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中,无数宫女和侍卫沉默着。
他们中间,是阴鸷而疯狂的天子。
可谁都没有办法。
“颖儿姑娘呢?她去哪里了!”
魏汀娇容一怒,尖声道:“不是跟她说了,以后陛下发疯都要来拦着的吗?”
一旁的宫女声音里带着哭腔:“颖儿姑娘已经来过了,陛下把她给骂走了。”
魏汀“啧”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李清净为何要执意养着她!”
突然,天边诈起一道惊雷,几乎将整个苍穹撕开。
司星燃的眸光淡淡瞥了过去。
他像是记起了什么,单薄却欣长的身形微微一晃。
最后,他带着满身的水汽,平静的走回宫殿。
魏汀松了口气,来到他方才站过的地方,顺着同样的方向看去。
隔着高大的宫墙,隐约能瞧见一小半的榕树。
那是宫中祭祀祈福用的,上面绑满了红色布条,显得破破烂烂。
她奇怪的蹙起细眉:方才,自寒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突然平静下来?
……
大陈,帝京。
唐卿重新见到了唐淞露。
随着积雪的加深,寒气弥漫,唐淞露显得更加虚弱。
她的宫殿内放了四五个火炉,唐卿刚一踏进去,便感受到一股铺面热意。
可唐淞露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盖了两层厚被子,唇色苍白依旧。
见到唐卿过来,她微微一笑,屏退众人。
“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唐卿问:“你为何要杀掉金歌族族长?”
唐淞露没有回答,她笑着说:“你看起来也不是很伤心嘛,他可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啊。”
“伤心没用。唐淞露你记住,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掐断你的脖子。”
话音刚落,唐淞露却猛烈咳嗽起来。
她咳出大片的鲜血,然后又默不作声的用手帕擦去。
“是吗,我很期待。”
她望着唐卿的目光,总算有了几分兴味。
“你和其他的人不太一样,这让我有点难办,也有点兴奋。”
她的面色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情绪很激动。
“好久没遇到你这样的对手了。唐卿,你要好好活着——咳、咳咳咳!”
唐卿面无表情道:“我当然会活着,而且会活的很好。相比之下,你真的熬得过这个冬天吗?”
“没事的,只要熬过这一次的金松毒发,我就彻底安全了。”
唐淞露笑吟吟的:“卿卿,你觉得,如果萧若生真的杀死了唐润州,继承皇位的会是谁?”
这无厘头的问题,让唐卿微微怔愣。
她抬起眼,“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淞露从厚重的被子里伸出苍白纤细的手。
然后,她指了指自己,问:“你觉得,我有机会登上皇位吗?”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唐卿的脑海中炸开。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她愕然道:“你……”
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禀告。
“公主,太医来了。”
“不好意思,是我先前喊得太医。”
唐淞露缓缓道:“放他进来吧。”
唐卿知道,这是给自己下了逐客令。
她深深的看了眼唐淞露,旋即转身离开。
离开皇宫之前,唐卿去太一宫门口转了一圈儿。
她看到太一宫的门匾都被拆了下来,工匠正在挂上新的。
而太一宫的宫人皆身穿一身素白,一问才知道,他们受了沈守清的命令,正在为常明子服丧。
唐卿一时语塞,得知沈守清如今忙的不行,就也没去打扰他。
马车离开皇宫,回墨王府的路上,一个浑身脏污的妇女却突然扑倒在车轮之下。
好在马车夫经验老道,及时勒马,这才避免发生意外。
唐卿直接从车厢这头滚到那头,重重的磕了下脑袋。
“呜!”
疼死了!
她颤巍巍的掀开帘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没事!就是有不长眼的人挡路!”
很快,唐卿就看到了车轮旁趴着的女人。
马车夫也吓出一身冷汗,他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将她拖到马路旁边,用力丢下。
“个臭娘们,你干什么呢!”
唐卿蹙眉,“喂,别动手。扶我过去。”
她现在头晕眼花,没人扶着,只怕是会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唐卿被马车夫恭敬地扶到女人跟前。
仔细观察下她的情况,唐卿呢喃道:“状态好差。你去把车里的糕饼拿过来,还有热茶。”
马车夫连连点头。
女人吃了点东西后,才终于有了力气。
她嗫嚅着干裂的嘴唇,嗓音很轻:“好心人……菩萨心肠……救救吴庄吧!快死了,很多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民不聊生
吴庄?
唐卿看向马车夫。
马车夫挠了挠头:“小姐,吴庄就是帝京外面的村子,人挺多的。您别听她瞎说,怎么就快死光了呢?”
可唐卿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沉吟片刻,她将女人扶上马车,一起回了墨府。
一旁的茶楼上。
齐郁明冷淡的收回视线。
陆怀瑾白玉似的手指轻抚茶杯,含笑道:“如何?小郡主没让你失望吧?”
他冷声一声:“她是墨王的妹妹,耳濡目染,自然也能分清轻重。”
闻言,陆怀瑾的神色严肃些许。
“小郡主并非是殿下的附庸。她一向都很有自己的想法——算了,同你说你也不懂。”
齐郁明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行了,我们走吧。墨王的人待会儿就要来找了。”
陆怀瑾正在喝茶,闻言道:“恩。”
唐卿将老妇人带回墨府后,很快就喊来了哥哥。
唐烬听完她的叙述,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卿卿,你做的很好。”
唐卿脸上也露出笑意。
突然,唐烬的手指触碰到头上的某一处。
顿时,唐卿被疼的小脸紧皱,泪珠都挤了出来。
他的手微微一僵,俯身而上。
“怎么回事?”
唐烬嗓音微寒,他看到了唐卿头上的包。
唐卿语气无奈,只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卿卿,下次不要忍耐了。”
唐烬眸中略过一丝压抑的疼惜。
此时,陆怀瑾和齐郁明也匆匆赶来。
他让张伯带着妹妹下去包扎,自己则和这两人一同,跟老妇人聊起了天。
等到唐卿被包扎好后,正巧碰到了两人。
她有些奇怪:“咦,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聊完了?”
齐郁明如临大敌:“怎么?难道你还想着偷听?”
唐卿不搭理他,倔强的将头扭到陆怀瑾这一边。
陆怀瑾笑着说:“恩。事情也不复杂。不过小郡主,你的头?”
闻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白色纱布。
“恩,就,不小心撞了下嘛。”
“好吧,那以后要小心。”
陆怀瑾失笑。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唐卿心里好奇的紧,便吧嗒吧嗒的跑到哥哥的书房。
还未靠近,便迎面撞上一人。
“咦,小姐?”
持风将她接住,笑了:“您这头是怎么了?”
唐卿:……
讨厌,怎么每个人都要问一句!
“受伤啦!哥哥呢?”
“少爷要出去一趟,属下正要去备马车呢。”
话音刚落,唐烬一袭玄色锦袍,整理着手上的的护腕,缓步而出。
“卿卿?怎的包成这样,还疼吗?”
“不疼了。”唐卿上前抓住哥哥的衣袖,眨着乌黑圆润的大眼睛:“哥哥你要去哪里呀?卿卿也想去。”
“呃小姐,我们要去的地方——”
唐烬抬眸,凉薄的眼神,打断了他的话。
持风叹了口气,十分自觉的去准备双人马车了。
唐卿雀跃的跟着哥哥,一路朝着帝京东门的方向驶去。
自从宋家全面撤离后,帝京便增强了防御,也开始了宵禁。
而城门更是将关闭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
他们依靠墨王令牌,顺利的出了城。
马车略过一片雪原,又过了几个时辰,最后在一处枯萎的田地前停下。
持风下了车,将唐卿给抱了下来。
“小姐,您冷不冷?冷的话就继续在马车里待着吧。”
唐卿摇头,执着的说:“卿卿不冷。”
她已经猜到这里是哪里了。
这里是吴庄,那个妇人口中,大家都快要活不下去的地方。
而吴庄前面的田地,竟像是遭受过破坏一般。
大片的土地都被翻起,上面还有深浅不一的坑洞。
唐烬站在田垄上看了看,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持风把缰绳拴好,跟在兄妹俩身后,缓缓进入吴庄。
分明是傍晚,这里却没有丝毫人气。
就好像一座死城。
几人往前走了一阵,突然,从旁边的稻草堆里掉出一个男人。
他面容枯槁,身上的血已被冻得凝固。
唐卿的眼睛被捂住,然后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
“哥哥?卿卿不害怕的。”
唐烬沉声道:“哥哥知道。但人血很脏,卿卿别碰。”
闻言,她只好乖乖的趴在哥哥怀里。
持风上前检查。
“少爷,这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但是因为天冷,所以没有腐烂。”
“继续往前走。”
他们几乎穿过整个村庄,却都没有遇到任何人。
最后,他们来到村边的一处破败道观。
唐烬道:“就在这里,架火,烤鱼。”
唐卿此刻也被放了下来,她环顾四周,颇有些疑惑。
难道哥哥饿了么?
可很快,她就知道了理由。
烤鱼干的香味随着寒风飘散,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而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有的还带着伤。
最小的那个孩子,口水流了一地,却发着抖不敢过来。
唐烬让持风把干粮全都分给这些人,勉强够他们果腹。
终于,一个年级稍大的老者沙哑开口:“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吴庄?”
唐烬说:“我们是帝京里的人。”
闻言,老者留下两行热泪,然后同众人一起,“噗通”跪在了他们跟前。
“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大人!好心肠的大人啊!救救我的孩子!”
哭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苍茫的雪,落入唐卿的耳中。
这一幕太过震撼。
道观破败,神像碎裂。
而生死挣扎的人们,却拼尽全力磕下一个头。
有些人的头落下去,就再也没有抬起。
持风面露不忍。
唐烬缓缓吐出一口气:“是谁袭击的吴庄?”
“我们也不知道!那群人抢走了村里的男人,还有全部能吃的东西!”
老者说话间都带着哽咽。
话以至此,唐卿马上就知道是谁。
是宋家!
他们为了囤积物资,扩大兵力,竟然采用如此残忍的方法!
此时正是严寒隆冬,村民们囤的粮食,那都是支撑自己过冬用的啊!
唐卿第一次体会到了宋家的无情。
她粉拳紧握,此刻,恨不得将宋青山撕碎!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有一队人马飞奔而来。
他们举着一面青色的旗子,距离吴庄越来越近。
有人惊恐的喊道:“那群人又回来了!他们要杀光我们!”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陈第一女将军
闻言,持风马上警惕起来。
而其他村民则作鸟兽逃,纷纷躲藏起来。
唐卿刚要说话,就被自己的哥哥抱起,躲进一旁破败的道观内。
唐烬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卿卿,嘘。”
她紧紧捂住嘴,用力点了点头。
头上的小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很快,宋家的军队便勒马来到村口。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道观里藏着人,而是派出几人进入村庄。
不多时,几个小孩和妇人便被拖了出来。
她们满脸惊恐,跪在这些人面前苦苦哀求。
可为首的络腮胡大汉,只是冷笑。
“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就带着我们去白家庄!”
白家庄距离吴庄很近,不过规模较小。
看来,宋家真的是被逼急了,连一点儿蝇头小利都不放过。
唐烬淡色的眼瞳一点点冰冷下来。
“老爷们,白家庄什么都没有的,每年都要靠帝京接济才能过活啊!”
老妇人疲倦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把这群饿狼带到白家庄,不仅自己活不了,还会牵连那边的人。
可是她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大汉看出来了。
手中的斩马刀猛撞地面。
“再废话,老子就把你的手给砍下来!”
这群混蛋!
唐卿快要忍不下去了。
正在这时,唐烬却从腰间取出一个精巧的木制零件。
扣在护腕的凹槽内,摆弄几下,竟成了一支简单的弩箭!
借着道观破墙的洞口,唐烬覆有薄茧的手指拉起弓弦。
“咻!”
一支弩箭猛地射入大汉心口!
那大汉浑身僵硬,连一声呻吟都无,竟直直的从马上摔落下来!
与此同时,持风抽出长剑,猛地往外冲去!
眼看领头的死了,那些狐假虎威的人,被气势汹汹的持风吓破了胆。
他们慌乱的四散奔逃,结果马匹相互撞击。
不多时,便人仰马翻。
持风踩在一人的肩膀上,剑尖抵住他的喉咙。
“说,你们是谁家的?”
那人被吓得发抖,颤巍巍道:“我们、我们是宋家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