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笙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为他抚琴的场景,似乎也同昨晚一样,有种往日重现的错觉。
季晏明看起来昨晚休息得不错,神色已经同桃笙记忆中的冷清少年无异。
而此时的季晏明正在鸡窝前逗着小凤,小凤显然还记得他,扑棱着翅子在那里连说带比划,不知道想要表达些什么。
桃笙凑近了一看,见小凤两只翅膀合拢在一起,像是手捧着什么东西一样,对着季晏明拜了两下,似乎是道谢的手势。
“你是说谢怀安吗?”季晏明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桃笙看到一人一鸡在这里煞有介事的交流,觉得有些可乐,只是这会儿季晏明刚刚出差回来,照例要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所以不用早起出门上班。
可桃笙这会儿就没有了这么好的待遇,即便昨天劳累着在长乐宫中盯着了一整日,今天还是要早起去太乐署干活。
从前是季晏明早起出门,桃笙睡到日上三竿,现在是季晏明在家逗鸡散心,桃笙早起赚钱养家。
桃笙叹气,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桃笙刚刚抵达工位不久,施贯施大人就来了这里,几乎在这人抵达她们这间书房的瞬间,朱先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虽然施贯这人的确性格讨厌了些,专业水平次了一些,说起话来招人烦了一些,但此人在人情和交往上很有一套,最懂得奉迎媚上,一双眼睛只往上看,又因着搭上了东宫得了太子青睐的关于,这些年在太乐署当中一直混得不错,稳坐了太乐署的第三把交椅。
不过这些事情跟桃笙等人也没关系,反正施大人的谄媚和针对对象也都不是她们,平日若是看不惯只管不要理就是了。
而施贯此人直接影响到桃笙等下属工作质量的,就是因为他最甚是喜好四处说教和到处串岗。
施贯本人手上没什么实质性工作且实在很闲,所以总在上班四处乱转,时而指点江山,时而强调纪律,时而分享生活琐事想要听取奉承,获得认同,给大家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不方便。
就连桃笙这样一向以高效率著称的天选打工人,也会受到施贯的影响,一天的工作量基本要砍半。
不过因为桃笙办公室的两个同事气场都比较冷,所以施贯很少过来嚯嚯他们这边,这次对于这次施大人的到来,大家都感到十分意外。
施贯也没有看朱、余两位先生,而是径直向着桃笙走来。
桃笙脑海中警铃再一次想起。
难道施大人这次竟然是冲着她来的?
施贯过来显然是有话要说的,但通常没什么特别着急的话要说的话,一般都是从家常开始唠起。
果然,施大人上来就先说,家里马车前几日坏了,家中托了关系,找了一个原本替几位亲王公主建造马车的师父来修,结果修完之后又觉得不好,果断花钱买了新的。
然后就说了夫人如何挑选,如何采购,接下来就是新马车如何装饰和初次上路的体验。
马车事件过后,施大人又跟桃笙聊起,他的女婿作为鸿胪寺中人,托了外国使臣来访的福,有幸得以参加了这次立冬佳宴。
他的女婿看到看楚王殿下的衣服很是不错,听说还是皇帝亲自赏赐的,不论设计还是颜色搭配都十分亮眼,觉得实在很好,也想要拥有一套。
可那衣裳毕竟是内造的,民间裁缝能拿到的料子和出手的做工都不能比,也只能寻求一个形像神不像,买一个相同样式的,不敢奢求太多。
结果不过过了一夜的功夫,他清晨去找人定做之时,就听说相似的面料已经被人预定了好些,大有马上就要风靡京城的节奏,最后还是托了关系才将那衣服料子买了回来。
余、朱两位先生到了这会儿都听不下去了,先后带着书本和纸笔出门,只有桃笙被施大人拉着说话暂且躲不开,只能坐在这里苦苦支撑。
在说了一个半时辰的闲话后,施贯终于进入了正题,道是马上就要到新年了,皇帝想要将今年兴礼乐的成果结合在祭祀之上,礼部那边需要太乐署的配合,借调两个人年轻人过去帮忙,太乐署便选了苏衡和桃笙过去。
直接参与六部准备大型活动,对于桃笙这种职场新人而言,的确是个极好的机会。
虽然施贯这会儿过来画饼充好人,但是桃笙知道,这件事情应该还是由太乐令秋大人和太乐丞顾大人一起拍板,皇帝也点头,最终才确定下来她和苏公子两人。
最终接到这样的好消息实在令人喜悦,也不枉费了被施大人在这边折磨将近两个时辰。
桃笙眉眼弯弯地对着施大人道了谢,并暗中祈祷日后不要再跟这人有什么工作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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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官员的人事考核和调动一般都在冬至初见雏形,小年之前尘埃落定,立冬过后基本就是吏部官员最为忙碌的时候。
而今年这份忙碌,和桃笙、季晏明两人也都息息相关。
翰林院几位学士也是在实践当中发现,今年进入职场的两个最为亮眼的青年才俊季晏明、谢怀安两人有着很大不同。
谢怀安很适合干类似拟旨讲学撰写祝文这样的差事,而季晏明文章虽然也好,但大都平铺直叙,文笔精炼,见微知著,言辞犀利,这样适合干实事的人,在那边修书起稿反而屈才。
刑部尚书齐大人这次非常看好季晏明的表现,有意跟翰林院协商将季晏明调过去,可翰林院中也不只有要写文章的差事,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连中六元的人才,李学士等人自然不愿放人。
皇帝乐呵呵地裁决了早朝之上的这一场官司,他肯定了季晏明这段时间为朝廷做的突出表现,赏赐一年俸禄并两件珍玩,又将其从原本不入流的庶吉士升任至八品典籍,先暂且放在翰林院过段时日,等明年再安排。
而谢怀安这边也有一些想法,谢家势大,朝中参政之人众多,如今面对着京中波谲云诡的形式,有了想要让谢怀安出去外放躲一躲的想法。
那日谢怀安听说季晏明回来,特地过来季宅做客,并带了一幅自己所画的写意画作为谢礼。
桃笙打开那画,见是一副莲叶映日图,上面是探花郎略显风流的题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1】
这是宋代文学家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虽然表面上看似写的是西湖美景,但其中还有一个隐晦的典故。
林子方举进士后,曾担任朝廷直阁秘书,在皇帝身边做事,是最靠近皇帝的官员之一。而当年杨万里是他的上级也是好友,杨万里赠诗之时,正是林子方赴福州任职的前夕。【2】
而这首诗出了写景之外,还表达了杨万里的一点职场思维——
如果你只是远离京城的一片莲叶,即便日后大有发展也不过就是“无穷碧”,而只有那些留在特殊位置譬如皇帝身边的荷花,“映日”之后才能“别样红”。【3】
言外之意,还是留在朝廷中枢,皇帝的身边,才能青云直上,最有前途。
桃笙看到这里也就明白了谢怀安的意思,看来这位探花郎短期内也没想出京任职,而是打算再这里多待一段时日。
如今时间临近新年,苏嘉也从外地赶了回来。
苏嘉看到桃笙后十分欣喜,眼角眉梢都透着弄弄的喜悦:“我这些日子在外总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这会儿见到了才算放下心来。”
桃笙最近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身形比上次见到时更加高挑窈窕,样貌也比从前更是漂亮了几分,尤其是这皮肤,简直白嫩得要掐出水来。
想来这段时日生活得不错。
桃笙见到苏嘉也很想念,如今这个姨母在她心中是唯一当做长辈的亲人,见到之后自然欢喜,拉着问了对方好些外祖家的事情和路上趣事。
两人聊着聊着,苏嘉突然想起一事,对着桃笙低声询问,在她离开的这段时日,可有什么人帮她表兄相看和介绍过女孩子?
季晏明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在京城,他们家中又没有长辈,并无没什么媒人上门,但要说完全没人帮着相看也是不对,毕竟楚王殿下一直在操心此事。
桃笙悄悄告诉苏嘉,楚王殿下的确动过帮表兄相看女孩子的心思,只是想要找一个符合他心意和要求的实在太难,尤其还要跟他同一派系,最后也只得放弃。
苏嘉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又将这个话题进行了升级:“我这次去看你外祖倒是收获不小,你外祖母道是自己有个极好的手帕交嫁到了京中,丈夫已经做到了三品的位子,家中有个年轻小郎君相貌端正,性情温顺,自幼开蒙,饱读诗书,倒是与你相配。”
“外祖母介绍的人?”桃笙蹙眉,“我记得她也有十几年不到京中了,跟手帕交还有联系么?”
“听说是今年夏天,那夫人回乡避暑,和你外祖母商议得此事。”苏嘉道,“我看了你外祖留在家中的画像,的确是个很好的公子,你若是有意,我可同你一起带着母亲手书去一趟慕容府上,也好让你们见上一面。”
照这么说,姨母并未见过这位慕容公子,只是看了画像之后觉得很是满意。
可这年头的画像都抽象到不行,在写神不在写形,有时本人跟画像能差个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这位慕容公子当真靠谱么?
正当此时,桃笙听到季晏明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的响起:“借过。”
苏嘉拉着桃笙说了这么一回儿,如今看到季晏明后,才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个儿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季晏明从前也是长期求学在外,并不怎么回家,所以苏嘉相比他在家更适应他外出的状态。
季晏明一脸冷峻地出现,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再加上强大的低气压笼罩,看得苏嘉直皱眉,对着桃笙悄悄道:“小白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这样的不高兴?”
桃笙也觉得有些意外:“表哥刚刚回京之时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但这几日一直在家休沐,似乎并未发生什么让他烦心之事。”
即便日日厮混一处,她也不知道季晏明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
果然反派榜一大哥的心思都深不可测,比较难猜。
桃笙如是想。
第43章 043
苏嘉拉着桃笙进了屋:“外头冷, 咱们进屋里说。”
若是放在从前,季晏明很少参加苏嘉和桃笙女子间的谈话,一般都会自觉前往书房, 要么看书要么办公,这会儿却很难得的跟着她两个一起进来了。
虽然这位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但苏嘉一想到季晏明要进来同她们一起聊天,就感到有些放不开, 也聊不痛快。
她对着季晏明温柔微笑:“小白你若是还有公务, 就到书房去吧,有你妹妹陪我说说话就成。”
刚才苏嘉进门时候桃笙还没回来,她也就退而求其次跟季晏明说过一会儿话了,可这会儿桃笙回来后,苏嘉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顿然觉得自己跟季晏明母子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季晏明却稳稳坐了下来:“母亲外出云游, 许久未归,这会儿我陪着母亲说说话, 尽一尽孝道也是应该的。”
苏嘉心中腹诽。
她也知道这个儿子不喜欢闲聊浪费时间,这么多年以来, 家里来了亲戚客人, 自己从来都是把他摘出来, 让他去书房看书写字,躲个清净。
那会儿也没见他说孝道, 要替自己分担一些,怎么现在做官之后突然开始讲究这些东西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儿子的一番好意, 苏嘉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并未再说让季晏明出去的话语。
苏嘉和桃笙两人都没见过这位慕容公子,没什么好聊的, 所以这会儿又将此话题略过,迅速进入了其他话题,譬如桃笙的工作。
苏嘉笑吟吟地捧着茶杯道,“看你来信说自己成了八品典乐,倒是叫我想起,以前我们同乡的女孩儿,在宫里做了六品司言,祖宗也是脸上有光。虽然那差事听着很好,但据说是在宫里是要侍奉主子的,也难免辛苦。我原也以为你是同那姑娘一样,在宫里当差轻易不得出来的,方才听小白说了太乐署之事,我才知道不是。”
“太乐署原属鸿胪寺,如今独立了出来,也是朝廷设在内城的衙门之一。我每天都可以回家,第二日再按时去衙门就好,无需像女官一样去宫里侍奉主子。”
苏嘉迅速表示理解:“那就是跟你表兄小白一样了?”
“正是。”
“这敢情好。”苏嘉乐呵呵道,“如此一来,咱们家里就等于是出了两个朝廷官员了,这可是旁人家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不就是这样,奴婢们也都觉得脸上有光呢。”过来给桃笙送衣服的乳母周妈妈听了这话,对着苏嘉道,“可那次有个什么关世子的人过来,上来就跟姑娘说要她知分寸,懂自重,还说太乐署那边人员混杂,有太监也有伶人,其中同僚也大半都是男人,让姑娘自己把握分寸,莫要累了家里,日后不好说亲。”
听得人当真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