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糊糊地去问春桃现在是个什么时辰,结果得了个连寅时都还未到的答案。
庄良玉心中一声长叹,这哪里是结婚,分明是要命。
庄良玉任由喜婆和婢女为她梳洗打扮,半垂着眼眸坐在镜子前打瞌睡。
昨天忙碌了许多,她哥又是不放心又是叮嘱地同她念到很晚,这睡了还不到两个时辰现在又被拎出来梳洗打扮。
妆一层一层的上,衣服一层一层的穿。
明明入秋天气渐凉,但庄良玉仍是出了一身热汗。
头上带了凤冠,各式珠钗压得庄良玉连转动脖子都要小心翼翼。
喜婆和婢女们忙得脚不沾地,庄良玉的五脏庙却开始造反。
她瞥了一眼旁边小几上放着的喜糖瓜果,思忖片刻果断将盘子端到自己面前。
外面已经能听到隐约的锣鼓声,连一贯稳重的夏荷都急急地喊:“快些!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到了!东西还没准备好呢!”
“新郎已经到了,要开始叫门了!快些!”
庄良玉一身金红相映,衬得肤色莹白,她安安静静地坐着,眼中清清泠泠的。
像隔着一层纱,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她什么也没想。
眼前纷乱的一切映在庄良玉眼中,世界仿佛在她周围形成一层真空的罩子,在动起来的世界里,唯有她是静止的。
连声音都仿佛被扭曲模糊。
她看着春桃急急地走来走去,听着外面的喜乐越来越近。
偌大的梳妆镜中映着她的眉眼,庄良玉从没见过自己如此盛装的模样。
在现代,她是个勘探工作者,整日风餐露宿奔走在野外一线。在这里,她是国子监中唯一不记名的女弟子,哪怕别人不曾提及,她也还是下意识选择了更为低调的服饰。
镜中的姑娘描着红妆,眉心有花钿,眼尾有飞红。
像是人间富贵花又好似云端谪仙鹤。
庄良玉不得不说,她真的是生了一张极为漂亮的脸。
“快快快!快把盖头拿来。”
倏地,眼前一暗。
罩子被打破,纷乱的声音瞬间涌入将庄良玉拉回现实。
外界的一切都被红纱阻隔。
在被带着离开梳妆镜前,庄良玉急急忙忙地抓了一把瓜果。
天知道这婚礼到底要持续多久,别还没结束她半路就饿晕过去了。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庄良玉听到了春桃和夏荷的声音,“二娘子,我们带着您走。”
房间的门被推开,秋日的风涌进房里,吹动盖头的一角。
庄良玉看到门槛外熟悉的鞋子。
寻常女儿家出嫁都当是由叔伯送亲,但庄家属实人丁稀落,庄太师去送又不合礼数,于是送亲的任务便落在了她哥庄良玘身上。
“玉儿,今日哥哥送你。”
庄良玉能听出庄良玘声音中的哽咽,他们兄妹二人感情很好,自小一起长大,从未有过分离,也就是这两年庄良玘到地方走马上任才分开。
庄良玉心中难得有些感慨,她说:“哥,我——”
话音刚落,庄良玘就在她手中塞了一个苹果,又顺势塞给她一个小小的纸包,说道:“别饿着自己,上了轿子悄悄吃。”
庄良玉方才那点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好吧,务实一点,还是她哥最懂她,她现在真的很饿。
庄良玉握着苹果,袖里揣了不少东西,一路上都走得小心翼翼。
这要是半路掉出去点什么,就实在是丢人了。
庄府门外,叶瞳龄等国子监学子带头拦人,萧钦竹的催妆诗已经念了三首,首首惊艳,总算得了入门的应允。
一路大步直奔庄府厅堂。
厅堂中,庄良玉早已由庄良玘带着等候。
纵使室内烛火无数,萧钦竹仍一眼看到的还是静静立在厅堂中的女子。
女子火红的嫁衣曳地,身形高挑,如空谷幽兰。
萧钦竹下意识放轻脚步,正想将人接过来,横里却伸出一只手挡在他面前。
萧钦竹看着如今并不熟悉自己的旧友,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朋友身份的转变。
但话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兄长,我来迎娶良玉。”
此话一出,萧钦竹心中那层隐约的躁动和不安像是瞬间抚平。
最后是拜别父母,庄良玉眼前忽然浮现出庄夫人缠绵病榻时的模样。
那时她还小,庄夫人总摸着她的头,希望她今后能嫁个好人家。
起初庄良玉不屑,觉得婚姻不过尔尔,可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到头来,她还是在别人的安排下步入一桩她并不期待的婚姻。
庄太师说了许多,皆是让庄良玉日后要稳重些的话,但言语里更像是给庄良玉撑腰,话里话外都是“不开心了回来便是”的意思。
庄太师说完,庄良玘才退了半步,扶着庄良玉将手放到他手中,“去吧。”
萧钦竹下意识握紧掌中的手,说道:“当心。”
庄良玉蒙着盖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被打横抱起。
她靠在萧钦竹胸前,听到了有些急促却又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虽然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但也能感受到肌肉发力的轮廓。
庄良玉很是状况之外地想着,看来不仅脸上不吃亏,这身材也属实不错。
……
庄良玉乘着八抬大轿,伴着十里红妆一路穿过西都城热闹的街巷。
大抵因为今日结亲的是忠国公府和顺德帝亲封的县主,西都城的百姓也只是凑上来添个彩头讨个喜庆,并未像寻常人家接亲时在障车过程中闹出不快。
下花轿后,庄良玉还是由萧钦竹抱出来的。
宾客的身影自红盖头的缝隙中一闪而过。
庄良玉有些出神,忍不住想,也不知书里的“庄良玉”在嫁给永定王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心中升起一阵交织在荒唐和果然如此之间的微妙情绪。
在庄良玉看不到的盖头之外,萧钦竹抱着他的新娘稳稳走过众多宾客,目不斜视,神情沉冷。
在进入礼堂之前,萧钦竹的视线自来观礼的永定王身上略过,眉头还是忍不住微微蹙起。
永定王站在人群中向他比了口型,“恭喜。”
萧钦竹平静地将视线移回二位高堂身上,轻轻将庄良玉放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这是他的妻。
第16章 婚房
庄良玉从没想过结婚竟会是如此劳累的一件事。
礼成之后就被众人簇拥着送入洞房,庄良玉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等着萧钦竹来掀盖头。
说是盖头,但更像现代婚礼中新娘所戴的头纱,分毫没有厚重深沉的感觉。
房间里有很多人,庄良玉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样被人围观过,外界的声音、景象纷乱地涌入,一切都乱糟糟的。
兴许也与大雍的民风开放有关,在婚俗的礼节上,并不过多为难新娘,也不需要对新娘的面容有过多遮挡。
隔着红纱,庄良玉看外界的一切都不真切,好像这层纱不仅阻隔了她的视线,也拦住了外面的一切。
那种很奇怪的,仿佛被关进罩子里的感觉再次涌起。
她像是奇怪的拥有了某种上帝视角,连灵魂都浮在半空漂泊无定根。
庄良玉看着萧钦竹被人簇拥着推进来,坐在床上,她微微抬头,第一次发觉萧钦竹的身量竟然这样高。
喜婆在报吉祥话:“称心如意——”
红纱被揭开,眼前忽然清晰,萧钦竹的面容突然在眼前放大,嘈杂的声音瞬间涌入耳中。
扰得人——
有些心烦意乱。
“夫人。”
一片嘈杂里,这两个字像是扑火的甘霖,让庄良玉的心顷刻安定下来。
就像是海上漂泊无依的船只找到了锚点。
她抬眼,细细打量萧钦竹的面容,剑眉入鬓,眸若点星,似山石,似松柏。
大红的喜服映红了萧钦竹的脸,一贯冷脸的年轻将军脸上也染着喜庆。
庄良玉喝下合卺酒,微微抬眼,又一次撞上萧钦竹的视线。
她忽然觉得屋内有些憋闷,许是衣服和凤冠太过厚重,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喝完酒,喜婆又说了一堆吉祥话,花生桂圆一堆物什洒了满床。
庄良玉有的没的地想到,这要是晚上真睡上去,怕不是皮糙肉厚的肉坦都要被硌成豌豆公主了。
喝完合卺酒之后,萧钦竹只坐了一会儿,因为他还要去前头应付宾客。
庄良玉能听到外面传来的躁动,许是萧钦竹手下的士兵,看起来一个个都极为热衷,但又苦于萧钦竹的名头不敢冲进来闹洞房。
庄良玉忽然想起了叶瞳龄,出嫁前几日,叶四特地找到庄府,说他要做送嫁的娘家人。
被她哥追着满院子打,一贯儒雅的庄良玘在院子里喊“这小子居心不良”。
结果叶四还是做了拦门的人。
庄良玉还记得叶四喜滋滋地来跟自己说,他想了绝好的主意要让萧钦竹在叫门的时候吃点苦头。
但——
庄良玉回想一下今日婢女们手忙脚乱的程度,想也知道叶四所谓“绝好的主意”估计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夫人,前面还需应酬,你可在屋里歇息。”
庄良玉仍在出神,猛地听到一句话,神色还有些怔愣,她抬眼,颇有点懵懂地看着萧钦竹。
萧钦竹脸上有很浅很浅的笑意,“若是有事,寻秋光和潋冬来找我便是。”
庄良玉点点头,看着萧钦竹走出去,然后庭院里瞬间爆发一阵起哄似的欢呼。
她挑挑眉,觉得这个萧钦竹——
有点意思。
屋里侍奉的婢女已经撤了下去,寝房里只有喜烛在静静燃烧。
庄良玉现在不仅饿,而且渴。
临出门前,她从桌上抓了一把干果,临走之前,她哥给她塞了两块点心,可哪个都不解渴。
刚刚喝了点酒,但酒液入喉热辣,半点也缓不得饥渴。
她在卧房里看了一圈儿,也没瞧见有个茶壶。
春桃和夏荷估摸着还在前头忙活,庄良玉想了想刚刚萧钦竹所说的婢女的名字,“秋光、潋冬?”
说起来这两个婢女的名字竟然还挺相配,跟春桃夏荷放在一起,直接就是春夏秋冬。
庄良玉刚叫名字,外间便传来了应和,“夫人,何事?”
庄良玉头上还压着凤冠,身上厚重的喜服堆叠,一时半刻行动迟缓艰难,“帮我唤一下春桃跟夏荷。”
两位模样端庄周正的婢女相互看了一眼,道:“夫人有事尽管吩咐二位婢子便是,萧夫人特将我们分到后院照顾您和大郎君的起居。”
庄良玉并没有坚持,只是抬手让二人扶自己起来,“也好,估摸她们二人也在前头忙着,你们来帮我卸妆。”
庄良玉被人扶着坐到梳妆镜前,由着这两位婢女替她卸妆。
二人皆是手脚麻利的,动作又轻又快。
凤冠被拿下的那一刻,庄良玉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获得了新生。
秋光和潋冬都不是多话的类型,手下做事时表情认真极了。
凤冠摘下后就到了梳发,秋光的梳子刚放上去,卧房的门就开了。
春桃和夏荷步履匆匆的进来。
“二娘——夫人。”
张口就还想叫二娘子,又看到有人在,硬生生改了口。
庄良玉只是瞧了她二人一眼,“正好你们也回来了,这是母亲安排过来的秋光和潋冬,今后你们一起做事,也要互相关照才是。”
提到“母亲”二字时庄良玉还有些游移。
四人相互道了个礼。
庄良玉继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专心致志等着卸妆,微微抿唇。
下一刻,面前便递过一只茶杯。
是春桃递来的,平日里活泼跳脱的小丫头现在还稳重得似模似样的,“夫人,喝点水歇一歇。”
紧接着庄良玉就听到秋光和潋冬告罪的声音,“是我二人疏忽,望夫人惩戒。”
庄良玉不是个喜欢多加苛责的人,但如今人生地不熟,又平白身边安插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照顾生活起居——
庄良玉说:“正巧确实有些口渴,一时疏忽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过。也到了该准备沐浴的时候,便着你二人准备用具吧。”
秋光和潋冬立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卧房的门刚刚合上,春桃立时就舒了一口气,凑到庄良玉跟前,像是在撒娇,“二娘子,怎的觉得这忠国公府的人都这般不好相处。”
庄良玉半阖眼眸,由着春桃给自己梳发,懒洋洋道:“不过是严肃些而已。方才的秋光和潋冬都是手脚麻利的人,也不多话,用不着如临大敌。”
春桃瘪了瘪嘴,情绪都写在脸上。
夏荷端了些水果过来,摆到梳妆台上,开始给庄良玉准备洁面要用的东西。
“二娘子,方才在前院帮忙,大致问了问如今忠国公府的状况。如今府上除您以外只有五个主人家,萧老夫人常年在后院静养,萧夫人和萧老爷时常走动,萧二郎常跟着萧老夫人一起住,现在的竹苑是大郎君以前的住处。这些时日做了翻修,做您二人新婚的住所。”
庄良玉透着镜子瞧了一眼屋里,确实能看出些新布置的样子。
现在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一场婚礼竟然前前后后折腾了一整天。
庄良玉站起身,让夏荷帮她脱掉繁复厚重的喜服。
然后也传来了秋光和潋冬推门的声音。
“夫人,沐浴用具已经备好,您是准备现在沐浴,还是再等片刻?”
庄良玉微微抬头,让夏荷帮她整理好,又换上寝衣,这才慢慢走到外间。
“就现在吧,你二人方才也辛苦良久,由春桃和夏荷侍奉便是。”
等到了沐浴的房间,庄良玉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西都城里的勋贵人家。
不像在庄府沐浴洗澡时还要准备澡桶和热水,忠国公府直接做了专门用来沐浴的房间,凿了池子,引了泉水。
而且,这洗澡的房间还是与卧房通着的,都不需要去外面吹冷风。
庄良玉由衷地感叹一声,“果真是会享受……”
庄良玉俯身撩起池子中的水,温度适宜,也无甚其他的味道,倒也不完全是温泉水的模样。扆崋
这池子很大,庄良玉脱了寝衣便泡进池子中,由着春桃和夏荷帮自己梳洗头发。
秋光和潋冬还准备了花瓣,闻着香味清雅,庄良玉想了想还是把花瓣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