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愣了下,急忙说:“可是我听说朝臣大多都持反对之见,若真要把这些人都杀了……”
整个长安,不知会流多少无辜的血!
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顾云修如此为太后卖命,而走上一条沾满鲜血的不归路。
虞微默了默,在心中斟酌了词句,委婉开口:“云修,其实……其实落雁山下的那场大火,并不是先帝所为。”
顾云修转过脸来看着她。
虞微咬咬牙,继续说下去:“我也是后来听容太妃说起才知晓,是太后不想留谢遇性命,所以才命人去放了那场火。”
说完,她紧张地看着顾云修,她以为他会惊讶、愤怒、失控,可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甚至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第六十二章
◎“阿瑜,等着我。”◎
虞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
这怎么可能?
顾云修拍了拍她的头, 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这副震惊的样子。他慢条斯理地说:“我说过的,我会让她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再杀了她。”
虞微眨了眨眼睛。
最重要的东西?
是了,太后最看重的便是她费尽心思争来的太后之位。不, 如今看来, 她要的恐怕不止这么多。她要成为女帝,要做这天下的主人。
“弄死小皇帝, 其实不仅是为阿瑜报仇。他虽然是个废物,却也是太后的傀儡。没了他,太后就得想些别的法子来掌控这天下了。”
虞微脱口而出:“所以, 她想到了你?”
顾云修冷笑一声:“摄政王的名头,听着好听, 不过也是她的傀儡罢了。她千算万算,不会想到她如今最器重的人对他恨之入骨。”
他顿了顿, 没有再说下去, 而是俯身凑近, 轻轻吻了一下虞微的唇角。
“阿瑜, 等着我。事情就快结束了。”
他已经安排墨珏去寻一个容貌端正的男孩,假装是先帝在外头的私生子。不管是谁继承皇位都无所谓。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是不会让太后得到的。
*
从清鹤宫出来, 虞微还在想着方才顾云修说的那些话。
她怎么也没想到顾云修竟然一早就知道那场大火的真相。这些年, 他在太后身边做事, 内心一定痛苦又煎熬。
虞微心疼地皱起眉, 她想要为顾云修做些什么,想要帮帮他。
她忽然想起墨珏禀话的时候曾提到,朝臣有意在宗室中挑选一位世子以继皇位。可世子到底不是先帝亲生儿子, 太后不许也算是有理有据。
可若是亲生儿子, 那就不同了。
虞微想到了谢韫。
一想起谢韫, 她的皮肤就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冷意。虞微颤了颤,放慢了脚步,在宫道转弯处停下。
再往左走几步路,便是容宜的绮霞宫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重新迈动脚步往绮霞宫走去。她虽然有些惧怕谢韫,可这件事,必须得有谢韫帮忙。
虞微没有惊动容宜,按照记忆里的方向,朝那日的水泉走去。谢韫不在那里,几个宫女正在用冰凉的泉水洗瓜果。她询问六公主的住处在哪里,一个小宫女便站起身,引着她去了谢韫所住的清欢殿。
“公主在里头看书呢。”小宫女悄悄地说。
虞微叩了下门,轻轻推门进去。谢韫抬起眼睛,看见是她,眸中浮现出讶然。
“你来做什么?”他的眉眼很快冷下去,面露不悦。
虞微笑了笑,说:“来和六殿下谈些事情。”
谢韫合上了面前的书卷。
虞微慢慢朝他走过去,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六殿下想不想做皇帝?”
谢韫不悦地皱起眉,刚要开口,就听虞微柔柔地说:“六殿下只有做了皇帝,才能好好地保护太妃娘娘。”
看着谢韫脸上瞬间涌起的惊骇和恐慌,虞微知道,她猜对了。
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那日她站在树旁,看见谢韫扑进容宜怀里委屈巴巴地说疼,容宜摸摸他的头,他便又笑。
她从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涌动的缱绻爱意。
*
回到公主府时已是傍晚。
虞微照例去平阳长公主的房中陪她说话。她进去时,王婧胭也在。母女两个似乎在说什么体己话。
虞微走过去,笑着说:“母亲在和婧胭说什么呢?”
“阿瑜回来了。”平阳长公主示意她坐下,“听婧胭说,这几日宫里不太平。太后要做女帝的事情如今已是人尽皆知,宫里早晚要出大事。所以母亲决定,待几日后的赏花宴一过,就带婧胭和敬梓回襄邑去。”
虞微点点头,说:“本想让母亲多住些日子,可眼下满城风雨,母亲早些回襄邑去也好。”
平阳叹了口气:“没想到她竟有这样大的野心,太后不够,还要做西蜀的女帝!当年她不过是靠着努力模仿永乐公主才得了先帝恩宠,不然就凭她,也配?”
提及往事,平阳有些生气。她恹恹地说:“永乐公主就是被她下了毒,才缠绵病榻最后不治而死。一想起这件事我就生气!有一年春宴,永乐公主穿了一件极稀罕的孔雀羽衣为陛下献舞。她瞧见了,便偷偷画重金请匠人做了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趁陛下醉酒时去献舞。陛下顺理成章地把她当成了永乐,当晚就临幸了她。那个贱人,靠着模仿永乐公主圣宠不衰,却下毒害死永乐,当真是蛇蝎心肠!”
“好了,都是些陈年旧事,母亲别气了。”王婧胭温声劝慰。
虞微也跟着劝了几句,平阳喝了口茶,心头的怒气才消了大半。虞微又坐着说了会儿话,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回去后,她一直在想平阳长公主说的那件孔雀羽衣的事情。
太后毒死永乐公主,想必是极恨她的。那么,她可不可以借此做些文章,让太后露出她真正的丑陋面目?
想到此处,虞微立即起身,折回平阳长公主的房间,询问她那件孔雀羽衣的样子和颜色。之后的几天,她命侍女四处搜罗上好的羽毛,用颜料上了色。又请了绣娘帮忙,做成了一件华美的孔雀羽衣。她将成品拿去给平阳长公主看过,平阳连声夸赞,说和当年永乐公主穿的那一件有八分相似。
虞微悄悄把自己的计划对平阳说了,平阳听罢,当即拍手叫好:“这些年,我就不信她不心虚。冤魂尚能索命,也该提醒提醒她自己做过的那些恶事了!阿瑜,这件事你只管放心大胆去做,母亲帮你安排。”
*
赏花宴是宫里每年都要大肆操办的盛宴。
宴席设在御花园中,宾客们坐在一处小亭子旁的空地上,品酒赏花,好不热闹。
太后穿着华丽的裙裳端坐在亭中,面带得体的微笑。原本皇帝驾崩,该国丧三年,可太后都自己都不顾这些规矩,底下的臣子就更不必顾忌了。
因此这赏花宴上,各家女眷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全然看不出一点国丧的样子。
顾云修坐在亭子旁,随手剥了一碟青提,递给身后的陈年。陈年会意,不多时便弓着腰把碟子送到了永安侯府二姑娘的面前。
顾云修用帕子擦了擦手,抬眼看见太后正在悠闲地吃荔枝,便转身吩咐了墨珏几句。
一刻钟后,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忽然从宾客中冲了出来,拉着一个瞧着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扑通一声跪在亭子底下。
“这是怎么了?”太后不悦地放下了手边的荔枝。
那妇人高喊道:“民妇名唤崔枝,早些年先帝北巡时曾在民妇家中借宿。民妇承蒙圣恩,得以怀上龙种,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呆在北疆,把陛下的孩子抚养成人。眼下西蜀不可一日无主,民妇这才敢将先帝的骨肉送回长安。”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恭恭敬敬地呈上去。
“这是先帝当年留下的信物,可以证明这孩子的身份。”
瑶女官疾步走下台阶,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递到太后面前。太后一眼便瞧出这是皇家的东西。
她冷眼看着跪在底下的妇人和男孩,冷声道:“就凭这么个东西,哀家如何信你?虽说是皇家的物件,但是不是先帝所赐可说不准。”
那妇人叩头道:“太后明鉴,便是给民妇一百个胆子,民妇也不敢拿这等事作假。这孩子确确实实是先帝的亲生骨肉啊!”
“满口胡言!”太后忽然重重一拍桌案,怒声斥道,“先帝后宫佳丽三千,哪里用得着到荒山野岭去寻女人,定是你这贱妇满口胡诌!来人,把他们带下去关进天牢!”
“太后。”
顾云修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扬声道:“臣看那妇人所持的东西的确是皇家的宝物,想来不会欺瞒太后。不如将他们暂且安置在宫里日后细细查问,若真是先帝的骨肉,自然是喜事一桩。若不是,太后再下令责罚就是。”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几位老臣的赞同。
“帝师大人所言极是。”
“太后也该细细问过再做决断,不可冤枉无辜呀!”
一片附和声接连响起,太后的脸色阴沉下来,她摆摆手,吩咐侍卫将那对母子先带下去。
两个宫女捧着新鲜的瓜果送到太后面前。丝竹声响起,新的一轮歌舞开始了。
太后咬了一口甘甜多汁的青提,抬头时,看见亭子下的空地上除了几位乐师,只有一位纤瘦窈窕的姑娘。
她面带白纱,身披一件华贵娇艳的孔雀羽衣,日光照在一片片五彩斑斓的羽毛上,映出美丽夺目的光彩。
太后骤然瞪大了眼睛。
那件孔雀羽衣,和当年永乐公主穿的那一件几乎一模一样。
虞微随着乐律起舞,目光流转,娇艳动人。这支舞是她临时从虞鸢那里学来的,跳的并不熟练,但好在动作都还记得住,倒也流畅自然。
太后死死地盯着虞微脸上的白纱。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春日宴上,看着苏念巧穿着那件艳丽的羽衣,在先帝面前献舞。先帝的眼睛,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苏念巧半刻。
这些年来积压在心底的不甘和怨恨,在这一刻随着那些雀羽的舞动悉数涌上心头。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只有靠着模仿苏念巧的一举一动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论美貌,她李淑蕙可比苏念巧那个贱人漂亮多了。
太后恍惚了一下,她似乎是突然间才想起,她的名字叫做李淑蕙。已经很久不曾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一层层漂亮的雀羽在夏日的风中旋转。李淑蕙想起她刚入宫的那年,为了得到先帝的宠爱,她亲手用刀刺进了自己的大腿,留下一道无法消退的疤痕。
苏念巧年幼时曾被火烧伤。所以,她就在同样的位置让自己留了疤。先帝知道她的故意的,但还是对她加倍宠爱。
可是每一次临幸她,先帝口中都在喊苏念巧的名字。
绚丽的雀羽慢慢化作了可怕的毒药,腐蚀了李淑蕙的眼睛。一生的不甘如巨浪席卷过心头,她突然疯魔地大喊大叫:“来人,把这个贱人拖下去!哀家要杀了她!杀了她!永乐,你这个贱人!”
第六十三章
◎“我们成婚。”◎
丝竹声停了下来。
宾客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惊愕地望着发疯的太后。
李淑蕙还在指着虞微大喊大叫:“贱人,你到底给陛下吃了什么迷魂药?他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到死还抓着我的手念着他的阿巧!”
她脸上现出凶狠的神情, “哀家本来可以传太医进来救活他。可是听见他嘴里喊的那几个字, 哀家就不想救他了。不,不仅不想救他, 哀家还要亲手杀了他!”
李淑蕙咯咯笑起来。
“我用手掐住他脖子的时候,他还在哀求他的阿巧松手哪!哈哈哈!”
宾客们惊恐地望着这一幕,好半晌, 一个老臣颤巍巍地站起来,大喊道:“太后失心疯了!”
“是太后掐死了先帝……”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 最后甚至压过了太后的笑声。顾云修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他认出来了,那个穿着羽衣跳舞的姑娘, 是他的阿瑜。
他的阿瑜帮了他一个大忙。
不知过了多久, 人群中爆发出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太后失德, 谋害先帝, 如此蛇蝎心肠之人,怎能把西蜀的江山交给她?”
李淑蕙猛地止住了笑声,狠狠瞪向说话的人:“先帝膝下再无皇子, 没人比哀家更适合这个位子!”
“可是方才那妇人说……”
“一派胡言岂可当真!”
“谁说先帝膝下再无皇子。”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御花园左侧的小路上响起。
李淑蕙循声望去, 先是一愣, 继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分明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六公主。可眼下他竟穿着男子的衣裳, 不,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男子的声音!
谢韫走到亭子前,冷声开口:“当年你毒害妃嫔, 谋害皇子, 母亲为保全我性命, 让我以女儿身活下去。今日,是时候让世人知晓你的恶行了!”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顾云修的预料。早知谢韫会出手,他便不必费心思去找一个冒牌货。群臣更是激愤不已,无需顾云修开口,便群起参奏,提出将太后关在冷宫,日后细审她桩桩罪行,再由新帝定罪。
太后最终被软禁在寿康宫。
虞微穿过寿康宫里花香浓郁的小路,踏过满地的浓荫,走到寝殿门口。顾云修上前一步,推开寝殿厚重的大门。
李淑蕙正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听见脚步声,她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又将眼睛闭上了。她声音沉缓地开口:“云修啊,你是来救我的吗?还是你也想让谢韫做皇帝?”
顾云修没有说话。
李淑蕙又自顾自说下去:“让谢韫做皇帝也不是不可。但只有一样——绝不可以让容宜做太后。”
虞微忍不住轻声问道:“为何?”
“为何?”李淑蕙猛地睁开眼睛,冷笑一声,“先帝的后宫里有几百个女人。个个都拼了命的去学永乐。若是不像永乐,便会被先帝厌弃。可是只有容宜不这样。她不需要去学永乐,就可以轻易得到我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的东西。哀家绝不会看着她坐上太后之位!”
她忽然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疾步奔到顾云修面前,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云修,我是最信任你的,你救我出去吧,让我做女帝!我只要那一身龙袍,其余的都可以给你!不,不,你来做皇帝,只要不让容宜做太后,怎样都可以!”
顾云修慢条斯理地拂开李淑蕙的手。他用帕子擦了擦被她抓过的手腕,漫不经心地说:“当年落雁山脚下那场大火,太后可还记得?”
李淑蕙眸中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半晌,她才动了动嘴唇,说:“是哀家把谢遇烧死的。他活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