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晏明站在原地，看着桃笙和苏衡一起离开, 直到谢怀安出声唤了他后, 才淡淡应了一声, 回过了神来。
桃笙这边太乐署承担的工作相对难度本就不大，往年都是帮着挑选大典时用的曲子, 只要能安稳走完流程，不出错就成。
但是因为今年有几个国外使臣准备留下来在大周欢度春节, 还有两国王子都在进京朝贺的路上, 所以皇帝就下了旨意，想把今年来兴礼乐的成果和新年庆典筹备相结合起来, 来点创意与创新。
所以礼部才会从太乐署特意借调了两个人过来。
相比于从前挑选常规曲子来使用和排演，这次则会更难一些。
苏衡是知道桃笙挑选和修正曲子的能力的，接到任务之后直对着桃笙感叹，方才说要给洛大人你打下手只是想谦虚一下，没想到一语成谶，这次当真要靠着你了。
“你也有事情要做。”桃笙诚恳地对着苏衡鼓励道，“苏大人别这么说。”
“我也有事要做？”苏衡眼睛一亮，“什么事？洛大人不妨说说看。”
为了不打击苏衡脆弱的自信心，桃笙边想边道：“苏大人可以依据自身专长，做一些适合你且本身擅长的事情，比如……”
“比如帮你搬书，比如给你研墨。”苏衡立马带入了角色，“我从前听我外祖说过，那些新年庆典上要用的曲子都是很厚的书册和竹简，你们这样的小娘子根本都是搬不动的。”
桃笙本来想说的“我选好了曲子之后，你练熟了给他们验收”，听了这话之后生生咽了下去。
苏衡说得是，这些事情的确需要人干，这人看着力气也不小，有一次背了两把琴还抱了一个箜篌都能稳稳行走，应该能够胜任。
就他了。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一转眼也就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
苏衡想到吃饭一脸的跃跃欲试：“据说六部膳房的饭菜都好吃，我们要不要这就找人去提膳？最近来部里当差的人多，也不知道大师傅会不会多做一些，咱们还能不能抢得到。”
“应该会多做一些的吧。”桃笙道，“不过如今看着也确实也到时间了，咱们让人去提膳罢。”
苏衡先吩咐了这边侍奉的仆从去提膳，然后又说外面的梅花开得正好，想要出去看看。
两人一起出门赏花，迎面遇上一个身形高大礼部官员，桃笙看着很是有些眼熟，但就是一时想不起究竟曾经在哪里见过。
苏衡悄悄在桃笙耳畔介绍：“这位是礼部侍郎唐大人。”
桃笙终于知道为什么看着眼熟了，这位是沈家少夫人唐亦芝的父亲，父女之间长得很是有些像的。
而唐大人也看到了桃笙，他走过来，对着桃笙道：“想来这位就是太乐署的洛大人了吧？”
“是。”桃笙应道，“下官见过唐大人。”
唐侍郎点了点头。
他从前也听唐亦芝说起过沈家的那些事。
当初也是他看走了眼，觉得文远侯府是门风清正，人口简单的好人家，才让唐亦芝嫁了过去，没想到沈家上下都是拎不清的，唐亦芝嫁进沈家不过短短一年多时间，就发生了好些一言难尽的事。
但好在这会儿家中最是作妖的沈若锦嫁出去了，婆母洛昕又事情一向事情少，沈樾德行上还过得去，除了在沈若锦的事情上拎不清之外，目前看着还算顾家，人品也成，小夫妻两个倒是比起从前好了几分。
当初桃笙的选择也让唐亦芝和唐家很是不解，现在知道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年纪轻轻就做了八品掌乐的位置，还是朝中极为难得的的女官，的确让人敬佩。
唐侍郎当即明白了桃笙的选择。
的确，像桃笙这样有真本事的人，完全可以自己闯出一番天地，不必去到那样的人家里受那些窝囊气。
唐侍郎虽家境不错，然一双父母当初时候也是极为偏心，一门心思只想供着护着哥哥一家，他也是自己努力读书考上了进士，后来一步步做到了三品侍郎的位置，虽然父母没有创造多好的条件，甚至偶尔还有拖后腿，从无给过什么正面影响，但他自己就是生生走出了一条路来。
唐侍郎原来是因为唐亦芝说桃笙很好，所以对她印象好，现在则是因为她这个人而肯定，毕竟像唐侍郎做到这个份儿上的官员，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肯努力肯干事的年轻人。
唐侍郎对着桃笙报以微笑：“从前总听家中小女提起洛大人，说是洛大人对小女颇为照顾，也帮衬了许多，如果洛大人在礼部之时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我说便是，莫要见外。”
桃笙感受到了唐侍郎的真心：”多谢唐大人，如果这几日有事的话，少不得还要麻烦您。”
上头有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有了礼部二把手唐侍郎的承诺后，桃笙只觉得连午膳都吃得心定了几分。
礼部的膳食果然不错，苏衡一连用了一整碟点心和两大碗饭，捧着肚皮直道吃撑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桃笙手头还有工作，便道自己午睡并非必然不可，让苏衡先去休息，自己则在那里翻起了琴谱。
苏衡有些羡慕地看着桃笙，这世上真是有些人天生的精力充沛，也难怪年纪轻轻比起别人做出了更多的成绩。
苏衡前去里间休息不久，季晏明就来了。
桃笙对于季晏明的到来有些诧异，但还是起身让座：“表哥怎么来了？”
季晏明倒是一脸严肃正经的样子，说是这次祝文中的两篇需要配合礼乐来写，所以想跟桃笙探讨其中的几个问题。
如今当真算是专业对口了，桃笙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跟表哥一起讨论工作的一天。
季晏明明显是对琴曲有过涉猎的，提出的问题和见解都非常犀利而专业，桃笙在和他讨论的过程中发现，自己似乎很轻易地被对方带了进去，跟着他的思绪完成这一项事情，比起自己从前一人工作时更加条理清晰，当真可谓是事半功倍。
不得不说，季大人是真的好用，不论做什么都能给人带来别样的惊喜。
礼部各处的炭火用得很足，桃笙刚吃了饭，略略有些食困，而上季晏明声音低沉好听，就这样在耳畔一声一声低语，让她更是有些困了几分。
只是这会儿想要歇息也已经晚了，马上就是上班时间，桃笙索性站起身来，把外套脱掉，再灌了一杯茶水醒神。
桃笙这明明是很寻常的动作，外套脱下来后，里面穿得也是略显宽大的官服，但季晏明就是觉得喉头不自觉紧了一下。
季晏明不动声色地拿起茶盏，也灌了半杯凉茶定了定神，而后对着桃笙道，之前他在刑部之时看过那边的卷宗，到了冬天尤其是临近过年之时，京城附近常有江洋大盗流窜，桃笙这样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
反正这会儿大家都在同一个部里工作，以后家里只出一辆车子就好，我每天跟你一起回家。
苏衡此时正好正好进来，听到这话很想说一句，反正桃笙有车夫也有随侍，若是不放心，可以多配两个随从，完全不必这么麻烦。
但季晏明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思，当他眼睛一横看过来时，苏衡就觉得有种冷风从前胸吹到后背的感觉，好像再多说一句，整个人就要凉透了。
苏衡迅速做出判断，这个人有些不好惹，说多错多，若是惹得对方记仇更是得不偿失，于是将刚才想说的话默默咽了下去。
生活不易，保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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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同朝为官，一般出现这种同事换了部门的情况，大多数同僚都会过来新部门看一看，请同事招待一顿饭，对于调任同事而言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表示自己在原来的部门也非常有人缘。
也正因如此，两位同科室的同事余、朱两人大人过来一起过来看桃笙，桃笙心中十分高兴。
两位先生坐下来陪着桃笙喝了会儿茶后说起，自从桃笙调换部门后，就再没有能听她抚琴，如今思及万分想念，不知洛大人这会儿可是方便来上一曲？
苏衡听了这话之后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桃笙。
桃笙自从来到礼部之后，一个人承担了他们两个人的工作，这几日看起来又忙又累，苏衡虽然心中一直很想，但考虑到桃笙一个年轻女孩子实在不易，所以并没有忍心开口请她弹琴。
而现在桃笙的琴声也是待客的东西，就跟一般人家的茶点果子都是一样的，客人都来了家里，要求主人家给一杯好茶吃并不过分，苏衡有预感，自己可以蹭到这个琴声。
以前老听人说蹭吃蹭喝，如今他却连琴声都要蹭了。
正当桃笙取了琴来准备弹奏之时，礼部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突然出现，对着几人一脸探寻道：“听说洛大人琴声很厉害，听了让人变聪慧又清明，所以你们才特意过来找她弹琴听的对吧？”
朱、余两位先生迅速交换了眼神。
他们都是爱音律，懂音律之人，跟外面那些跟风听桃笙弹琴的人自不一样。
他们喜欢听桃笙弹琴，是因为真的喜欢桃笙的琴音，才不是为了那些功利的念头。
余先生冷冷回应道，听不懂就不要听，你这样的人也听了洛大人弹琴，才是白瞎了这么好的琴声。
朱先生也道，若是阁下抱着这样功利的心听，还不如不听，听什么琴曲都只会变得越发的浊气和油腻。
苏衡听了有些心惊，虽然两位先生在这些话对着的都是礼部这位年长官员，但说是对着自己也丝毫不违和。
苏衡对着灯影默默忏悔。
他真是太功利了，以后也要成为像两位先生一样，成为能够真正听懂桃笙琴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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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两位先生之后，苏衡突然想起，自己的车子今日被住在府上的表妹临时被借走了，所以下班之前找到了桃笙，表达了想跟他们一起回去的想法。
自从桃笙这些日子和季晏明同时上下班后，就换上了家里最大的车子，如今载一个人是载，载两个也是载，助人为乐是华夏民族的传统美德，桃笙当即便同意了苏衡的要求。
苏衡混上车子后，对着桃笙笑道，其实我看过路线了，咱们两家府邸挨着很近，也正好顺路，如果你表哥有事要忙的话，不必日日送你出门这么辛苦，我可以和你一起。
苏衡这人有些话痨，桃笙上班时候听他说了一日已是十分疲惫，到了下班时候只想好好歇歇耳朵，面对苏衡的提议连忙拒绝道：“不用劳烦苏公子了，我这样就很好。”
苏衡失望地“哦”了一声：“不麻烦的，其实说实话，我也有点怕黑，我打心底里是愿意同洛大人一道儿的……”
苏衡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季状元突然淡淡开口：“苏大人听说过江洋大盗吗？”
苏衡原本就怕黑，如今到了冬日里，外面黑天原本就早，听了这话只觉得背上当即一凉：“季大人说什么？”
在苏衡害怕的眼神里，季晏明缓缓背了几段关于江洋大盗作案的卷宗，抑扬顿挫，绘声绘色，很是让人有种身临其境和江洋大盗撞面的感觉。
桃笙觉得季晏明很有讲故事的天赋。
苏衡都抱着脑袋瑟瑟发抖，想到自己家比季宅更要远了两条巷子，过会儿还要步行回去，就恨不能赖在这车上永远不下来。
桃笙看到了苏衡的惨状，倒是没有把他丢下不管，而是颇有良心地绕路将他送回了家中。
季晏明原本也是想着吓唬一下苏衡，让他莫要再企图撇开自己蹭桃笙的车子回来，结果到了第二日才得知，苏衡不光不能再蹭桃笙的车子，就连本人也病了，上班时间都不能和桃笙在一处了。
桃笙也没想到苏衡这人会这般脆弱，看着挺有活力的一个小青年，说吓倒便吓倒了。
苏衡回家养病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原本就是两人的工作，桃笙一人完成有些吃力。
礼部这边祭天地只是新年活动的一部分，从小年开始到正月十五大小宴会不断，正是这些宫廷音乐歌舞机构最忙的时候，根本抽不出人来，所以如今苏衡病倒之后，太乐署就找不出能和他水平相当的在册官员过来帮助桃笙。
桃笙自己修音选谱倒是可以，但还是希望能有个擅长琴艺的人能帮忙协助一下。
最后太乐令秋大人给出了桃笙两个人选，一个是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施贯施大人，据说琴技还算不错，马马虎虎能够看得过去，另一个就是在太乐署当值的一位公公，因为在音乐有些天赋，这些年来又在太乐署这边耳濡目染，所以学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