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叶听见自己喉咙微涩地说出这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藏匿着难以捕捉的情绪,头一回清楚地认识到他并不想让时柒嫁人为妻。
但沈拂尘是她抢回来的,也是她心悦之人,做哥哥的该让妹妹欢喜。
这种不想时柒嫁人为妻兴许是亲人之间的不舍得作祟。
他也不觉得抢人有什么不对,魔族人骨子里便流淌着野性、侵略、唯我独尊,对待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地得到也无妨。
于是白叶那伸到半空的手转了个弯落到时柒的凤冠,上面有精致的珠子缀着,还有垂下来的流苏,指尖轻缓地勾过再松开。
时柒听到他夸她便笑了,“什么叫今日真好看,我以前不好看么?”
这是故意开玩笑的话。
白叶也笑了,垂下手,“我的妹妹自是好看的,便宜那小子了。”
身边的侍女识相地退到一侧,白叶拿起画眉墨,弯下腰朝时柒靠近,手指撩开挡住脸的流苏,给她细细地重新描了一回秀眉。
时柒没有拒绝,因为白叶以前也曾这样做过,睁着眼时长睫偶尔扫过他的手边,忽感画眉的动作一顿,很快便恢复正常。
凤冠的流苏又被放下了,白叶把画眉墨放好,慢慢地直起身子,唇角扬起道:“好了,妹妹瞧瞧可喜欢?”
时柒转眸望向铜镜,眉眼弯弯道:“喜欢。”
那一天,白叶坐在主位上接受他们的跪拜,魔族人也喜欢热闹,四处挤满了人,未出嫁的魔族少女想看看沈拂尘长什么模样。
可惜他盖着红色盖头,她们一时间看不到长相。
这一场大婚虽然有些是按照民间的礼节来进行的,但是成婚时男子盖红盖头是魔族的习惯,所以白叶也要沈拂尘盖上。
就在他们夫妻对拜时,红色盖头滑落了,一张赛雪欺霜般的面孔忽然露了出来。
她们一直都觉得她们的主上容色无人能及了,见到沈拂尘方觉两人平分秋色,各有各的韵味,难怪她们的圣女会看上此人。
只他没什么表情,仿佛不是要成婚的新郎,而是事不关己的过路人,而时柒见红盖头掉地,笑着眨了眨眼,捡起来亲手给盖上。
沈拂尘在看到时柒的笑容时,眼睫无意识地一颤。
白叶稳坐在高位上看着他们礼成再送入洞房,却不知为何更难受了,在喜宴里喝了不少酒,后面有些糊涂地去了他们的婚房前。
婚房里还没吹灭灯,薄门纸上倒映出里面坐着的两道人影。
他们正在喝交杯酒,是时柒主动的,她握住沈拂尘的手交叉而喝。
再然后便走到了床榻,人影缓缓地交叠,传出一些暧昧的声响,一开始也是时柒主动,灯灭了。
白叶的酒慢慢便醒了,只有一个念头,妹妹她长大了。
不再是以前那个整天跟在自己身边的妹妹了,白叶抿了一下唇。
*
思绪纷飞,阳光刺目,白叶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里并不是魔域,是仙门的望仙台,而时柒要在他面前再一次跟沈拂尘成婚。
时柒此时此刻站在不远处,手持着团扇半遮面,日光轻抚过艳美的容颜,唇瓣涂了鲜红的胭脂,透着靡丽。
白叶压下咳嗽,专注地看着。
沈拂尘牵过时柒的手,齐齐地走向他,一步、两步、三步……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白叶一双眼睛却染上绝望,接受不了。
白叶喉咙翻滚着一股腥甜,他想咽下去但还是无法成功,血液从唇角渗出,染红本是苍白的薄唇。
时柒见了忍不住握紧拳头,但没动作,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夏邵青也捏了一把汗,想起前不久跟她的坦诚,颇为忐忑不安。
他们到了白叶面前,沈拂尘按照仙门的成婚规矩给他奉茶,可并没有人接,局面僵持着,下边的人也在观察着上方的诡异形势。
“砰”一声,白叶抬手打落茶杯,瓷片破碎发出脆响。
可如今的他只是单纯做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也花费了巨大的体力,差点站不稳,“本座不同意这一桩婚事,死也不会同意!”
沈拂尘看了白叶一眼,神情淡然,貌似也没放在心上,牵着时柒就要走向望仙台的神像处行仙门的成婚礼。
白叶拉住了时柒拿着团扇的手,细瘦五指有些无力却还是缓缓地插进她的指缝,与之十指相扣,团扇因此落地,坠在他们脚边。
沈拂尘回头,目光带着说不透般的古怪落在他们相缠的手。
只听白叶眼尾泛红,声音微颤道:“妹妹,不要。”
时柒那双水灵灵的眼眸倒映着他枯瘦的脸,心想白叶跟沈拂尘完全不一样,无论是性格还是样貌,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沈拂尘敛眸,正要将他们分开之际,结界居然从外面破开了。
一大群魔族人冲了进来,领头的是红烟与白叶,而他们拿着一块玉牌,那是跟昨晚周向阳的玉牌一模一样。
这样的玉牌有两个,沈拂尘给了一个周向阳,另一个放在自己的房间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他和夏邵青二人而已。
一般来说没有人能破开沈拂尘以强大的修为结成的结界,但若是拿着他的玉牌或许能通过一道缺口撕裂结界。
对于夏邵青是否跟时柒达成了什么交易,沈拂尘不在乎,继续牵着她往神像方向走,状似没看见那一群杀气腾腾的魔族人。
时柒却不肯走了,“放开我。”
沈拂尘侧头看她,若云淡风轻般地提醒道:“礼还没成。”
魔族人见到仙门人便开杀戒,仙门人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幻化出武器对抗。
如今结界破了,他们也没什么顾忌了,因为知道沈拂尘不能再凝结界了,他那正在下降的修为不容许这样做。
站在白叶身后的两名仙门弟子见到突然闯进来的魔族人先是一愣,然后果断下决定要抓住他当人质。
可惜没来得及,红烟驱使乌鸦啄掉他们的双目,她快步去扶住摇摇欲坠的白叶,太轻了,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眼睛猛地一酸。
白叶强撑着命令魔族人目标锁定沈拂尘——杀。
便是此时,地动山摇,仙门地界抖上几抖,似有一股力量破土而出,时柒隐约听闻一阵巨响怒号。
忽听仙门门主扯着嗓子大喊,“镇魔塔塌了,镇魔塔塌了!被封印压制着修为的魔物都逃出来了!”
那些魔物没了压制,彻底释放杀戮之意,逮人就杀,无论是仙门人还是魔族人,却偏偏略过了沈拂尘和时柒。
魔物虽也是由魔族人修炼而成,但早就脱离魔族了,况且这么久来还被仙门困住在镇魔塔,他们性子扭曲不已,非杀戮不能满足。
时柒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魔物,心中震撼,沈拂尘却拉着她不容拒绝地行了仙门成婚礼的一礼,一共三礼,三礼过才算礼成。
一个修为偏低的魔物的战斗力都比三个仙门弟子还要厉害,仙门弟子和魔族人都异常吃力地对付着这些很难杀死的魔物。
望仙台的时柒不愿再继续行礼。
沈拂尘抬起手将她凤冠有些凌乱的流苏弄好,指腹擦过微凉的皮肤,“他们不会打扰到我们的。”
时柒留意到魔物不会伤害沈拂尘,“是你把镇魔塔毁掉的?”
“对啊,是我让人去把镇魔塔毁掉的,那人你也认识,周向阳。”
他指尖轻压时柒唇瓣,沾染了鲜艳的胭脂颜色,再拿回来轻轻地点在自己的薄唇上,“他们都死了便没人能妨碍我们了。”
沈拂尘难得地笑着,那一抹曾涂时柒唇上的胭脂在他薄唇晕开。
她毛孔竖起,觉得自己从来没认识过这样的沈拂尘。
周向阳跟手下在仙门的高山上看着这一幕,耳边似又响起了沈拂尘昨晚说的话。
——我要什么?我要他们都死。
——我教你如何毁掉镇魔塔。
——就在我大婚之日行动吧,我想看到望仙台开满红色的花。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本来艳阳高照的半空被浑身萦绕着黑气的魔物笼罩, 望不到边的天际暗色连成片,仙门乱成一团,遍地血液, 厮杀声不绝于耳。
刀剑声此起彼伏,时柒抬头朝四周望去,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 有仙门人也有魔族人的, 也有魔物离开仙门直奔民间。
此刻摆放在镜双殿的神石破裂,魔纹侵蚀掉原光滑的石面。
魔已彻底成了,不可再挽回。
以前或许能通过重塑骨肉将沈拂尘身上的魔气移出去, 可现在不能了,那道心魔与他彻底地融为一体了。
若要杀,必须得连人也杀掉, 神石破裂,天色骤转黑暗, 狂风暴雨毫无征兆而来, 冲刷着望仙台,血水顺着台阶不断地流淌。
太乱了,雨水砸在时柒脸上,艰难地睁着眼睛在寻找白叶的身影,婚服拖曳在地面, 沈拂尘不急不慢地与她携手行了二礼。
找到了, 时柒看见了被红烟带到望仙台下面的白叶,心下一松,一瞬间百感交集。
魔物也是过几乎昏厥的白叶而不伤,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些事,他和沈拂尘确实为同一人, 她眼睫被雨水压下,雨珠缓滴落。
红烟见此既疑又喜,无意地隔着雨帘跟时柒对上目光,欲言又止般。
时柒转过头不再看,红烟知道她的意思,狠下心命令道:“不可恋战,撤退!”
追风正在与仙门门主对战,听言抬眸看了一眼望仙台,一剑杀死眼前人后也没有恋战,立刻后退离开。
仙门的人也知道要留存实力,他们也有序地撤出了仙门之地,渐渐地便只剩下少许人,夏邵青衣衫凌乱染满鲜血,跪撑在地。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心潮起伏不已,其中有些昨天还唤过自己南枝门主,却在如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死了。
夏邵青是看过原著的结局章,却不知沈拂尘会在此之前做出这样的事,愣是他一个明知这是作者写出来的虚拟世界也于心不忍。
想到这儿,夏邵青强撑着站起来,面向沈拂尘和时柒所站方向。
李怜雪气喘吁吁,握住长剑的手也是鲜血淋漓,谢舟谨慎地站在她前面,警惕地看着还在半空盘旋的一些邪气横生的魔物。
其他魔物已经下山了,入世后则天下大乱,他们知道却无法阻止。
李怜雪以往干净的俏脸沾满脏污,愤愤地抬头看向沈拂尘,大声质问:“师尊,这是您想看到的么,遍地尸骸,血流不止!”
她眼泪滑过脸颊,冲刷污血,“那些都是以前信奉过您的仙门弟子,也是我的同门,您怎么可以如此狠心置他们于死地!”
镇魔塔由历代仙尊所管,也只有历代仙尊知道如何毁掉镇魔塔。
所以镇魔塔被毁并不是意外,也不是里面的魔物自发地冲破,而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而那个人就是沈拂尘,李怜雪很快便想到。
巧妙地借镇魔塔里面的魔物力量来杀死在仙门的人。
结了结界后他的修为大不如从前,没把握对抗仙门所有人,加上他们也还有所忌惮和怀着对方也许会回头的心思不敢贸然出手。
以至于拖到今日。
沈拂尘无动于衷,抬起手缓慢地抚过望仙台的神像,“信奉我?他们信奉的到底是我还是一个无情无欲、为仙门办事的仙尊。”
他垂下眼,跟他们的狼狈不一样,俊秀皮囊还是干干净净的,“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么,他们要是有机会也会杀了我的。”
“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李怜雪抹了一把眼泪道:“不,他们不会杀您的,我听说,我听说只要您愿意重塑骨肉那便可以了,一切都可以回到原点的。”
沈拂尘那比从前红上三分的薄唇缓缓地吐出字,“迟了。”
神石已破,魔物倾巢而出。
他将神像沾到的血液擦掉,出色的脸似一张缝上去的人|皮面具一样好看又可怖,“况且我也不愿重塑骨肉,有些……疼。”
青年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完这句话,修长指尖将旁边一副保持着跪死姿势的尸体轻轻一推,“哐当”一声,尸体手中的长剑坠地。
夏邵青咬紧唇,脊背爬满寒意。
他还差一步,还差一步便能完成任务了,不能因此前功尽弃。
时柒眼皮一颤,垂落在宽袖里的手握紧了,然后看向夏邵青,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她答应过会帮他便不会食言而肥。
夏邵青虽然可以为了回去不择手段,但是看着跟自己妹妹年龄相仿的时柒还是想以后能弄一个能一起完成各自任务的万全之策。
李怜雪泪水簌簌地落下,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今日的地步。
谢舟也是面如土色,自知无法劝动自己的师尊干脆沉默不言,他是沈拂尘的弟子,若对方要杀便杀,左右不过是一条命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