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狗忽然化身小狼狗,气势汹汹,眼神疯狂,动作狠厉地啃咬着周宜,似乎要把这份委屈,统统讨要回来。
周宜被李准死死地扣在怀里,闭上眼热烈地回应着这个不安的男人。
片刻后,李准气喘吁吁地靠在周宜肩膀上,慢慢平复心情。
“我有点害怕,周宜,我真的有点害怕。”李准声音里竟然有些哽咽。
“怕什么?”周宜没想到自己回趟娘家会让他这样焦虑,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声问。
“你卖了绿城的房子,辞掉绿城的工作,这里似乎没有可以牵绊你的东西了。万一你一走,不回来了怎么办?”李准从周宜干脆利落的一系列行动中,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她的态度,她似乎没有特别留恋的东西。
孩子没了之后,她利落地清除了无望的婚姻。
居住环境受影响后,她利落地卖了房子。
工作上被误解后,她利落地决定辞职。
所以,还有什么是她不能舍弃的?
他,她一夜留情后的艳遇,让她没有任何期待的伴侣,有什么底气能留住她?
周宜闻言,心中情绪翻涌,泪花一下就模糊了双眼。
离婚时,有十年感情的人没有一句留恋。
卖房时,五年的邻居没有一句挽留。
被处分时,八年的工作情义无人看重。
眼前这个只相处了半年的男人,抱着她说,他害怕她离开。可是,她该怎么跟他解释,并不是自己天生凉薄,而是现实一次次告诉她,她的全心全意总是会换来无情无义。既然过多的期待和挽留始终都毫无意义,那抓着不放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精力有限,只想把心思留在值得的事物上。
“乖,我说傍晚回来就傍晚回来,现在绿城确实没有牵绊我的东西,却有牵绊我的人。”周宜捧住李准的脸,给了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却像是为她的承诺盖了章,带着股绝不反悔的意味。
李准红着眼框看她上车,看她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周宜一年也就回家一两次,一般是在暑假或是过年,离婚后回来的频率变得更低。既然无人欢迎,何必来讨人嫌。
把车停在家门口,强打起精神,佯装欢快地推开门,喊着让侄子侄女们过来帮忙提东西。
一年这几个钟头的相聚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哥哥没结婚时是自己的哥哥,结了婚就是别人的丈夫,这其中的先后排序,她理解,也接受。
周宜进厨房帮着母亲和大哥在厨房做饭,在堂屋她实在是坐不住。
侄子侄女收了压岁钱,甜甜地谢过姑姑后,就开始盯着手机玩游戏,一年见一面,他们对这个姑姑的感情向来很淡。
两个嫂子围在火炉边说话,东家长西家短的,她也插不上嘴。
不如去干活。
干活也不清净。
父亲周林春坐在灶膛下烧火,嘴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数落周宜难得回来一次也没给他带瓶好酒。
郑红莲则一边洗菜切菜,一边叨叨叨地输出怨气。
“啊,当初就不让你跟他结婚,你非要嫁给他,要是听我的,让你哥的朋友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不得找个富二代,官二代的?”
周宜默默翻个白眼,说得好像人家能看得上咱们家一样。
“不让你生那么早,你非要生,生了怎么样?蒋少瑜还没学会当爹呢,怎么可能好好对孩子?”
周宜又默默吐槽,你不就是见村里另外一个大学生三十才生孩子,觉得自己闺女事业心不强,让你丢脸了呗。
“说让你生两个,非要生一个,你看,现在球球没了,你老了连个管你的人都没有。”
周宜腹诽,你还不是看人家那个大学生生了俩,觉得自己闺女输了。
“你就是主意大,说离婚就离婚,连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快活了?”
哎,只要另一个大学生不离婚,这将是她一辈子的烙印。
“妈,你能不能活得有点自信,不要动不动就拿我和别人比,小洁过的是她的生活,我过的是我的日子。我想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生几个,要不要离婚,都是我自己的人生。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过成别人的样子?”
周宜说得有点急,她结婚的时候,娘家人连吃带拿吃相难看,让她在婆家抬不起头。
她生孩子的时候,一整个月子里,娘家人没有一个人出面,朱秋红怎么会不欺负她?
她日子刚有点好转,亲哥哥拿走蒋少瑜的信用卡,一下刷了九万,然后就耍赖不还,婆家人怎么看得起她。
凭什么在她人生的关键时刻,娘家人做不到锦上添花就算了,扯后腿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到位,让她猝不及防,险象环生。
这时候凭什么又要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说白了,你们老一辈都把自己的日子过成眼前的一地鸡毛,满地狼藉了,凭什么觉得听你们我可以过得好?
“什么叫让你过别人的样子?我们那是为你好!”郑红莲把菜刀一拍,瞪着眼说。
“为我好?为我好在我结婚的时候娘家人总共陪嫁三千块钱,让人压回来六千?为我好我月子里独木难支的时候,没一个人露面去给我撑撑腰?为我好球球走的时候没一个人过去帮我一把?为我好的说辞说给外边听听就行了,糊弄自己人有什么意思?”
周林春闻言嘴唇动了动,狠狠吸了一口烟,又伸手往灶膛里加了把柴,没再说话。
郑红莲被怼了个哑口无言,嘴唇抖了抖,委屈地抹了一把泪。
她有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孙女,女儿的人生大事上哪由得了她做主,还不是儿媳妇儿怎么说,儿子怎么要求,她怎么做。
她知道女儿心里有怨气,所以女儿埋怨她,埋怨得有理,可她还是觉得委屈。
“你哭什么呢,我还不能说两句了?”以前周宜最看不得她妈哭,一哭就觉得是自己错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她才知道,眼泪在现实面前,是最好的伪装。
它让小人得逞,坏人嚣张,更让受苦受难的人显得荒唐。屁事解决不了,还让事情成为一团乱麻。
“我这不是心疼你吗?”郑红莲用围裙擦了擦鼻子,半斥半怨地说。
“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忙得饭都吃不上,求你伸把手,您拒绝我的时候,可没心疼我。”周宜把择好的韭菜归笼了一下,一边清理地上的垃圾一边说。
她当了两年的妈妈,郑红莲给她看孩子的天数加一块儿没有一个月,偶尔去一个星期,也是让她办事时的面子工程。
周宜大哥一直低着头炒菜,似乎完全不关心他们在谈什么。听着周宜和郑红莲你来我往地互怼,丝毫没反应。
这个家他做不了主,妹妹受了委屈他心疼,但是帮不上忙的心疼没有任何意义。
“那我现在开始心疼你也来得及吧?”郑红莲没好气地说。
“别了,我恐怕消受不起。每次您用心疼我开头时,不是要钱,就是办事。您还是别心疼了。”周宜又一个回怼。
郑红莲瞬间哑火,愤愤地再次一拍刀,“我不管,下午吃完饭给你安排了相亲,你好好给我见见!”
什么????
第65章 返程
李准窝在沙发上,频繁地换着电视频道。
心不静,则不定,他决定到阳台上吹吹风,让自己冷静下。可刚打开阳台玻璃,冷风就瞬间灌了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决定还是不跟大自然做对,又扭头回到了沙发上。
百无聊赖,李准掏出手机,利落地解锁,进入相册,打开收藏的视频。
音乐响起,画面是周宜上次喝醉酒时,洗完澡穿着她的白衬衣跳舞的内容。他趴在沙发上,认真地盯着手机,看着周宜陀红的脸色,迷醉的眼神,心里的思念更甚了。
他想起了她真空状态下跨坐在他腿上的画面,想起了她不老实地抚摸他的腹肌,想起了她随着韵律扭动的腰肢,想起了她眯起眼睛勾起的手指……
讨厌的女人,只有喝醉的时候才可爱。
这视频他元旦闹情绪时,没舍得删,这时候成了他慰藉相思的药。
李准反复把视频看了几遍,然后把手机界面切换到微信聊天,和周宜的聊天内容停留在上午11点前,周宜简简单单几个字:我到了,放心,乖!
他回了一大串,周宜没回。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这个狠心的女人依然毫无音信。
实在忍不住了,李准按下了手机。
李准:【宝儿啊,这都三点了,是不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周宜的信息回得很快。
周宜:【还没回,估计要晚点回去。】
李准:【什么?为什么还要晚?】
周宜:【有事儿呗。】
李准:【什么事儿能比回来见我还重要?】
周宜:【……】
周宜把手机熄了屏,看着眼前高高瘦瘦的男人,没有说话。
男人显然也有点拘束,在问了周宜几个工作方面的问题后,也安静了下来,要不然周宜也不会在跟别人谈话的时候,干出发信息这种不礼貌的事。
这是郑红莲给周宜安排的第三个相亲对象,也是郑红莲认为条件最好,最令她满意的一个——夫妻离异,带个三岁的姑娘,比周宜小一岁,在镇上开了家工厂,据说年收入有30万,在他们这个小地方确实是很不错的收入了。
周宜对这个小老板印象不错,看着像个老实能干的,但也仅此而已。
“我们恐怕不太合适,”周宜见小老板脸憋得通红,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开口道,“我的工作在绿城,我没有回来的打算。”
“没,没关系,我也正计划去绿城买房子,孩子也该上幼儿园了,我想给她找个更好的学习环境。”男人看周宜拒绝得干脆,殷切地看着她,赶紧开口解释道。
“嗯,挺好。”周宜看着男人,突然就明白了症结,笑着说,“但是,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嗯?”男人眼神中满是疑惑,“可莲婶说你们单位都可以安排自己的孩子上公立的学校。”男人一着急,说出了自己最在意的条件。
“我辞职了。”周宜勾勾嘴角,“现在不在教育口工作。”半真半假地说。
“辞职了?”男人闻言突然站起来,“那你们是骗人啊,说好了可以解决上学问题的。”
“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了。”周宜也跟着站起来,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真是有意思,你都不在学校上班了,凭啥还这么高傲,高傲个什么劲儿!”男人边往外走,边嘟哝道。
郑红莲在耳房密切观察着主屋的动静,看到男人出来,一把拉住来人,问:“二铁,谈得怎么样?”
“婶儿啊,你家闺女都这么大了,还没个工作,又不能帮俺妞解决上学问题,你让我来干啥?真浪费时间。”小老板甩开郑红莲的胳膊,匆匆上了自己的别克车,一脚油门,走得利落。
郑红莲闻言眉毛倒竖,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冲着站在堂屋门口的周宜就开始数落:“你就诚心的吧,这么好的条件,你都不要,我看你就是想打光棍。”
快步走到周宜面前,伸出食指点着她的额头,“你想找谁?马云还是刘强东?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啊!”
周宜脑袋被点的歪了歪,拿起门口衣架上的羽绒服,就是和李准情侣款那件,快速地套在了身上。
“再不走天黑我都到不了绿城,我走了,我就给你这一千块钱,你要是再偷偷给大哥二哥塞钱,让我知道了,我一毛钱都不给你。”周宜回沙发上拿了自己的手机,不客气地跟她吗说。
郑红莲:……
“还有,以后给侄子侄女红包这件事,我想发就发,你别催,什么叫‘快点过来给姑姑拜年,姑姑发红包了。’你想给他们发红包就自己发,别逼着我发。”
周宜提起自己的帆布兜——李准给她买的她不敢提,她要是提回来,嫂子说不定下周就会“遇到难事”,需要借钱了。
“还有,他们大的都已经18岁了,小的也有10岁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断过他们的红包,总共下来有多少我就不算了,可球球百天时,他们一家就出了五百块钱红包,过年时他们可从来没给球球发过红包,凭什么现在还要让我给?”
郑红莲嘴巴动了动,正要解释。
“你啥也别说,我今年一家是一千的红包,是比以前少了,我告诉你,明年就没有了。我不打算生孩子了,也不指望他们回我红包,你,我的亲妈,也疼疼你的亲闺女吧,我挣钱真的不容易!”
周宜说完没再给郑红莲发挥的机会,冲着门口的车就走。
郑红莲当然知道,她的两个儿子是怎么盘剥妹妹的,但女儿有本事,在城市工作,帮帮哥哥不是应该的吗?
“哎,你别着急走,我给你准备的东西还没装呢。”郑红莲赶紧追上已经启动起车子的周宜,拍着窗户喊。
“不要了!生气!”周宜放下车窗,赌气道。
“生气你也得吃东西啊,一年吃不上几次我做的饭。”郑红莲红了眼眶,指着周宜命令她不准走,赶紧回院里,提起提前给她准备好的吃食。
都是周宜喜欢的,糖藕、调好的咸口花生、炸的四条鲤鱼、带鱼段、枣馅包子和炸丸子,还有20斤自家榨的花生油,自己种的玉米磨成的玉米面……来回跑了几趟,后备箱被塞满才收了手。
“妈知道对不起你,也知道让你受了委屈,可妈就这点本事。”郑红莲扒着车窗解释,周宜看着亲妈含泪的眼睛,心里终究是软了下来。
“村里的规矩都是这,哪个闺女不是偷偷给妈塞钱,哪个妈不是偷偷对儿媳妇儿好,还不是为了你哥能过个舒坦日子……”
周宜刚刚冒出来的感动,又被她妈赶得干干净净。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都是身不由己,就我是大怨种,行了吧?我走了,别想我,别给我要钱,我现在真没工作了。”看她妈后退了一步,周宜手一挥,车就开了出去。
走到村口,周宜停了车,不打算忍了,趴在方向盘上,任泪水流个痛快。
她其实很不理解,为什么她长大了就不再是母亲手里的宝了,明明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却偏偏因为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却要反哺全家。
嫂子挑理说,咱妈供你上大学,你就应该管咱妈。
哥哥说,家里就你有出息,责任肯定要担大头。
可是,当初大哥二哥打着都不去上学,并不是她妈不供他们啊。
而且,她大学是公费师范生,所有学费生活费国家提供,她大学就第一学期从家里拿了一千块钱啊,这么多年都还够了吧?
为什么,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能心疼自己?她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家了吗?
周宜哭够了,把眼泪擦干,才注意到手机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