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虎的神情也认真起来，将棋子一颗一颗摞起来，问白玉兰：“媳妇，那碗是啥样的？”
“成化官窑，青花龙凤呈祥，孤品。”白玉兰说。
张海军点头：“原来如此。”
“想不到弟妹居然还懂这一行。”他不免对白玉兰多了几分好奇。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想不到一个农村小女人，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还知道啥是成化官窑。
他父亲也对古董有点研究，家里收藏也有不少，成化官窑也有几件，但他自己，对这些，真还不大懂。
前几年，他父亲也不对外说他家里有藏品，甚至对儿女都是隐瞒的。
这几年，气氛不那么紧张了，才偶尔让他们这些做子女的看看，但若让他说什么瓷器是不是孤品，他肯定说不出。
“我也不懂，隐约在一本书上见过那个图片，据说是孤品。”白玉兰谦虚地说出了实话。
张海军笑了：“弟妹，你不但长得好看，人也好玩，凭着一本书，就敢断定那是孤品。”
“那也说不定。”林虎对媳妇还是维护的。
他将大象棋装进盒子，对张海军说：“开车带我们去看看。”
“好吧。”张海军无可奈何地说，他算是看出来了，对于林虎来说，媳妇的话，就是皇后的懿旨，丝毫不敢违背的。
***
一辆军用越野车开到了旧货市场，许多小摊贩都慌忙收拾东西。
只见车上下来两男两女。
男的一个比一个英俊潇洒，女的一个比一个漂亮。
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是上面来查啥的。
看来是来游逛的富家子弟。
这一二年，省城有钱人越来越多了。
只要有钱，平常百姓开军用越野车民用版的不是没有。
四个人走到刚才老人摆摊的地方，早已没了人影。
不但没了人影，摊位上的东西也不见了踪影。
向周围人一打听，都说这老头子古怪得很，十天半个月出一次摊，没人知道他具体住在哪里。
“我明白了，这老头子是靠定金吃饭的。”柳小小恍然大悟，“幸好咱没给他五十块定金，不然现在都没地儿找他去。”
“谁说没地儿找我？”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
柳小小吓一跳，转过脸来，正看见之前卖瓷碗的老人。
老人看了看白玉兰，问：“你商量好了么？”
“不用商量，媳妇想买的东西，买就是了。”林虎很干脆。
“钱有么？五千。”老人问。
虽然这是省城，但一下子能拿出五千的也不是很多。
“有。”林虎说，“但你的东西，要确保是真品。”
老人呵呵一笑：“活了一把年纪，赝品我看都不看一眼，还拿它卖钱？我的东西若是赝品，我当场砸了它。”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张海军笑着说，“您也得让我们看看啊。”
“上我家里去看。”老人说着也不客气，直接走到了张海军的越野车跟前。
张海军也是个伶俐的，看出老人不简单，慌忙上前替他打开了车门。
在老人的指挥下，车子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胡同里。
胡同窄小，车开不进去。
几个人下车，又跟着老人拐来拐去，走了十几道胡同，才算是走到了老人的家——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代的院子。
院子里，金鱼缸里没金鱼，荷花缸里冻着冰。
虽然是冬天，没有树叶，但几棵合抱粗的大树几乎把整个院子遮蔽得不见天日，让人感受到几分阴森。
在老人的带领下，几个人进了堂屋，里面黑洞洞的。
林虎一直牵着白玉兰的手。
柳小小去挽住了张海军的胳膊，张海军回头看她，她说：“借用一下，我害怕。”
张海军也就没说啥，任由柳小小挽着他的胳膊。
几个人在漆黑的屋子里站了一会儿，适应了光线，才看清屋里的陈设——古旧的桌椅板凳，落满了灰尘，好像很久没人住了。
张海军推开柳小小，掏出一块手帕，走到一个椅子跟前，左右掸灰尘。
那意思是要掸一块干净的地儿先坐下来。
刚掸了没几下，他就顿住了，接着，他双手端起了那把椅子，仔细端详，然后又闻了闻，继而满面惊喜地问老人：“这椅子卖不卖？”
“不卖，卖那么多钱，快入土的人，也花不完。”老人说。
柳小小听得莫名其妙：“一把椅子能值多少钱，你还愁花不完钱？”
“头发长，见识短！”张海军看了一眼柳小小，“这把椅子，卖的钱，够你逛几十年街。”
“啥椅子，这么值钱？”
“金丝楠木的，看这样子和花纹，应该是皇宫椅。”
第112章 知道为啥不卖给你？
张海军话音未落，老人就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小伙子，有眼光，想不到，小小年纪，竟然认得这东西。”
“谬赞谬赞。”张海军谦虚得双手合拳，给老人作个揖，“晚辈只是从父亲那里学了一点皮毛。”
“哦，请问你父亲是？”老人来了兴致，整个银谷市，能认出这椅子的，怕是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的。
“家父王建德。”张海军恭敬答道。
老人似有失望之色，摇摇头：“倒没听过。”
当然没听过，我自己都没听过，张海军心里说。
他父亲早就给他下过命令，不能拿着他的名号出去唬人。
老人又说：“若说银谷，最厉害的人物，我最佩服的是张鸿泽张大帅。”
“那是我爷爷。”张海军脱口而出。
“你爷爷？你不是姓王么？“老人盯着张海军。
张海军脑子反应快，笑说：“是我爷爷伺候过的。”
“你爷爷是干啥的？”
“做饭的，厨师。”张海军瞎编。
他想到了那句话，你撒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那一个谎。
老人似乎对做饭的厨子不大感兴趣，不想和张海军再说话，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张海军却跟金丝楠木椅子较上劲儿了：“大爷，您这椅子有好几把呢，卖给我一把也成啊。”
“不卖。”老人闭眼摇头。
柳小小就问：“你要它干嘛呀，这椅子能比沙发坐着舒服？”
张海军一副瞧不上她的样子：“你除了舒服享受，还知道干啥？”
柳小小撇撇嘴，见白玉兰和林虎不知何时走出去了，自己也觉得这房间闷得慌，径直走了出去。
“老人家，您有儿孙吗？”张海军试图从老人的儿孙手里找突破口。
老人睁开眼，瞪着张海军：“这跟你有关系？”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您儿孙是不是愿意卖这个。”
“那你就别想了，我没有儿孙，就我一个孤老头子。”老人又闭上了眼睛。
“那您留着这个干啥呀？”张海军问，言外之意，这也带不到棺材里去。
“做棺椁。”老人说。
“给您？用这椅子？”张海军像是听到了奇闻怪谈。
老人闭眼点头：“对，我要用拆了这所有的楠木家具，做一副棺椁。”
“暴殄天物啊。”张海军都觉得心疼。
“我的东西，我愿意，我当柴烧，都不卖给你！”老人忽然睁眼盯着张海军。
不知怎的，张海军被老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心想，这老头子，咋好像对我带着天生的敌意，好像跟我有仇似的。
这当儿，林虎和白玉兰在这院子里四处观赏。
林虎发现，这竟然是一幢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古代民居。
三进三出的，是个大户人家的院落。
只是，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丝儿人气，更显得院子破落腐旧。
白玉兰的手被林虎牵着，走着走着，她忽然说：“奇怪，这院子，我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林虎笑问，“做梦吧？”
这倒提醒了白玉兰：“是，好像就是梦里，我小时候，五六岁的时候，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我一个人被关在一个院子里，院子里到处都是门，到处都上了锁，我出不去……问那院子，像极了这里……”
说着说着，她的脸色有点惨白。
林虎将她拥进怀中：“别怕。”
“我们不买那碗了。”白玉兰说，她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好，我们进屋去喊二哥走。”林虎答应了。
两个人到了屋子里，张海军还在那里和老人纠缠，老人不卖椅子，他非要买。
就如同他俩刚才下的象棋残局，就那么僵持着，不分胜负。
“那你不卖椅子，为啥要卖碗给她？”张海军指着白玉兰问老人。
“我瞧着她有眼缘。”老人说。
张海军笑着打趣：“您这老人家，老了老了，也还是喜欢美女，见了美女就有眼缘，愿意给她卖东西，见了我，就没眼缘了。”
“不要胡说！”老人正色道，“美女我见得多了，我就瞧着这姑娘长得像我那早逝的舍妹。”
“听听听，又说人家像令妹，没你这么占便宜的，您多大了，七十岁有了吧？我这弟妹，刚二十，如果她是令妹，也该有六十岁了。”张海军笑。
老人的嘴唇忽然开始颤抖，柳小小拽拽张海军的衣襟，示意他对老人礼貌点。
万一把这老人气得犯了心脏病，你可得负责。
却见老人转身进入套间，很快，从里面拿出一个用一把小铜锁锁着的紫檀木盒子。
他从腰间解下一把古旧的钥匙，打开了紫檀木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沓发黄的相片。
看那相片的质地，有些年代了。
“你看看，这就是舍妹的照片，是不是很像这位姑娘？”老人沉着脸把相片递给了张海军。
林虎几步上前去看。
顷刻间，他惊住了。
相片上，一位身材曼妙，容貌美丽的女子穿着高开叉的旗袍，烫着民国时期的卷发，杏眼柳眉，可不就是他的小媳妇么。
第113章 我从来没穿过旗袍
张海军也看见了相片上的旗袍美人，再看看白玉兰，若说那相片是白玉兰的，他都信。
柳小小直接吃惊地叫起来：“这不就是她么？”
她问白玉兰：“这是不是你的相片啊？”
白玉兰也吃惊不小，相片上的人，竟然和她一模一样。
但她却否定了柳小小的话：“不是，这不是我的相片，我从来没穿过旗袍。”
“令妹呢？现在还在世吗？”林虎忽然问。
老人摇头：“五十年前，我们一家都在上海做生意，舍妹在上学，也不过十六岁，不知怎的，就被一位军阀看中，要娶了过去做小，我父母惧怕军阀势利，就答应了，却不知舍妹早就和某大学里的一个男大学生私定了终生。在军阀娶亲当天，她和那男学生私奔了，好在那军阀倒也没拿我们怎么样，但我父亲怕军阀追究，连夜将舍妹骗回家，赶走了男学生。我们强迫舍妹嫁给了军阀，谁知，不到一个月，舍妹又跑了，当年战乱，军阀部队到处开拔，后来，人们说在北平看到了舍妹，已经疯了，我们就去把她接回了银谷老家，也就是这儿的这座院子里。”
“后来怎样了？”白玉兰急问。
“后来，我母亲因为爱女疯癫，伤心病逝，我父亲就将她锁在后院里，没几年，也死了。”
白玉兰忽然打了个寒颤，脑海里，竟然莫名地浮现出上海名媛和男学生私奔的画面，竟是那样的清晰，甚至，浮现出那猛虎将军的容貌，竟是林虎的样子！
一切，都好像曾亲眼见过似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长得像她的那个女人也要逃婚？
难道她这个模样的人，就是为逃婚而存在的？
“那军阀是谁啊？”张海军饶有兴味地问。
“那时候大小军阀太多了，他也不知是哪个系的，听说势力很大，姓虎，具体叫什么不知道，只听人们说他是虎将军。”老人说。
“还有姓‘虎’ 的？”柳小小问。
老人看了一眼她，没回答，表示她少见多怪。
张海军又笑了：“林虎，虎将军不就是你在部队上的外号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闻听此言，老人忽然说：“其实，第一眼看见这小伙子，我就心里咯噔一下，想，虎将军这是来讨要白家欠他的东西来了。”
“您也姓白？”白玉兰问。
老人点头。
“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虎将军讨要白家欠他的东西？”张海军问。
“当年那虎将军，长得就是他这个模样，我记得很清楚。”老人看着林虎说。
柳小小忽然大胆地猜测：“难道，玉兰和林大哥是再续前缘？”
“说啥呢？那都是唯心主义论调，是不可取的！”张海军瞟了柳小小一眼，让她别乱说话。
柳小小撇了撇嘴。
老人盯着张海军：“你知道我为啥不卖给你东西吗？”
“为啥？”张海军问。
“因为，你长得很像那个带着舍妹私奔的男大学生！舍妹的疯，那个男大学生脱不了关系！”老人说起来，还愤愤然，可见，对那个男大学生有多么地愤恨。
张海军吃了一惊，讶异地问：“不会吧？”
同时，感觉有一股凉飕飕地风从脚底蹿到头顶。
一向唯物的他，这时候，有些动摇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看见白玉兰，竟然有些心动。
看过各式各样的美女，为什么偏偏对三弟的媳妇动心了？
兄弟妻，不可欺，他觉得这绮丽的心思是罪恶的，极力地压制着，可又按捺不住那悸动的心。
从来没有对哪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第114章 这都是白家欠你的
老人看着张海军的目光里，是一种可怕的敌意，好像张海军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大爷，你可不能这样看着我，我根本不是那男大学生，我才三十岁，四十多年前，我都没出生。”
“你是没出生，但我怀疑你就是那个男大学生的后代。所以我才问你父亲是谁，你既说你父亲姓王，那就不是了。”
“就是嘛，人长得像人的多得是。”张海军为自己开脱。
白玉兰望着室内的陈设，脑中石光电火般的闪过一幅幅画面。
曾经这儿，几乎天天宾客满座。
她看到了觥筹交错喝酒吃菜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