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手中的药碗也被萧钦竹拿走。
一口糖,一口药。
等庄良玉把药喝完,嘴里都只剩下甜味。
一点苦都没留下。
她正感慨自己被照顾得像是个小孩儿一样。
萧钦竹竟然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最后吻得庄良玉苍白的脸上绯红,气喘吁吁,眼里都水汪汪的。
萧钦竹垂头,沉默着握住庄良玉无碍的左手。
他什么都没说。
却让庄良玉觉得愧疚,半晌,她勉强拍了拍萧钦竹的手,“这次是我莽撞了。”
萧钦竹没有抬头,仍是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此前我没有任何关于遇刺突围的经验,之后我会多学这些。至少不会再让人这样轻易就能拿捏我的小命。”
庄良玉感觉到萧钦竹握着自己的手愈发用力。
“等我好了,我会多锻炼的。”庄良玉安抚道,甚至举起左手来发誓,“我肯定会学得很快,下次不会再受伤。”
“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些。”一直沉默的萧钦竹突然说道。
庄良玉却笑了起来,“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生气只会扰乱理智,不会对解决问题有任何帮助。”
萧钦竹的眼里映着庄良玉的影子,一贯总是笑得恣意的女子此时此刻苍白而无力地躺在床上,哪里还有平日的风采?
若是寻常女子在遭遇刺杀之后会是如何?
但无论如何,总不该是庄良玉这副还有心在安慰他的模样。
萧钦竹愈发痛恨自己的无力,若是他能早些抵达,便能早些觉察出不对,更早一步清除埋伏在路上的杀手。
天知道他在密林中听到那一声“赈灾指挥使在此”时,简直被吓得肝胆欲裂。
所幸,他赶上了。
否则他怕是要痛恨自己一辈子。
萧钦竹甚至在想,若非是他提议,庄良玉根本不会来陵南道,也不会遭受这样多的罪,她会安安稳稳呆在忠国公府,不用挨冻,不会心力交瘁,更不会受伤。
庄良玉像是能看透他的想法,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他的手,安抚他躁动不安的情绪。
“谢谢你带我来了这里。”庄良玉轻柔的声音仿佛像水一样从萧钦竹被灼烧的心间流过,抚平所有的火。
庄良玉说:“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萧钦竹看着庄良玉苍白却坚定的眉眼,心中说道,可我后悔了……
第67章 妥协
庄良玉的身子好得很快, 第三日余毒一清,便可以下地行走了。
除了有些容易疲劳,四肢总是无力外, 再无旁的问题。
庄良玉养病这些日子,萧钦竹替她谢绝了所有来探病的人, 只留了夏荷潋冬在近前侍奉。
萧钦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第二日的时候,雨雪就已经停了。
眼下第三日, 天气慢慢回暖。
庄良玉被萧钦竹搀着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庄良玉走得很慢,走一段距离便要停下来喘一喘。
萧钦竹扶着她到石凳旁休息,还特意带了垫子防凉。
庄良玉歇了片刻, 看着不再阴沉的天,转头问道:“郎君, 你如何得知这些时日陵南道会有雨雪?甚至还能未雨绸缪地知道我在路上遇到了状况?”
萧钦竹神色淡淡, 他说:“我是一个将军。此前在塞北多有行走,见惯了说冷就冷的天。对险情敏感是身为一个将领应该有的素质。”
庄良玉调笑道:“郎君当真神算。”
萧钦竹握着庄良玉的手, 看向天空:“我带兵打仗,手里有看的见的兵,也有看不见的兵。山川河流, 风霜雨雪皆可成为我手中的将士。”
庄良玉真心实意地称赞, 眨着眼睛说道:“郎君真是好厉害呀。”
萧钦竹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说道:“抛却担忧,我不得不承认夫人三日前的举动其实是最为正确的。倘若杀手的目标也是我的项上人头, 我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庄良玉佯怒,拍了一下萧钦竹的手, “所以, 你之前的生气根本就是不讲理。”
萧钦竹任由庄良玉拍他, “我只是……在气我自己而已。”
“这又不是你的错,何必呢?”
庄良玉继续说道:“这与你无关,是幕后主使的错。”
“但我有过失。”萧钦竹说:“若我再早一时半刻动手,根本不会让你摔下马背又险些被人伤害。”
“但这样会让更多士兵死亡。”庄良玉不假思索地说道:“你不止是要救我。正如你所言,你是一位将军,你要为手下士兵的性命负责。你也做了最正确的抉择。”
萧钦竹无奈地笑起来,“还要一个伤患来安慰我……”
庄良玉歇了这片刻,回了些力气,又站起身:“你再扶着我走一走。等下我能自己回去休息,你就去处理公务。”
萧钦竹眉头一皱,下意识想要反驳。
庄良玉紧接着说道:“我还有事要交给你去做。”
萧钦竹立马不皱眉头了,“何事?”
“天气回暖,江水破冰,上游河水倾泻而下会导致下游出现凌汛。你带人去将江面炸开,防止凌汛导致各地出现洪灾。”
萧钦竹并不愿意庄良玉此时思虑过度:“工部和户部官员随行大几十人,难不成还想不出个对策?”
“陵南道本地的江河本是冬日不冻,但现在长时间低温导致江水结冰,若是不能即使处置凌汛,还会酿成更大的灾害。”
“然也。”
庄良玉刚说完,院子里便传来了他人的声音。
萧钦竹与庄良玉二人齐齐抬头,看到站在院门口一身便服的赵衍恪。
此时的赵衍恪仿佛没了曾经见到过的阴狠,反倒透出些豁达之姿。
“见过永定王爷。”萧钦竹扶着庄良玉行礼。
“二位请起。”
庄良玉这才又坐了回去。
赵衍恪不是空手来的,他手上拎了东西,落座之后放到石桌上,“这是左姑娘从五斗山里找来的山珍,有滋补之用。庄大人受伤之后身体虚乏,这些东西恐能有些作用。”
庄良玉轻咳了一声,“多谢王爷。”
萧钦竹是不愿意让赵衍恪与庄良玉多做接触的,此时一板一眼地说道:“不知王爷此时到访有何贵干?内子身体微恙,可否等臣将她送回再议事?”
“我此行便是来找庄大人。”赵衍恪笑道。
庄良玉也不曾留意,不知从何时起,赵衍恪不再以庄二娘子的称呼喊她,反倒是换上了“庄大人”的称号,偶尔在众多官员面前也会称她为“赈灾指挥使大人”。
但不管赵衍恪怎么称呼,这种拉开距离界限分明的状况是庄良玉最满意的。
“庄某资质平平,不知王爷所谓何事?”
赵衍恪命手下人将东西放到桌上,然后便让这些护卫都退出了院子。
石桌上堆满了卷轴和各类公文。
萧钦竹蹙起眉头,正欲开口回绝,庄良玉却按住了他的手,先一步说道:“王爷为何找我?”
赵衍恪迎着女子清冷镇定地视线,笑了一声,“比起各有想法的官员,一心为民的庄大人应当是陵南道百姓们最好的选择。”
庄良玉微微抿唇,不得不说,赵衍恪真是一个极会拿捏人弱点的家伙。
知道她放不下陵南道百姓,便以此地安稳做要挟。
庄良玉微微垂眸,“王爷可真是擅度人心。”
赵衍恪笑着接下庄良玉的嘲讽,将石桌上的卷轴展开,“这是陵南道各地水系的地图,庄大人看看该从何处下手防止凌汛发生?”
庄良玉没有回话,对赵衍恪话语中隐隐透出的猜忌和质疑视而不见。
反正她也不是为了赵衍恪干活,她只是不希望这里的百姓继续被灾情困扰而已。
庄良玉倾身将图纸拽到面前,萧钦竹只能无奈地将庄良玉身上的披风裹好,然后帮忙举着图纸,好让庄良玉省些力气。
庄良玉半靠在萧钦竹怀里看图,看得专心致志,半点也没留意到两个男人之间的眼神交锋。
萧钦竹还是很防备,但赵衍恪却奉上笑容,半点没有挑衅和不善的意思。
反倒让萧钦竹心里再度疑窦重重。
“可有笔?”庄良玉突然出声,两只手同时伸向桌上的炭笔。
萧钦竹的视线再度与赵衍恪对上,赵衍恪只是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将手收回,抄在袖中,看庄良玉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萧钦竹将笔递给庄良玉,便不再抬头,眼神落在女子近日里日渐消瘦的面容上。
陵南道救灾公务繁忙,再加上受伤中毒,庄良玉飞快地削瘦下去,本来就不算康健的身子骨现在甚至轻得有些过分。
庄良玉右臂有伤,只能用左手别别扭扭地画图,连字都比平日里更丑几分。
庄良玉大概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在地形图上圈出方位,又在旁边标注了所需要的注意事项,这才将图递给赵衍恪。
“根据陵南道水系的特征,在这些地方放置爆破即可。天气马上转暖,需要快速通知沿江上下游的百姓居民,否则容易出现危险。”
赵衍恪结果图纸后便细细看了起来,黑沉的眼中有着近乎发现宝藏般惊喜而狂热的光芒。
赵衍恪稳了稳心神,这才合上手中的地图,再看向庄良玉时已经没了那点猜忌,反倒隐隐透露出一种肯定和自信。
是那种对自己想法和观念的认定而带来的自信。
庄良玉懒得猜赵衍恪的内心变化,继续说道:“防治凌汛的关键不仅要破冰,也要即使做好拦冰、导冰和融冰的措施【1】。陵南道一带江水常年不冻,但此次长达月余的严寒让扬灵江、金婆江上中心河段冰层厚度达到了四尺,贸然破冰但冰块若是无处可去,同样也会引来祸患。”
“依庄大人所看,有何高见?”
庄良玉再次抬眼,认真审视赵衍恪,最终下定决心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天晴后陵南道的天气会迅速转暖,各地堤坝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进行堤坝加固,防止冰河冲坝造成决堤。”
庄良玉思及此,眉头紧锁,又拿过炭笔随手在地图边角的位置画好了用来加固堤坝的方案。
这才继续说道:“不仅陵南道会发生凌汛,随着时间推移,天气转暖大雍各地都会有凌汛发生,需要各地官员及时做好准备。”
赵衍恪颔首,“庄大人可以放心,本王会上书奏折将情况禀明父皇,朝廷的命令很快就能传遍各地。”
庄良玉精力耗费久了,有些疲乏,长长吸了两口气,才由萧钦竹扶着直起身体。
“凌汛过后,陵南道恐有大雨,陵南一带多山,恐有山洪灾害,需要王爷费心通知各地百姓。”
赵衍恪将庄良玉的安排一一应下。
一直到天色擦黑,庄良玉总算说完了自己的对策安排。
萧钦竹直接起身送客,赵衍恪却还稳坐不动,起得萧钦竹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因为这是王爷,所以就算再怎么不喜,表面的尊敬还是要有,礼法还是该遵守。
赵衍恪自然知道萧钦竹对自己的不喜,说实话,换作是他,应当会比萧钦竹的态度更加恶劣一些。
若非是有公务在,赵衍恪也不愿意看着这对夫妇在自己面前你侬我侬。
“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多做打扰了。还望庄大人静心养病,陵南道的百姓都在等着庄大人早日康复。”
庄良玉只是勉强笑了一下,她靠在萧钦竹身上,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却还是要让萧钦竹扶着她站起来行礼告别。
萧钦竹的怨气几近冲天。
等赵衍恪一走,便毫不客气地让人锁上院门,还命萧府的护卫守着。
转身便将庄良玉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向屋里走去。
本想着午后太阳好让庄良玉散散步,调理一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赵衍恪直接搅乱了他所有的安排。
“夏荷已经做好了晚膳,回去之后吃完饭再喝药。”
庄良玉神色恹恹,靠在萧钦竹胸前,慢慢点头,由着他将自己抱进屋去。
萧钦竹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快步向屋里走去。
……
庄良玉吃完饭后便被萧钦竹盯着吃药,本想看会儿书,结果被他强硬地按在了床上。
庄良玉颇为无奈地盯着帐顶,睁着两只大眼睛,无声地抗议。
“我睡不着。”
萧钦竹就坐在屋里忙公务,听到庄良玉的声音便立时放下手头的事情走过来。
然后就迎上了庄良玉颇为怨念的眼神。
庄良玉再次说道:“我睡不着。”
萧钦竹沉默片刻,“……你需要休息。”
“但是我睡不着。”庄良玉声音都透着怨气,“我早上睡到辰时,中午又睡了一个半时辰,现在刚刚戌时,我睡不着。”
庄良玉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在闹脾气的小孩儿,反而理直气壮地跟萧钦竹控诉自己的不满。
萧钦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无措,“可你需要休息。”
庄良玉说:“看书也是休息。”
萧钦竹无奈道:“看书费眼、劳神,你如何能休息得好?”
庄良玉抬眼迎上萧钦竹,“可是我不开心,更休息不好。”
最后——
还是萧钦竹不得不妥协,拿了话本子过来给庄良玉解闷。
第68章 回忆
萧钦竹没有让庄良玉费劲爬起来看书, 反倒是靠坐在床头开始给庄良玉念书。
萧钦竹念得是一本侠客游记,这本书在大雍颇为有名,故事里的侠客走南闯北, 行侠仗义。
故事虽然简单,但情节跌宕起伏, 荡气回肠,听来也颇有趣味。
起初庄良玉还有怨气, 最后听着听着,又在萧钦竹怀里睡了过去。
萧钦竹一直留意着庄良玉的动静,见人睡过去,这才轻轻放下书, 然后将人往被子里塞。
庄良玉发出两声含混不清地梦呓,听起来像是在念他的名字。
萧钦竹凑过去, 正好张嘴说梦话的庄良玉便直接吻在了萧钦竹脸颊上。
柔软的唇一触即离, 像是一碰到了柔软的云。
萧钦竹的动作顿了顿,转而俯身撑在庄良玉上方, 动作之快几近化成虚影。
他抚开庄良玉凌乱的发丝,居高临下地看过她脸上的每一处。
面上毫无血色,嘴唇也很是苍白, 一看便知大病未愈。
萧钦竹压下心里的躁动, 像是饮鸩止渴般轻轻啄吻庄良玉的嘴唇。
迷迷糊糊的庄良玉不堪其扰,可鼻尖嗅到的又是熟悉的气息,于是就反复在醒与不醒之间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