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皇上正在延英殿召见几位重臣议事,左丞相赫然也在列。
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纵然温氏和清河王都与皇帝有着亲戚关系他也不好偏袒。
御史大夫第一个上前请求皇帝治温国公一个治家不严之罪,还有清河王也要施以一定的惩戒,两位女眷也要得到相应的惩罚。
当初祁向珊将那小官之女的双手弄得残废之时,就有许多朝臣站出来要求重惩清河郡主,可都被贺正给否决了,此次又惹出这样大的祸事,在场的几位官员都认为皇帝不可再轻饶了两位娘子。
施国公是他的心腹,是同他一起从边塞起义打下整个乾国的人,贺正是怎么也不愿意让他寒心的。
正当皇帝内心天人交战,左右为难之时,门外内侍的声音又突然想起,“回禀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殿内的几位大臣们脸上纷纷泛上一种不可言喻的表情。
施国公才进宫,怎么太后突然就来了,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太后娘娘来此的目的不和方才施国公禀告之事有关。
温太后真不愧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消息灵通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温太后由身边的女官扶着,贺正匆匆从延英殿内出来,上前搀住了温太后的另一只手,“母后,你怎么来了?“
“皇儿,你是不是要治你舅舅的罪?”太后则直接道。
皇帝顿了顿才说道,“母后你怎么会这样想?”
母子二人相携到了延英殿的偏殿,两人坐在上首之后温太后才道,“我已经听说了珊儿和元灵做的事,定有言官进言要你惩戒她们是吗?还有你舅舅?可是皇儿,元灵她们如今年纪还小,伤人之事想来不过是一时冲动,不是故意而为的。”
闻言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放下了握着的温太后的手,身子侧转,端正地坐直,视线看向延英殿外,一条笔直的宫道一直延申向太仪殿的方向。
“母后,元灵和珊儿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之前她们应该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良久之后贺正才道,“弄翻在江面上的画舫,让几个不会泅水的小娘子落水可不是一时冲动能想出来的害人法子。”
身为贺正的母亲,温太后自然察觉到皇帝态度的变化,她儿子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不是当初那个孝顺,做什么都会考虑他的孝子了。
身为皇帝他自然要权衡利弊,谋划人心、赏罚分明才能坐稳这乾国的皇帝之位,温太后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也理解她儿子的难处。
可她身为温氏的女儿,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辈受罚而什么也不做。
“是,我知道母后的请求让你为难了,可我也希望你能看在母后的面子上能够饶恕她们这一回。毕竟那施家姐妹不是没事儿吗?当初你起兵之事,你舅舅和表姐夫一家可都是出了不少力的。”温太后道。
贺正的双手倏地握紧,若不是他心里想着温国公是他舅舅,这些年贿赂官员、官商勾结,哄抬货价、草菅人命这些事,温家不少人早就该下大狱了,怎么如今还能在这雍城里如此风光。
更何况施湘雯是他钦定的三皇子妃,这两丫头丝毫不顾他的脸面残害无辜,又将他这个皇帝放在了何处。
他偏头移开视线站了起来,并不正面回答温太后的问题,只道,“母后你言重了。今日天冷,您还是尽快回宫吧!皇儿还有政事要处理,延英殿里众大臣还等着儿臣呢!我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管温太后是什么反应,径直离开了。
回了延英殿,还以为这次依旧会向温太后妥协的皇上,却毫不拖泥带水地宣布了对祁向珊和清河郡主的处罚,倒是颇让等候的几位大臣惊讶!
清河郡主贬为县主,被遣送回清河圈禁两年,温国公因治家不严罚俸一年,温元灵也被罚鞭十下,跪家庙一月,幽禁于温氏家祠之内两年,不得踏出温氏家祠半步。
至于那买通的杀手则直接处死。
同时为了安抚施家落水的几位女郎,皇上还赏赐了许多药材和补品,让柳医正好好为施湘雯调理身子,毕竟再过两月三皇子就要同施湘雯大婚了。
消息传到永寿宫,温太后颓然地坐到了榻上,面露哀戚之色。
温家就快要将皇帝心里对他们的那点恩情磨灭光了。
温太后立刻吩咐了她的陪嫁谭嬷嬷,“回去告诉哀家的哥哥,从今日起让温家的子孙都给我管好自己,若是再有仗着温氏子弟的身份在外横行霸道、违法乱纪的,若是让我知道了,定将他们逐出家门。”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问君心
罚俸一年,对于家财万贯、堆金砌玉的温国公府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皇帝的这次处罚却释放出另一个信号,那就是温家如今就快要失了圣心了。
这便是施国公这等陪王伴驾的权臣厉害之处,洞悉了皇帝如今对温家强势不满的微妙心思,抓住一个确凿的把柄,就能一击即中。
他也不会私下里去找温家的人理论,说到底温氏如今权势滔天到底还是靠着皇上和温太后的恩宠才能如此嚣张,若是圣眷消失,温家就是再有钱也只能在这权贵云集的天子脚下低调行事。
如今此事一出,虽不能置温氏于死地,可他们也不敢再如此嚣张了。
太子历来同温家走得近,这样一来也算是为三皇子登上那个位置解决了一些障碍。
祁向珊和温元灵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祁涟虽然觉得这样的惩罚对这两人如此恶劣的行径来说实在是轻了,可她也知道,身为皇戚,能得到这样的处罚已经很了不得了。
元宵节过后没几日,左府的彩礼就送过来了。
四万两银子的礼金,两担两百斤重的礼饼、三牲海味、龙眼花生粘……各类东西足有五十担。除此之外就是大件的礼品,满满当当地堆满了萃玉斋的院子,最后甚至有些放不下,放到了对面映之的墨云院里。
因是皇帝赐婚,宫里也为祁涟添了四担嫁妆,除了四百两黄金,还有两柄玉如意,一对金镶玉嵌红宝石的金簪,各色绸缎十六匹,都是些金贵之物。
饶是施雪柳国公府出身,拿到那张嫁妆单子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发抖,想当初她嫁给衡立轩的时候,她母亲不过也才给了她两万两银子的嫁妆。
似他们这样有头脸的人家,可不会像那些穷酸百姓似的还要克扣娘子们的嫁妆银子,甚至在女郎出嫁之时对比男方送过来的嫁妆还要在添置一些。
祁涟可不是施雪柳亲生的,她原本的打算不过为她添了一两千两的银子也就罢了,可如今左府将嫁妆备得这样足,若是陪嫁的东西太少了,那到时候左府会怎么看他们呢!
施雪柳虽不怕丢脸,可衡立轩却是个极好面子之人。祁涟不是施雪柳所生,他也不好意思让她添些银子,便从自己的家私了拿出了不少。
自从衡立轩起了脱离施国公府阵营的心思之后,他就开始为自己打算了,暗中早就收复了几个忠心之人,又添置了一些私产、店铺,多了不少进项。
再加上底下官员的一些孝敬,所以又给祁涟的嫁妆上添了五千两,还有雍城外的几处田产,如此祁涟的嫁妆足足便有七十担之多了,听闻施国公府为施湘雯准备的嫁妆也不过才七十担。
衡立轩不过一介礼部侍郎,所嫁之女地位自然不能同施湘雯比,所以又将嫁妆挑拣了一番,将每担都装得满满地,减到了六十担这才作罢。
纳征当日,衡立轩站在倚澜居的门口看着祁涟的嫁妆箱子一箱箱地从门口抬进来,一张脸真是笑得比菊花还灿烂。
那般大的阵仗,更是连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们都出来看热闹了。
直到左府送来的嫁妆都进了门,约莫过了一刻来钟的功夫,左老夫人的马车才停到衡府门前。
可先下来的却不是左老夫人。
左脉之一袭玄色暗金如意云纹的袍子,披着黑狐大氅,头上戴着金镶白玉冠,整个人显得高贵挺拔,俊美无俦,他走在人群里的时候,直接就将周遭的所有人都衬成了无物。
这样俊美的左脉之,可比方才那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银还耀眼,只看得周围看热闹的丫头媳妇们两颊晕红,心跳加速。
都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这话用到衡立轩身上也同样适用。
他只觉得这满雍城,再找不到比左脉之还拿得出手的女婿了,家世尊贵不说,人长得还好,再看看这金堆玉砌的嫁妆,眼见对他们家语璇也是极为重视的。
左脉之此时再见衡立轩,心里自然也不是当初那般起着几分利用的心思了。
虽如今衡语璇身子里的人是祁涟,可衡立轩到底是祁涟如今名义上的父亲,他理应给他应有的尊敬。
“脉之见过伯父。”左脉之率先开口行礼。
衡立轩抚了抚唇边的美髯,“哈哈哈,贤侄不必客气,还有左老夫人,快快请进吧!”他侧身请两人入府,施雪柳陪笑在一侧。
早已吩咐人在主院备好茶水,左家祖孙二人一落座便有小丫鬟将茶端了上来。
“上次听闻您喜欢喝茶,今日特地带了一包滇地的普洱过来,是经年的老茶树上的菜叶,压成茶饼保存也有二十余年了。”今日拜见未来的老丈人,左脉之自然也为衡立轩准备了礼物。
衡立轩惊讶,“滇地的普洱,还是二十余年的老茶饼,据说十分珍贵呀。”
衡立轩自诩文人出身,像许多儒生那般也有喝茶的习惯,只不过他自小在乡下长大,不似左脉之出身高门大户,自小就能接触到这些名贵的茶叶,所以衡立轩如今对茶艺的了解也不过是因为读过几本茶经而已。
于那些真正的茶艺大师而言,他也不过附庸风雅。
不过未来女婿将他捧得如此高,他自也不可能拆自己的台,顺势默认了左脉之对他的恭维。
左脉之送的这种陈年普洱,衡立轩也不过在茶经之内看过而已,据说这种茶保存得越久茶香越浓,滇地离雍城千里之遥,至今衡立轩都未曾听闻雍城的茶铺里有陈年的普洱茶卖呢!
却不想今日竟得了未来女婿的孝敬,能一品这陈年普洱的香醇。
左脉之不在意地笑笑,“宝剑赠英雄,鲜花赠美人。这样的好茶自然要送给衡伯父您这样的好茶之人了。”
不管衡立轩是不是真的喜茶,可左脉之这样的一番话也足够衡立轩听得心欢怒放了,“那就多谢脉之费心了。”
左老夫人也是笑容灿烂,除了在自己面前,她哪里见过这个孙儿恭维奉承别人的样子哟!不想今日却见到了,左老夫人只觉得有趣。
“要求娶您的掌上明珠,这小子自然是要殷勤一些啦!衡大人将语璇教养得这样好,我老婆子也要多谢您培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孙媳妇。”左老夫人开口笑道。
衡立轩本也想端一端身为老丈人的架子的,奈何左脉之这女婿做事实在细心,处处都做得完美,让衡立轩想摆摆架子也做不到。
几人在倚澜居的正厅寒暄一阵之后,左脉之才真正道出今日来衡府的目的,“伯父,不知道语璇今日可在府上么?我想同她说几句话。”
知道今日纳征,祁涟定然是在府中的,左脉之这问题实在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衡立轩的笑容里立刻多了几分深意,左老夫人则是“啐”了他一口,她这孙子还真是不动情则已,一动情真就如烈火燎原了。
不过两人如今已有了婚约,就算私下里见面也不会被人闲话,何况今日未来的岳父岳母都是知晓的。
祁涟自然是早就梳妆完毕等着或许会到来的见面,不过听到左脉之要见她之时心里还是惊讶了一下。
自元宵节那夜之后,左脉之那张冷漠的脸就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祁涟甚至怀疑左脉之已经后悔赐婚求娶她了。
祁涟没有被唤去主院,左脉之就在西跨院里等着她,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梅树底下。
春日渐近,别处的梅花早已谢了,可不知为何这棵老梅树上仍有几朵梅花还绽放在枝头,丝丝缕缕的梅香萦绕在其周围。
祁涟平日里也很喜欢待在这棵老梅树下晒太阳。
不过,此刻的她心境却不如往日悠闲,甚至有些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左脉之。
她看了他傲然挺立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走了过去,她咬了咬唇才低声道,“我以为公子不会愿意见我了。”
左脉之早听见了身后女子的轻微脚步声,可等到祁涟出声他才转身看向了她。
左脉之本早已忘了第一次见到衡语璇的样子,可直到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脑海之中第一次见衡语璇竟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的她瘦骨嶙峋,穿着一身破麻烂衣,眼睛很大也很亮,站在月光之下,活似个许久不曾吸人精血、营养不良的女鬼。
再看看如今她的模样,一袭素锦月白襦裙,外罩白狐腋毛出锋的樱花粉雪光缎广袖衫,腰上束着三丈宽粉底暗银牡丹纹束腰,系着流月黄丝绦。
肩上披着白狐毛滚边大红*字不断头绒面昭君兜。站在老梅树下,整个人显得仿佛不像个真人,而像梅花精亦或是玉观音一般。
越来越像她原本的样子了。
左脉之清楚她话里的意思,元宵那日听了她的那一番话后他心里的确生气,生气她将自己的一腔真心误会,也生气她把他当作那等拿自己的婚姻来做交易的男子。
他以为,在他同征北军出发之前那一晚说的一番话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他心里的想法,却不想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像他小时面对她时那样,虽心里藏了许多好奇和喜欢,可却说不出来,直到经年之后,突然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只能追悔莫及。
那日他返回乐游春的时候,喝了许多酒,自懂事起他已许多年不曾这般失态醉酒了。
崔晔几个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方才下船的时候还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怎么出去转了一圈之后脸就阴沉地吓人了。
“你也知道那番话惹得我生气了。”许久之后左脉之终于开口。
祁涟:“……”
其实她此时依旧不明白左脉之为何生气,可她自觉是个还会察言观色的人,他不高兴的样子表现地那样明显,若她不是个瞎子,怎么也能看得出来的。
她又想了想,终于打消了说出真话的打算,“是我错了。”虽然不知道错在哪儿了。
左脉之终于又笑起来,“知道错了就好。”
他又走近了一些,嗓音很沉,一字一句,“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请皇上赐婚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心悦于你,与别的原因无关,你那日的一番话实在是想得多了。”
心悦……我么,祁涟开始发呆!
这个原因真是出乎她的预料,自左脉之出征之前的那一晚来她觉得左脉之有些奇怪,这一刻,所有的疑惑好似都有了答案。
不过,祁涟却不能说服自己的心,在她心里左脉之虽然是不同的,但在她心里一直忘不了孩提时代那个漠然冷酷的左脉之。
与他成为夫妻,她以前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