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良玉顿时失笑,这洛川郡主——怎么还像小孩子下战书一样呢?
萧夫人问:“若你不想去,也并非无法回绝。”
庄良玉摇头,“母亲,无妨。总归良玉自嫁入家中尚未去过任何宴会,权当去见见世面。”
萧夫人颔首,将两封请帖收好,这才说道:“眼下各个国公府的小郎君、娘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庆国公夫人主持这一遭也是想多撮合几桩好姻缘。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如得了庆国公夫人的法眼了。”
庆国公府的小郎君明年加冠,庆国公夫人就是想在儿子加冠之前确定婚事,这样等加冠之后就能立马成婚,开枝散叶。
“庆国公府的情况特殊,两代老公爵皆是老年得子,如今老国公又身体大不如前,所以庆国公夫人才会这样着急。庆国公夫人年岁比我还长一些,儿子却比钦竹还要小四岁。”
庄良玉跟着点头,对于这种大家族而言,将这份家族权势传承下去当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
“庆国公眼下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也都只比大儿子大一岁、两岁。”
庄良玉安安静静地听萧夫人跟她讲庆国公府的故事,在萧夫人的描述里,早些年一直没有子嗣的庆国公为了孩子当真是求神拜佛,什么离谱奇怪的偏方都试过,小妾抬了一房又一房。
可没一个能给他生出来儿子,生的两个女儿也不过平平,资质尔尔,于是到了年纪便早早打发嫁了出去。
庄良玉听得微哂,这要是哪家姑娘嫁进庆国公府,看上去表面风光,谁知道日后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受什么磋磨。
这么一想,忠国公府还真是个好地方。
虽然人少,但萧夫人和萧老夫人并不急催,倒是让她还能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尤其现在她与萧夫人一起忙着弄宁记,萧老夫人时不时就过来顺点东西,三个人相处倒难得融洽。
庄良玉这样想着,便直接问了出来:“母亲,您不着急吗?”
萧夫人微微一愣,片刻后无奈地一声叹息,“我着急无用。这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说到底,我与老夫人也只是你们夫妻婚姻之间的外人。”
这下轮到庄良玉怔住了,她没想到萧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在这个时代足够离经叛道的话。
萧夫人说:“自三两年前,我与老爷便为钦竹相看过不少婚事,但不光钦竹觉得不合适,我们也觉得不大合适。便由着钦竹的性子让他自己一个人潇洒到如今。实不相瞒,圣上能做主指婚,对萧家来说,是一颗定心丸。”
庄良玉“嗯”了一声,静静地坐着。
“说到底,你那日的话点醒了我‘用自己的爱好和能力去收获成就感,应当比活在规矩之中更让人快乐。’。在为人妻、为人母之前,先做好自己。”
庄良玉笑容温良,竟在这一刻对萧夫人产生了某种奇怪而莫名的认同与归属感。
萧夫人拍拍她的手,“你去休息吧。这几日宁记的事颇多,你多有操劳,这几日不如好生休息。”
庄良玉起身请辞,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母亲,宁记的事你可曾与父亲说过?”
萧夫人眨眨眼,“……”
好像——
忘了。
***
九天后,难得休沐的萧钦竹和萧老爷拎着终于能休息两天的萧吟松站在忠国公府门前,送庄良玉和萧夫人登上去往庆国公府的马车。
前脚庄良玉和萧夫人刚走,后脚萧老夫人竟然也收拾好行装颤巍巍要出门。
“母亲,您这是要去何处?”萧老爷赶紧上前搀扶,萧老夫人今年已经六十多了,放在这个年代,必然是要小心看护的。
萧老夫人上年纪以后脾气也大,嫌弃地推开儿子的手,又嫌前前后后跟着的萧钦竹和萧吟松碍事。
“去去去,别碍事。”
萧老爷一边急一边又无可奈何,“母亲,您要去哪儿?正好儿子在家,不如送您去。”
萧老夫人手里的拐棍一点,“送我干嘛?你就知道给我添堵!”
萧钦竹说:“祖母,您若是不愿意父亲送您。好歹也说一声您准备去哪里,这样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们也好知道去何处寻您。”
萧老夫人顿了顿,瞥了萧钦竹一眼,“我去金玉书斋,别来扰我清闲。”
说完就手脚麻利地登上马车,哪儿还有方才走路都颤巍巍的模样?
忠国公府的三位大老爷们站在门前面面相觑,怕被萧老爷抽查功课的萧吟松立时准备脚底抹油。
没想到萧老爷却说:“既是如此,不若我们三人也寻个去处散散心。”
萧吟松瞬间瘪嘴,心如死灰,又他哥一个就够他受的了,现在再加个爹——
有他们在,寻个去处哪里还是散心?分明是带他去严刑逼供!
他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凭什么还要受这种罪!
萧吟松还想垂死挣扎,萧钦竹却说:“好。”
……完了,他萧吟松今天不能活着回来了。
第33章 群花
十二国公府分散在西都城中不同的位置, 其中五大公的府邸相隔尤为遥远。
辰时过半,梳妆好的庄良玉与萧夫人一同登上马车,坐在马车上晃了接近一个时辰, 才抵达庆国公府。
庆国公府门前很是热闹,各式车马络绎不绝, 在门前停下卸客,然后又接连驶进巷子里等候。
庄良玉率先下车, 然后扶着萧夫人下来。今日她与萧夫人穿着是相同色系,萧夫人是一身湖蓝色的刺绣罗裙,端得华贵雍容,大气沉稳。庄良玉身上的蓝色要浅一些, 图案纹样变化更多,平和中又透着点灵动。
两个人走在一起, 倒不像是婆婆与媳妇, 更有点像母亲带着女儿。
庆国公府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各家女眷皆是盛装打扮, 尤其是年轻的女子,花开各异,昳丽万千。
庄良玉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今日在庆国公府的这场宴会, 已经成婚的庄良玉不是重要角色, 两个儿子都不需要解决婚事问题的萧夫人也不是重要角色,故而从进府开始,庄良玉与萧夫人都十分低调。
但架不住五大公的名头摆在这里, 而庄良玉又是个最近在西都城里确实掀起过一阵热议的人。
几乎走两步便要被人叫住聊上两句。
庄良玉平日里是咸鱼,偶尔也很不顾及形象, 但出门在外, 她的礼仪从来都是挑不出一点错处的。
现在腰背挺直, 落落大方,连笑容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每次都能牵起相同的弧度。
萧夫人虽然在忠国公府内对庄良玉多有纵容,也从不曾苛责,但到底不希望自家媳妇儿带出去会是个不知礼数的。眼下看着庄良玉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位贵女的仪态,心中满意极了。
可庄良玉的仪态、礼仪虽然挑不出错处,但对比起其他言笑晏晏,在花园里穿行自如甚至已经和小姐妹三五结伴的其他贵女而言,她的话属实太少了些。
无人跟她说话,便绝不向她人主动搭话,要么跟在萧夫人身后,要么独自一人坐着喝茶。
反正是议论她的人多,上来跟她结交的人少。
看得萧夫人——微妙地有些头疼。
庄良玉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喝茶的模样,简直像是什么误入名利场的迷途羔羊。
“忠国公夫人,您家这新娘子看着像是个安生的。”
萧夫人,“……”
也只是看着安生而已。
“怎么瞧着还有些怕生?”
萧夫人想起前段时日里宁记铺子装修时,庄良玉一个人搞定所有的工匠甚至站在铺子里跟工人就方案据理力争的模样,倒是半点没瞧出来怕生。
“萧夫人,这新妇性格太软可不是件好事。性子太软容易对郎君言听计从,若是失了主见——”
萧夫人微笑,“不劳方夫人操心。庄二娘子是个聪明伶俐的,遇事沉稳。何苦夫妻之间的事,为人父母插手过多,难免惹得不合。”
萧夫人这话直接提点,方夫人就来自与庄太师不对付的方翰林家,虽然自家儿子才新婚不久,但西都城里早就传了方夫人对新妇不满的传闻。
一会儿嫌弃新妇愚钝,一会儿又管教夫妻房中的事务,总之一刻不得消停。
方夫人当即脸色郁郁,倒是再也不说些嚼舌根的话。
庄良玉倒是没在发呆,她在观察庆国公府的陈设。老庆国公是经商起家,现在的庆国公夫人更是来自皇商之家,是以庆国公府修建得格外富丽堂皇。
恰到好处的将财大气粗和位高权重融在一起,整个园子都赤裸裸地透露着金钱和权利的味道。
尤其园子中间还重金打造了一个玻璃花房,里面兴师动众地只种了三株争妍斗艳的牡丹。
这给了庄良玉一些灵感,或许等宁记铺子的客流稳定下来,也可以参考庆国公府的风格打造专门的堂食用地。
毕竟在庆国公府的园子里,连桌上随意摆放的普通点心都看着值钱起来。
想到这里,庄良玉决定起身去找萧夫人说一说自己的新想法。
庄良玉走到几位夫人跟前,盈盈行礼,“良玉见过各位夫人。”
萧夫人抬手将人引到身边,笑眼扫过方才还七嘴八舌的几位夫人:“可还适应?”
庄良玉笑得温柔,“劳母亲挂念,二娘子觉得这庆国公府颇有意趣。方才瞧得入神了些。”
“庄二娘子看出了些什么意趣?”
是一位庄良玉并不认识的夫人在问,她微微一笑,“方才我看庆国公府的园子,只觉得山水自得,草木有灵,皆透着寻常人家没有的底气。就单说让这牡丹花开在冬日里,便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
这位夫人脸上的笑容愈甚,她说:“这园里的牡丹是皇后娘娘亲自赏赐下来的,专程命人从皇上给娘娘修建的花房里移植出来,所以哪怕如今天寒地冻,这花还是开得傲人。”
庄良玉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还夸到了点上。
当即周围的几位夫人一阵羡慕,“皇后娘娘赏下来的?那可真是天大的赏赐呀!”
“没想到庆国公夫人竟然将这等好消息藏这样久,今日我等算是有了眼福。”
“与有荣焉!”
庆国公夫人站在人群之中笑得合不拢嘴,她的玻璃花房就直接摆在园子里,等了这许久都没人好好称赞一番,各个忙着社交攀谈。
倒叫她窝火。
尤其这群人里还有跟她不大对付的几位夫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叫人心烦。
庆国公夫人是个爱面子的,因着庄良玉这一席话心里高兴,当即抬手叫自己的侍女,“前些日子我刚打了一副金钗,今日瞧着庄二娘子与我有缘,就拿这金钗做二娘子的新婚礼物。”
“也不知各位夫人都送了些什么礼物,我这金钗拿不拿的出手。”
方才还在笑的几位夫人脸都白了。
哪里想得到不过是聊天凑几句热闹,怎么还得破财了呢?
庆国公夫人尤其不愿意放过方翰林的夫人,方翰林是大雍朝出了名的臭脾气笔杆子,一支笔连皇帝也敢数落,庆国公府就没少在被数落的行列。
当即说道:“方夫人送了些什么?”
庄良玉看到方夫人脸上的笑都僵住了,半晌才像是能喘得上这口气来,说道:“最近,倒是新得了支玉步摇,便送与庄二娘子。”
方夫人在念及“庄”字的时候,牙都要咬碎了。
庆国公夫人性情爽朗张扬,当即笑起来,拉着庄良玉的手,跟她说投缘。
庄良玉笑得和风细雨,一副听话乖巧的模样。
“在聊什么?如此开心。”
人群之外,虞国公府的人终于来了。
长公主一身盛装,仪仗规格比之皇后亲临也不遑多让。洛川郡主衣裙火红,哪怕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里,也穿得飘逸潇洒。
洛川郡主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灼灼目光全是战意,在看到她略显低调的衣裙装束之后,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庄良玉瞧着脸色都冻白了的洛川郡主,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是袄裙又是斗篷的装束,觉得这好胜心极强的洛川郡主属实傻得有点可爱。
跟她单方面怄气,还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真不知道是该谢谢洛川郡主太过在意她,还是该吐槽这洛川郡主真心生活太过无聊所以只能拿她不放。
洛川郡主来了也很好,至少有人跟她说话,不会显得她人缘太差。
一身红火的洛川郡主就像是骄傲的小凤鸟,直接点亮了色调灰扑扑的冬日,看得庄良玉高兴极了,眼神不住落在洛川郡主纤细的腰肢和柔美漂亮的脖颈上。
本还迎着庄良玉的视线走得高傲的洛川郡主被庄良玉的视线看得浑身发毛。
风一吹,立时更冷了些。
洛川郡主跟着自己的母亲走到众人跟前,盈盈下拜,哪里还有跟庄良玉单独见面时气盛又桀骜的模样?
像是烈火野马被驯服,圈在条条框框里,于是单调又了无生机。
就像这庆国公府的诸多女眷一样。
庄良玉在国子监的时日里,并未与京中女眷们有太多交集,她甚至连人都认不得几个,故而在看到洛川郡主的一刹那,爆发出极大的热情。
“几日未见,洛川郡主倒是更美丽了些。”
有长公主出现的地方,自然话题的中心就会围绕着长公主来。
庄良玉看着虽然已为人母但风华犹在的长公主,通身雍容以及理所应当的高傲矜贵,神情上颇为冷淡,好似对什么事的兴趣都不过尔尔。禁不住让人产生想要博美人一笑的念头。
这样的人,合该是大雍朝享尽荣宠的长公主,也只有这样的公主才配成为整个王朝的长公主。
长公主与在场夫人寒暄两句,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庄良玉身上,“你便是忠国公府的新妇?”
“新妇良玉,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的眼神平静而疏离,在看过她的时候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看一件商品,在衡量这个商品的价值。
“本宫第一次见庄太师的女儿,倒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庄良玉微微欠身,“有劳长公主挂念家父。”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你父亲如何?”
庄良玉虽然不明白这长公主为何对自己的父亲多有过问,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道:“家父身体一切安好。”
就在她好奇的档口,长公主已经转向与其他夫人交谈,倒是洛川郡主抬着下巴对她说道:“要不要跟我走走?”
庄良玉回头,萧夫人向她点头许可,于是转身跟上洛川郡主。
两个人一直行至人少的僻静处,难得褪下一身戾气的洛川郡主对她说:“你能不能以后离我母亲远一些?”
庄良玉眨眨眼,露出天真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