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喝了热汤的庄良玉没有感冒, 倒是当值结束归家的萧钦竹和萧老爷有了些风寒的症状。
连萧吟松也没能逃过一劫。
家里一下多了三个病号,萧老夫人气哼哼地说他们三个不过脑子,大冬天里吹冷风喝酒, 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咸鱼庄良玉对即便生病也忠于职守的萧钦竹致以崇高敬意,致敬完, 又将人一把按回床上,将药碗放在还想挣扎爬起来的萧将军面前。
“喝药!”
好在大家身体都还不错, 闹了风寒,三五日便好了。
……
伴随着天气越发寒冷,年关也越来越近。
朝中,三省六部忙着年关清算;家里, 庄良玉和萧夫人忙着置办年货。
当然,萧吟松也要忙着考试。萧家祖上都是文臣, 注重后代的功课学问, 故而全府上下都在关注着萧吟松人生当中即将迎来的第一次大考。
萧吟松虽然不爱学习,还总想些逃避功课的小聪明, 但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完成考试对他而言难度不大。
甚至还有胆子去找萧老夫人讨要彩头。
问到庄良玉跟前的时候,庄良玉神秘一笑, 她说:“我绝对会送你一份难忘又深刻的礼物。”
萧钦竹好奇, 问她准备送什么。
庄良玉闭口不谈,全程保密。
……
忠国公府的年味儿越来越浓,张灯结彩, 红纸盈堂,各式瓜果点心都摆上桌, 萧夫人也在张罗着给全府上下都做一套新衣裳。
庄良玉跟着萧夫人到萧家的铺子里选布料, 绫罗绸缎几乎要挑花了眼。萧夫人对布料的来历、工艺、手法都如数家珍, 每一种都能说上许多。
“母亲如何知道这么多?”
萧夫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海兰宁氏,苏杭一带纺织的行家,有百座蚕场,铺面更是开遍整个大雍。”
庄良玉微微吃惊,她知道萧夫人来自海兰宁氏,可——从不曾知道竟然是如此有背景的海兰宁氏。
萧夫人随手挑了一匹湖绿色的缎子,上面印着花草纹样,在庄良玉身上比了比,“过两日要进宫面圣,届时不可穿着太素。”
庄良玉的服饰审美说不上有多好,只是曾经习惯了现代的穿衣风格,总喜欢一切从简,优先考虑的都是衣着的方便与否,放在萧夫人这里就成了衣着太素。
赵氏王族有一项传统,便是每每年关将至,在小年夜的第二天会特地召集十二公在雍和宫城的兴庆宫中进行宴会。
十二公会携家眷一同出席参加。
赵氏王族将这项传统保留近四十年,并将其命名为金玉宴,意为永远不会忘记金玉阁十二公为大雍朝的建立所立下的汗马功劳,子孙后代永享祖辈荣光。
庄良玉这些日子跟着萧夫人又去过几次别家夫人筹备的小宴会,对这种社交活动目前处于麻木无感的状态。
萧夫人还在给庄良玉挑布料,纱、罗、锦,各式各样,多到庄良玉面前几乎要堆成小山。
庄良玉去扯萧夫人的衣袖,“母亲,这些已经够多了。”
萧夫人微微叹息一声,“我倒是真的很想有个女儿,只可惜家中两个都是小子。”
“双子也是莫大福气。”
萧夫人虽然受用,但还是嫌弃两声,“两个讨债的儿子。光看布料也不够,胭脂水粉,簪钗首饰,等下你都好好挑一挑。”
庄良玉笑眼弯弯,“谢谢母亲。”
***
庄良玉满载而归,萧夫人给她添置的东西太多,一时理顺不清,全都堆放在屋里,萧钦竹下了早朝回来,差点连迈腿的地方都无。
“这些……”
庄良玉今日陪萧夫人逛街,现在累得站都站不住了,喝水如牛饮:“都是母亲买的。”
“若是还有喜欢的,一并都买来便是。”萧钦竹说道:“银两可够?不够可以从我账面上支。”
庄良玉直接摆手,“你想买东西我没意见,但别拉我逛街,要废了。”
萧钦竹坐到她身侧,抬手又帮庄良玉续上茶水,“若有想要的东西,差人送到府上来看也是一样的。”
听着萧钦竹的话,庄良玉心里一声长叹,果然不愧是忠国公府,竟然还能有这种上门定制服务。
庄良玉不是个物欲蓬勃的人,虽然喜好享乐,但也从来都是点到为止。而且忠国公府满门名声清亮,她还是不要随便败坏为好。
“我有需要,从来不会跟郎君客气。”
萧钦竹颔首这才像是放心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庄良玉的错觉,她总觉得萧钦竹非常愿意她出去走走,又或者能找点什么事情做,每次她一想在府上歇着做咸鱼的时候,这萧钦竹总能给她来点新安排。
虽然有些时候确实是她自己在找事情做,但萧钦竹那种觉得她一旦独处就会胡思乱想的态度很明显,连在竹苑里都很少能有她一人独处的时间。
即便她在屋里画图纸,门外也至少会有两位侍女守着。
就好像她是什么极端自闭症或者是心思敏感的精神病一样。
庄良玉决定跟萧钦竹好好说道一下这件事,至少改变一下他看小孩儿似的态度,正色道:“郎君,今年我多大?”
萧钦竹愣了一下,“年后二月,十八。”
庄良玉点头,指着自己说道:“我是十八,不是八岁。我觉得郎君可以给我留点自由飞翔的空间。我自己独处,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想不开。”
庄良玉话音刚落,正在屋里转来转去的四个侍女动作不约而同的僵硬一瞬,然后脚步悄悄往外挪。
“所以,也不需要母亲三天两头带我去各家夫人举行的宴会。”
“吟松尚可独处,拥有独立的社交范围。我虽然嫁到萧府,但——这点自由我应该还是拥有的?”
庄良玉挑着眉头发问,她不爱出去乱转,觉得社交麻烦,但不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所有社会活动都要上一道名为“萧家”的安全锁。
庄良玉说完,目光平和的看着萧钦竹,等着这位少家主给个回话。
半晌,萧钦竹沉吟道:“此前,是我思虑不周。我只想你会不适应萧家的生活,没有考虑过你会觉得保护过度。如果引起你的不快,我可以道歉。”
“我并没有不快。”庄良玉解释,萧家人对她很好,她不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在这个时代里嫁到国公府后还能有这样舒适的生活已经是非常难得,她不会不知感谢。
“我只是好奇,好奇郎君为何觉得我如此脆弱。”庄良玉偏头问道:“郎君应当知晓我此前在西都城中名声如何,有人说我‘混不吝’,也有人说我是根‘木头’。”
“你不是。”萧钦竹的声音非常肯定,“你只是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而已。”
庄良玉笑了起来,“那我便是当郎君在夸我了。”
萧钦竹耳根微微泛红,“自是。”
外面突然传来春桃欢呼雀跃的声音,春桃一路小跑着从外面进来,气喘吁吁道:“二娘子,下雪了!”
这春桃,高兴起来连“少夫人”的称呼都忘了。
庄良玉当即有些坐不住,就要出去看雪。刚站起身准备出去,便被萧钦竹拉住。
“你这样出去会冷。”
庄良玉连连招手,让春桃去帮她拿斗篷。
萧钦竹又觉得一个斗篷不够,又给庄良玉带上了暖手抄和汤婆子。屋里本就烧着地龙,庄良玉瞬间被热出汗来。
连呼吸都觉得粗重。
庄良玉没好气地看着还想给她加行头的萧钦竹,“郎君,我是去看看雪,不是准备把自己埋进雪里。”
萧钦竹皱着眉头,全然不赞同庄良玉只穿着袄裙就要出去的行为,“你畏寒。”
“我只是去看看。”
“外面风大。”
庄良玉,“……”
好吧,她认输。
她比不过萧钦竹执着。
最后庄良玉出去的时候简直裹得像是年画上红彤彤又胖乎乎的娃娃,站在外面,雪花还没靠近,就被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庄良玉热化了。
庄良玉看着天上零零星星飘落的雪花,又低头看看裹得像球一样的自己。
觉得简直浪费。
她艰难得转头,质问春桃:“这就是你说的下雪了?”
零零星星的雪花,连枝头都没压满,更别提想象中的银装素裹了。
春桃嗫嚅:“……这、这不是刚开始吗。”
庄良玉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也看着空中飞舞的雪花越来越多,叹了一声,“总算下雪了。”
“夫人喜欢看雪?”
庄良玉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下雪也只是看个热闹,说不上有多喜欢。但是冬日里如果雨雪过少,来年庄稼的收成会变差。
瑞雪兆丰年不是瞎说。
“下雪对于农民而言是件好事。”庄良玉伸手想要接一片雪花,只可惜雪花刚落到手心便化了。
“雪可以给庄稼作物保温,也能提供天然肥料,同时还可以杀死在地下越冬的害虫。”
庄良玉甚至还想试试看尝雪花这样的事,但是被萧钦竹拦住了,“入冬这样久了,这是第一场雪,希望可以久一点。”
萧钦竹握住庄良玉开始泛凉的手,重新塞进斗篷里,“明年会是很好的一年。”
庄良玉饶有兴趣地抬眼看萧钦竹,“我怎么不知郎君何时还有了神棍的能力?”
“只是愿望而已。”
庄良玉问:“郎君新的一年会有什么愿望?”
“家人安康,家国安定。”
只是八个字,却好像带着塞外的黄沙扑面而来。
庄良玉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道:“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平安。”
天上的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雪花越来越大,落在枝头,落在房檐,庄良玉看着纷飞的大雪,心中竟隐隐约约有一丝不安。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第38章 下雪
三省六部清查完毕, 大雍的官员们终于能在家中好好享受难得的空闲。
萧吟松也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结束了最后一门科目的考试,像是撒欢的小羊羔一样直接冲进竹苑之中。
看到裹得像球的庄良玉之后直接笑得直不起腰来,就差跌到地上打滚了。
庄良玉不以为意, 眼风高贵冷艳地从萧吟松身上扫过:“笑什么?小心风寒。”
庆国公府举行宴会那一回,萧家几个男人在冷风里对饮, 直接把自己干成了感冒。
萧吟松年龄小,风寒闹得厉害, 整日里都在流鼻涕,鼻尖都擦红了,每天说话都瓮声瓮气的,闹了不少笑话。
萧吟松现在正是爱面子的时候, 庄良玉一句话成功止住他放肆的笑声,红着面皮不吭声。
萧钦竹与萧吟松年岁差得多, 萧府又人丁稀落, 萧吟松从小到大都没几个玩伴。但自从庄良玉来了萧府以后,他找到了可以跟他一起玩的对象。
虽然这是他嫂嫂, 但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儿啊,才不管什么外人说法。
明面上对庄良玉不冷不热的萧吟松大概是忠国公府上除了萧钦竹外最愿意亲近庄良玉的人了。
就算庄良玉偶尔打趣他又怎么了?那也比萧钦竹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强。
真搞不懂他哥到底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还能娶到媳妇。
萧吟松摇头晃脑感慨一番, 兴冲冲向庄良玉跑去:“陪我打雪仗!”
庄良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吟松, 状似困惑道:“小郎君,这雪都不成堆,打雪仗也忒急了些。”
萧吟松脸上一红, “那就明天打雪仗,国子监放假了, 我明天可以在府上打一整天的雪仗。”
庄良玉蹲下身, 勾勾手指示意萧吟松凑过来。
萧吟松一脸将信将疑, 但到底抵不住庄良玉的诱惑。
“小郎君,光你我二人打雪仗多无趣,跟你哥说说,让他也来。”
萧钦竹就站在二人身后听他们光明正大的密谋。
萧吟松显然在想什么美事,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他还偷偷瞥一眼萧钦竹。
“如何?”庄良玉继续撺掇小朋友。
萧吟松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背着手站到萧钦竹面前,又发觉人太高,于是后退两步,这才说道:“你,要不要一起打雪仗?”
萧钦竹面上没有表情,语调也平平没有起伏,“你觉得你能赢?”
萧吟松当即被激怒,“我跟嫂嫂打你一个,肯定能赢!”
“这是我夫人,凭什么跟你一起打我?”萧钦竹语气凉凉。
“我是小孩!”萧吟松口不择言。
萧钦竹颔首,对萧吟松的大胆表示肯定,毫不客气地揭老底:“不知‘要涨例银的君子’何时又变成了小孩。”
庄良玉笑得合不拢嘴,萧吟松提出要涨例银这事是在每月十五的饭桌上,他自以为有老夫人给他撑腰必定能涨薪成功,结果被萧钦竹把路堵得死死的,现在还成了府上人打趣的话头。
隔三差五就被提起来。
“总拿着别人的短处不放也不是君子!”萧吟松这次学会了反击。
萧钦竹垂首给庄良玉整理斗篷,漫不经心说道:“这是在提醒你记得自省。”
“我要自省自己的失败,为什么有你这样欺负人还能找到媳妇的哥!”
“你可以找你自己的媳妇。”萧钦竹突然顿住,竟然露出一丝笑容:“我忘了,距离你能找到自己的媳妇,怕是还要等十四五年。”
萧吟松,“……”
这日子没法过了!
庄良玉看着萧吟松怒气冲冲跑走的背影,扯了扯萧钦竹的袖子,“他生气了。”
萧钦竹冷哼一声,“小小年纪不知礼数,该让他吃点苦头。”
说得庄良玉哭笑不得。
但打雪仗的魅力确实又很大,庄良玉又锲而不舍地问道:“所以郎君要明日一起打雪仗吗?”
萧钦竹没说话,看了庄良玉半晌,眼里有无奈,说道:“便听夫人安排。”
……
天微亮,庄良玉还未睁眼,便察觉到空气中隐隐浮动的凛冽。
鼻尖都觉得凉凉的。
身旁萧钦竹还未醒来,让庄良玉有些好奇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萧钦竹是个极端自律的人,哪怕是平日休沐都会早早起床然后到前院晨练,锻炼结束才回来用早饭,再开始一天的工作。
庄良玉努力将自己从温暖的被窝中拔出来,想要看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时辰,结果刚刚起身便被萧钦竹又按了回去。
被按了个趔趄的庄良玉趴在萧钦竹胸口发呆,脸颊都被挤得变形。
萧钦竹从庄良玉睁眼那刻就醒了,只是难得有了犯懒的心思不想动弹。他闭眼醒了醒神,将人揽在胸前问道:“怎么今日醒的这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