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二你又弄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叶瞳龄的声音老远便传来,庄良玉抬眼就看到站在船头的叶瞳龄,以及小憩的永定王赵衍恪,还有一个比萧吟松还小的小不点。
庄良玉是很高兴见到叶瞳龄的,但这不意味着她想看到赵衍恪。
两艘画舫渐渐靠近,叶瞳龄这个胆子大的竟然直接从对面船上跳过来。
见到王爷要行礼,故而庄良玉还要拿开被她用得暖烘烘的大氅跟萧钦竹一起向赵衍恪行礼。
叶瞳龄上船以后就自来熟似的凑到春桃与夏荷跟前,去看两个人都在准备些什么东西。
惊呼道:“二娘子,你又自己琢磨好吃的东西不带我,简直不仗义。”
庄良玉凉凉道:“我吃东西带着我郎君便是,带你作甚?”
叶瞳龄摸摸鼻子,当做没听到,继续惊叹,“你做了奶茶,奶黄酥,蛋挞,果塔……你做了真么多都给你郎君吃?”
“反正不给你吃。”庄良玉吐槽,话虽这样说,却走上前去给叶瞳龄盛奶茶。
二人过往十来年里狼狈为奸习惯了,庄良玉只看叶瞳龄的眼神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当即说道:“在这儿吃可以,带走不行。”
这厢庄良玉跟叶瞳龄斗嘴,另一边萧钦竹和永定王之间倒显得剑拔弩张起来。
萧钦竹拱手,“见过王爷,臣与内子扰了王爷游湖雅兴。”
赵衍恪手里把玩着两颗核桃,站在栏杆旁一副临风遗仙的模样,“有人相伴,另有意趣。”
赵衍恪一旁的小豆丁突然探出头来,目光紧紧盯着萧钦竹船上的点心,显然是闻到了味道。小豆丁扯了扯赵衍恪的衣角,嗫嚅道:“父亲……”
萧钦竹命秋光将点心装盘,又用银针试过,这才让萧远交到赵衍恪的护卫手中。
小世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赵衍恪也跟着吃了一块,他的目光落在跟叶瞳龄聊得热火朝天的庄良玉身上,能听到女子飞扬的笑声。
他细细品尝糕点,像是同样在品尝庄良玉这个人。
庄良玉即使没有看向赵衍恪,也能感受到背后具有侵略性的目光,她抬头对夏荷说:“夏荷,你改日多做些糕点,或者写个方子送到四王爷府上。”
萧钦竹迎上赵衍恪疏离又客套的眼神,一字一句道:“承蒙王爷与小世子喜爱,府上婢女的手艺难得能得贵客赏识。”
“宝珠美玉,最憾蒙尘。若是无人欣赏,属实可惜。”
湖面上忽然起风,庄良玉听到萧钦竹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宝珠美玉从不为他人欣赏而生。”
第28章 微妙
赵衍恪的忽然出现,扰乱了庄良玉的好心情。
乃至在回程的马车上,庄良玉都没了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但身为一个成年人,情绪自控的能力还是要有的,是以庄良玉也不可能对萧钦竹有所迁怒。
今日吹了些冷风,庄良玉有些昏昏沉沉的,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身子一歪——
萧钦竹侧目,看到倒在自己肩头的女子。
庄良玉被这点动静弄醒,发现自己靠在了萧钦竹的肩头,撑起身子,又重新靠回原位。
萧钦竹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肩头,又顺着看向庄良玉的面容。
庄良玉察觉到视线,张开眼睛,一双桃花目中神色清泠,半点不见昏沉的睡意,“郎君何事?”
萧钦竹微微摇头,将视线又转到手中的书卷上,就在庄良玉要彻底睡过去的时候,萧钦竹突然开口:“今日我不曾料到会遇到永定王。”
庄良玉重新睁开眼,等着萧钦竹接下来的话。
“以常理而言,时值踏秋佳季,京中达官显贵到城郊踏秋者众,但永定王显然有备而来。”
实话实说,今天赵衍恪那家伙说得话相当冒犯,对着朝中命官说这样指代意义不明的话,若非萧钦竹是个冷静的,怕是二人新婚不久西都城中便要传出夫妻不和的传闻。
萧钦竹有好好说事的意向,庄良玉自然也不会放弃沟通的机会,永定王赵衍恪现在就像是她平静生活的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她现在的生活天翻地覆。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着忠国公府而去,庄良玉根据自己的推测将赵衍恪可能的行为动机一条一条解析。
她直接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郎君是大雍现在最有名的将军,我父亲更是有帝师之名,兴许我这样猜测有些自恋,但赵衍恪应当是想通过我来了解忠国公府的动向。”
可——
为什么赵衍恪会觉得她是突破口,甚至觉得她一定会为了他而背刺萧家?
除非……
庄良玉稳了稳心神,除非赵衍恪知晓曾经书中发生的一切,认为她还是那个因为爱在宫中郁郁寡欢,走向自我毁灭的庄良玉。
庄良玉不说,但萧钦竹已然有了这样的猜测。他会同意与庄家的婚事不过是照拂故友的面子,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为了这点旧情将整个萧家置于危险境地。
萧钦竹抬眼,庄良玉一瞬间感受到某种冰冷的意念自身上划过,她抬头迎向萧钦竹的目光,“你要清楚,这是皇帝指婚,你我都没得选。”
马车内重新归于沉寂,沉默与尴尬一直持续到二人回了忠国公府。
马车在门前停下,庄良玉由着春桃扶她下车,刚站稳,就听到萧吟松的声音。
萧吟松冲到他们二人跟前,围着打量几圈,质问道:“你们背着我去哪里玩了?”
“城外。”萧钦竹说完率先迈步,萧吟松脚下踉跄地追着萧钦竹,“你出去玩为什么不带我?”
但萧钦竹显然也没兴致,步履飞快,转瞬没了人影。
萧吟松像是个看不懂气氛的,又折返回来站在庄良玉面前,“他怎么回事?”
庄良玉对这种拒绝沟通的人十分反感,在她看来有事说事,拒绝交流沟通——这是什么小孩子的做法?
一个即将二十三岁的成年人,难道还要让她哄着?
庄良玉让春桃将今日剩下的点心都拿过来,交到照顾萧吟松的婢女手中,“今日出去踏秋,还留了些未动过的糕点,小叔子若是不嫌弃就先凑合尝尝,明日我再让人做新的。”
萧吟松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还故作矜持道:“既然你一定要给,我也不好拒绝你的好意。”
庄良玉看着萧吟松飞奔而去的身影,微微感慨,这大人竟是还比不过小孩儿坦率好交流。
***
庄良玉刚回到竹苑的卧房,正准备歇息,萧夫人的婢女便来找她。
秋光正巧进来,问道:“少夫人,可还需要竹苑准备您的碗筷?”
萧夫人的婢女说:“少夫人可在夫人处用饭。”
“可需要叫郎君一同过去?”
萧夫人的婢女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说道:“夫人只唤您一人。”
于是庄良玉带着春桃与秋光一起去。
一路上,庄良玉都在思索萧夫人找她的缘由究竟是什么。莫非萧夫人消息如此灵通,今日游湖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已经传进她的耳朵里?
又或者是竹苑的人将消息送进了萧夫人的耳朵里?
庄良玉一路带着思虑到了萧夫人的院子,甫一进门便看到坐在餐桌旁的萧夫人。
只有萧夫人一人,萧老爷不知去了何处。
萧夫人似是懂她疑虑,“老爷去了老夫人那里用膳,今夜就你我二人,无需拘谨。”
庄良玉老老实实坐下,静观其变。
萧夫人命下人传菜,传菜的间隙说道:“不好奇今日我找你有何事?”
“好奇。”
“好奇还能忍住不问?”
庄良玉一板一眼地说道:“如果母亲不想让我知道,好奇也无用。”
萧夫人笑了起来,提起筷子,“先吃饭,吃完再说,不过——少吃些,等下还有加餐。”
但就算萧夫人说了少吃些,庄良玉还是吃了不少,今日在外头吹了冷风,又舟车劳顿,是以五脏庙早就开始造反。
萧夫人的态度和善,虽然有意打哑谜,但绝非要发难的态度,故而放下心来的庄良玉吃得心满意足。
至于竹苑——
萧钦竹踩着时间回屋用膳,但一进门便只看到满桌菜肴,而桌边空无一人。
甚至连碗筷都只有他一份。
萧钦竹看到屋里仅剩的夏荷与潋冬,下意识蹙起眉头,“少夫人身体可有不适?”
庄良玉畏寒,今日游湖又吹了些冷风……
萧钦竹作势就要进里屋看看。
“少主人,少夫人去了夫人处用膳。”
萧钦竹顿住脚步,回转身子,“去母亲那里?”
潋冬说:“是的少主人,刚回竹苑,夫人的婢女就来传人,少夫人就带着秋光和潋冬去了。”
“去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
潋冬怕萧钦竹多想,特意补充道:“夫人的婢女特意说了,夫人只叫少夫人一人前去。”
萧钦竹,“……”
该说不说,微妙的有种他已经被他娘嫌弃的错觉。
***
萧夫人准备的晚膳就如萧家平日里的晚膳一样清淡,庄良玉是个习惯重口味的人,所以哪怕很饿,到底也吃不过瘾。
肚中食物有了五分,萧夫人唤人将饭菜都撤下去。
庄良玉规规矩矩坐着,等着萧夫人的下一步动作。但看眼前这副架势,庄良玉大概能猜出萧夫人是想要做什么了。
很快,萧夫人房里的婢女们端上来一盘又一盘精致的甜品,模样精致,香气扑鼻,简直比现代社会甜品店里的糕点还引人食指大动。
“近些日子,我仔细想了想先前你提及的黄油、奶油的做法与用途,将其融入到糕点之中,果然不同寻常。”
庄良玉看着这些精致点心的眼睛都在冒光,她眼含期待地问萧夫人,“母亲,我可以尝尝吗?”
萧夫人被庄良玉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取悦了,一边高兴,一边又故作矜持地点点头,“随意吃便是。”
庄良玉捏起一块奶黄色的糕点,在放进口中的一刹那,奶香、豆香混合绵密的口感在口腔中迸发,带来无与伦比的舌尖享受。
“好吃!”
紧接着,庄良玉又开始尝卷起层层酥皮的面包,烤制过后的香气混着水果的清甜席卷味蕾。庄良玉发誓,这是她重生的十八年来,吃得最满足的一次。
她下意识说道:“母亲,你若是开店,一定火遍整个西都城。”
“开店?”
庄良玉还在吃,萧夫人的手艺好到让她根本停不下来,她含混道:“这么好的手艺若是只有萧家人才能品尝到也实在太可惜了些。”
庄良玉的心神都在眼前的美味上,完全没留意到一旁已经陷入深思的萧夫人。
庄良玉很给面子,每道甜品都能点评一二,句句都夸到了萧夫人的心坎里,一个模糊的想法渐渐在萧夫人脑海中成型。
萧夫人问道:“你觉得我可以开店?”
庄良玉点头,“我尝遍西都城中的糕点名铺,母亲的手艺实属上上。”
“后宅女子经商,恐惹人非议。”
庄良玉毫不在乎,“但大雍律法从未限制过后宅女子经商的权益。母亲难道不愿看到更多人在品尝到美食时满足的神情吗?”
“用自己的爱好和能力去收获成就感,应当比活在规矩之中更让人快乐。”
庄良玉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她还在专心品尝点心,一旁的萧夫人眼中迷茫渐渐褪去,变得愈发坚定。
“良玉,开铺子一事,你可要同我一起?”
庄良玉动作一顿,这要拉自己入伙做股东?
正准备应下便听萧夫人又说道:“你说的对,终其一生囿于后宅,我不过是冠以萧宁氏之名,我应当在萧家之外寻些别的追求寄托。”
“至于他们爷仨,也该被我放到一边去了。”
在门口碰到老爹的萧钦竹与萧老爷对视一眼,“……”
感觉——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第29章 花瓶
萧老爷咳了一声,一副好像没听到方才谈话内容的模样。
庄良玉起身行礼,看到了跟在萧老爷身后的萧钦竹。庄良玉的目光平静地自萧钦竹身上略过,行完礼以后又安安静静地坐在萧夫人一旁。
与平日里的安静无异,但萧钦竹确定庄良玉在生自己的气。萧钦竹并非愚钝之人,他明白庄良玉的情绪从何而来。
就像他先前所想,如果庄良玉的存在会给萧家带来不安,就算是皇帝指婚,他也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面对庄良玉的忽视,萧钦竹的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
坐在首位的萧夫人将他们二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当即打了个圆场:“良玉,方才你我所说的事明日再商议,今日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息。”
“钦竹,你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
萧钦竹倒是毫不避讳,直言:“母亲,我是来接良玉。”
“总归是在府里,这么点路程还能丢了你媳妇儿不成?”萧夫人念了两句,“今日我也乏了,你们回去休息,我也该歇了。”
庄良玉跟萧钦竹一道行礼离开。
两个人沉默着走出,前后隔着半臂距离。若在寻常,庄良玉定然会挎在萧钦竹的臂弯上。但现在——
她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秋夜里到底风凉,庄良玉刚出屋就被冷风吹得一抖,忍不住抄起袖来。先前萧夫人传召,她来得太急,竟然忘了拿件披风。
她试探着呼了一口气,隐隐都能看见些白色的雾气了。
冷得庄良玉都想一溜烟跑回竹苑然后钻进被窝里,可偏偏还有个萧钦竹。
庄良玉认命似的给掌心哈气,自暴自弃地往前走。前头的萧钦竹却突然停了脚步,然后转身。
庄良玉看着突然回身的萧钦竹,搞不懂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当即往旁边挪了两步准备绕过去。但萧钦竹却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听到萧钦竹近乎无奈般的一声叹息,从萧远手里拿过什么,直接抖开披在她的身上。
庄良玉抬眼,由着萧钦竹替她系好斗篷。
“何不多穿些?”
这是个给台阶以及求和的信号,但偏生微妙得让庄良玉的不爽更甚,萧钦竹这般态度——总显得她好像在无理取闹一般。
但这并不是一件能轻易揭过去的事情,这件事若是不能说开,必然会成为一根刺,让这桩本来就靠利益维系的婚姻变得更岌岌可危。
庄良玉不在意这桩婚事的结局,但她不能不在乎庄家的后路。
她抬手将披风拉好,“……多谢。”
这才像往常一样重新挽着萧钦竹的手臂向竹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