水后被陆怀瑾捞起来，结果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裹胸。
唐卿心中，波涛汹涌。
陆怀瑾是什么人？
从唐帝到唐润州，两代皇帝，都极其看重他。
是朝堂内呼风唤雨的权臣。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是一名女子！
唐卿深吸一口气：“卿卿听人说，你有个双胞胎妹妹，因为溺水而死。”
“其实，死的不是妹妹，而是哥哥，对吗？”
“是。”
陆怀瑾垂手而立，逆着光，唐卿不太能看清她的面容。
陆怀瑾道：“微臣并非陆怀瑾，而是陆怀瑾之妹，陆怀悠。”
说出这话后，她只感觉压在心上多年的重量，减轻了一些。
唐卿没说话，抱着暖烘烘的手炉发了会儿呆。
“卿卿不会告诉别人的。”
陆怀瑾毫不意外，颔首：“多谢小郡主垂怜。”
以她如今的手段，哪怕唐卿真的将此事捅破，她也有足够的手段自保。
可她知道唐卿不会这么做。
这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暴露她身份这件事，百害而无一利。
但往后行事依旧要小心。
陆怀瑾突然还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只是，当时的场面，和若干年前，又是那样的相似。
她伪装哥哥太久太久，久到唐卿落水时，下意识的将她当做了陆怀悠。
“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小女孩软糯稚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陆怀瑾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眸中第一次出现茫然。
然后唐卿又重复了一遍。
辛苦吗？
当然辛苦。
她必须要比其他人更拼命，更谨慎，才能保证自己不落于人后。
可后来，自己都已经麻木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变得恍惚。
我到底是陆怀瑾，还是陆怀悠？溺死的，是哥哥，还是妹妹？
“应该很辛苦。”
见陆怀瑾不回答，唐卿自言自语。
然后她亲自给了陆怀瑾一包药。
“里面是特殊处理过的红枣和枸杞，对……恩，对你身体很好，喝完了找常晗要就行，我都吩咐过了。”
陆怀瑾呆呆的拿着药包。
片刻后，淡声笑道：“多谢小郡主。”
安亲王被关在常宁宫，除非陛下允许，不让任何人探望。
与此同时，一道密令也传到唐卿手中。
安王妃和她的两个孩子，在前往长鹤亭的路上遭到袭击。
等母家的人赶来时，安王妃昏迷，唐淮秋重伤。
……唐玄羽，生死不明。
手中的杯盏直直坠落，骤然崩裂。
一股寒意从脚底腾生。
唐卿呆呆的问霜木：“什么叫生死不明？”
霜木垂眸：“他们说，没找到唐玄羽，只是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看到了一滩血迹。”
“那样的出血量，凶多吉少。”
唐卿眼前一阵恍惚。
唐玄羽桀骜的模样，在她眼前浮现。
这么烦人又活泼的小孩，怎么可能死！
唐卿咬牙，面色惨白：“我要去长鹤亭！”
“小姐，如今四处都有人在盯着咱们，三思。”
她的手猛然握紧：“写信呢？”
“安王妃的母家为了不引起注意，已经切断了跟外界的联系。”
唐卿沉默下来。
一直到傍晚，她才从静心宫中缓缓走出。
“一定要活捉唐泽。”
“只有他，才能还二伯清白！”
此刻，帝京之外。
偏远的宅院中，唐泽猛地缠紧绷带。
听完下人的话，他冷声道：“宋书宇那个废物，就那么怕得罪唐润州？”
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温润入玉的嗓音。
“你还好意思说？因为你，宋家如今被陛下怀疑，行事小心翼翼，生怕被抓到把柄。”
唐泽嗤笑：“等我杀了他，自然没人可以抓你家的把柄。”
宋青山眸中暗光涌动，他道：“辽国的康王，已经带兵折返。”
“看样子，咱们再想合作，也是不可能得了。”
“哼，如果不是你非要坚持，我才不会搭理那个废物。”
宋青山无奈：“我也没想到此人胃口那么大。挟持皇帝后，竟打算反过来再敲诈咱们一笔。”
他道：“若是康王当时便处死唐润州，现在的光景可就大不同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乌黑的血液
唐泽面无表情，片刻后，才问：“那个小丫头呢？”
“我让她在宫中继续待着。”
说到这里，宋青山疑惑道：“说起来，她不是一直给唐润州和皇后下了金蟾香么？为何在集英殿上，唐润州会突然清醒？”
唐泽道：“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陆怀瑾和那个李太医搞的鬼。”
“嘶，早知道就应该把李纨给除掉的——唐卿虽然小，但也不得不让咱们产生顾虑。”
听到唐卿的名字，唐泽面色一寒。
被一个小姑娘算计，是他如今满盘皆输的关键原因。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帝京已经贴出通缉告示了。”
唐泽危险的眯起眼睛：“再等等。”
“等什么？”
“一场大雪。”
……
静心宫内，李纨找了过来，将金蟾香的事告知于她。
唐卿蹙眉：“怪不得，我刚回来时面见皇后，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李纨这阵子都在研究金蟾香，对于外界的事了解不多。
他只知道赫王叛乱，逃出帝京。
李纨道：“我问了问，金蟾香是金歌族人研制的。原料我也看了，都是很常用的。”
也就是说，金蟾香找不出问题。
可皇后和唐润州会变成这样，肯定跟金蟾香脱不开干系。
唐卿沉默片刻，突然道：“师父，如果，金蟾香里面的原料，跟其他东西结合呢？”
李纨马上明白了唐卿的意思。
“这我倒是没想过。我们假设真的有人通过这个手段，谋害皇后，那么，与金蟾香发生反应的东西，该是什么呢？”
突然，唐卿脑海中闪过一抹嫣红。
“梅花？”
“梅花？”李纨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东西并不——”
突然，他怔在原地。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李纨神色兴奋起来，不由分说的往坤宁宫跑。
唐卿连忙跟上。
只见李纨冲进坤宁宫的小厨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一瓶茶叶。
他将茶叶倒出来，细细一嗅，猛地一拍桌子。
“果然是这个！”
唐卿此时也匆匆赶来，闻言问道：“师父？您发现什么了？”
“你一说梅花我就想起来了。之前，皇后跟我提到过，她打小就喜欢吃梅花糕，配茶喝。”
“这茶叶？”
李纨低声道：“这种茶叶叫顶白尖，放的越久越好喝。但和金蟾香里的一味原料，会产出剧毒，让人变得痴傻。”
唐卿目瞪口呆。
旋即又记起，唐帝先前病倒时，也有人用过类似的手法。
奉上糕点，利用蝴蝶传粉，将无毒的东西，变成剧毒。
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卿卿？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回眸，身披淡青色披风的女孩，微微笑着，站在梅花树下。
寒风呼啸，吹动她的墨发。
身后，梅花花瓣散落一地。
李纨警惕的望着唐淞露。
她站得远，自然是没听到两人说的话。
唐卿笑道：“我听说皇后娘娘这里有顶白尖可以喝，就擅自过来了。”
唐淞露这才恍然，柔声道：“原来是这样。小厨房里的顶白尖年份太新，我屋里有十年的，要不要一起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