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谢舟刚刚为什么不跟仙门众人撤走的原因。
时柒看着他们,想起了行第三礼时沈拂尘对自己说的话:“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冷冷地回:“我想要你死。”
这其实是气话,时柒知道沈拂尘要是死了白叶也会死,如此一来她现在怎么可能动手杀他,杀沈拂尘也是相当于在杀白叶。
可也不是没法子……
而他答应了,脸色如常得似在讨论一些琐碎小事,“好,不过不是现在,你得先履行你不会离开我的诺言,我再履行你的。”
魔物全部离开了此处,雨停了。
时柒深深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快刀斩乱麻地斩断先才的听到的话回到眼前应要面对的事情。
而站在仙门不远处的高山上的周向阳看到这儿也不打算再看下去了。
沈拂尘成魔了,仙门容不下他,以白叶为首的魔族人也视他为仇敌,周向阳为自己日后实现计划能得到一个有力的帮手而高兴。
其实在今天之前周向阳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他生性多疑,怕沈拂尘并不会与仙门为敌,只是在诓骗自己。
可事实证明周向阳的担心是多余的,看望仙台遍地的尸体便知道了。
沈拂尘他就像是开弓的箭,回不了头了,仙尊又如何还不是堕了魔,同仙门反目成仇?周向阳唇角扬起讽笑,带着手下离开了。
立于望仙台的沈拂尘淡淡地扫过眼眶通红的李怜雪,目光缓缓地越过谢舟慢悠悠地定在夏邵青脸上。
他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仿佛在等待着对方出声。
两人对视着,暗潮涌动。
血腥味冲天弥漫开来,时柒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她在来前喝了沈拂尘给的抑制修为的汤药,所以现下没能力与之一战,刚才只得顺着他意行了第三礼,仙门的成婚礼便礼成了。
尽管沈拂尘只是单纯地看过来,夏邵青也倍感一股无形的压力压下来,自然也是怕他会出手杀自己。
却听沈拂尘蓦地道:“我知道是你偷走了我的玉牌。”
夏邵青感觉死意朝自己逼近。
时柒一把抓住沈拂尘的手,碰巧握住掌心,仿佛在牵手一般,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很久没有主动牵过我了……怕我杀他?”
听到这个问题,时柒静默没回答,一看便是默认了。
夏邵青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很近。
李怜雪“砰”一声跪在地,就连谢舟也拉不住她,尔后抬首诚恳规劝道:“师尊,不要一错再错了。”
沈拂尘对此充耳不闻,反握紧时柒的手,慢道:“你紧张什么,我现在不会杀他,因为他偷玉牌的事我也知道,不过没阻止。”
夏邵青一惊,后怕涌上心头。
她也有些惊讶。
沈拂尘似乎没看到他们的反应,“你们想把魔族人带进仙门救白叶罢了,但魔族人也是人,魔物也喜欢,他们当祭品也挺好。”
他望向也有魔族人尸首的地面,眼底毫无正常人的怜悯之心,轻声道:“这都是你们的选择不是?”
沈拂尘温柔地抚开时柒凤冠上的水珠,继而接着道:“若你们没让他们来,那么他们便不会死。”
她抬手拍掉他的手,“滚!”
时柒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沈拂尘会跟周向阳联手,他们合作条件是什么?他们以后还会做什么?有太多的未知数了,令人不安。
沈拂尘替时柒扶正因激烈动作而歪了点儿的凤冠,“你生气了,为何要生气,因为我算计了你们么,可你们也曾算计过我啊。”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生气,但是我还给你们可好?”
夏邵青听了哑口无言。
李怜雪和谢舟看着这一幕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对方陌生至极,他们觉得眼前这个身穿绯色婚服的青年不是沈拂尘。
可他就是沈拂尘,就是他们尊敬了上百年的仙门仙尊。
时柒深呼吸,“你把那些魔物放出来会害死很多人的,除了仙门人还有那些住在民间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他们会死。”
沈拂尘垂眸盯着被拍红的手背,“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我怎不知以前杀人不眨眼的魔族圣女的白时柒也会关心天下苍生。”
她努力压下脾气,“你跟周向阳准备做什么?”
时柒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他帮你的条件是什么?”
他闻言抬头,薄唇上的染抹到的那一抹从她唇瓣蹭下的胭脂无比鲜艳,唇红齿白的模样可摄人心魄,“你这是要套我话?”
沈拂尘眺望着望仙台下面成了堆的尸体,“可我不想说。”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转眼间到了晚上, 时柒被沈拂尘带回冰霜阁了,明天再离开此处,而李怜雪和谢舟自己选择留在望仙台那里收拾尸体去埋葬。
夏邵青也在旁边默默地帮忙, 每碰到一具尸体都会为之一动。
也不知道时柒能不能够按照计划顺利行事,他抬头望遍布星辰的夜空,黑暗弥漫, 附近的灯笼支离破碎地亮着, 似苟延残缺般。
李怜雪突然走过来让夏邵青先休息一下,他却提醒道:“你们去和仙门汇合吧,不然他们会以为你们也跟着背叛了他们。”
谢舟将一张白布盖到一名认识的仙门弟子尸体上面, “南枝门主,那您呢?”
夏邵青也很累了,满身脏污也不管就随意地坐在石阶上, 故作轻松地笑笑道:“你们跟我不一样,我可是他的多年好友。”
他自然指的是沈拂尘。
李怜雪凝视着夏邵青有几道小伤痕的脸, 表情绷得紧紧的, 说的话也有些拆台,“但师尊也对您动过杀心。”
她努了努嘴巴,“我们也是师尊多年的徒弟,也不想弃师尊而去,哪怕他想杀我们, 哪怕他堕了魔, 我们也想把他拉回来。”
夏邵青笑容一顿,不过很快又笑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他们天真, 朝天叹,“你们是不可能把他从入魔之路拉回来的。”
他这话有两个意思, 一是沈拂尘已经完完全全地堕魔,无法再回到以前,二是就算真的找到办法,自己为了回家也会阻止。
李怜雪他们只听懂了第一个意思,颇有些颓废地垂下脑袋。
夏邵青看着他们心一软,站起来敲了一把他们的头,“好了好了,你们不是连死都不怕么,如此一来其他事都不是事了。”
听了这话,李怜雪想反驳他,是连死都不怕,但人心里有时有比死更害怕的事,想想却又无从说起,只得继续闷闷地收敛尸体。
夏邵青看了一眼他们再看回夜空,指甲缝里还有白天战斗残留下来的血污,尽管很是难受但也没有理。
他脑海里慢慢地又浮现了那晚跟时柒交谈的画面。
自己坦白地说出了最后的任务和打算,打算在白叶濒死前抽出他的一缕魂放回沈拂尘身体里,让分开数百年的三魂七魄集合。
她半倚靠在围栏之上,长及腰线的墨发随风而动,侧脸透着一股近乎冷静到极致的坚定,“只要让三魂七魄集合便可?”
时柒只是说了一句简短的话,没有点明,夏邵青却莫名地听懂了隐含在这句话下面的意思,心尖一抖。
对啊,只要让三魂七魄重新集合成整体就行了,并没有要求留下谁,而他之前要让沈拂尘堕魔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是分开的。
可、可难道真的要抹杀沈拂尘,而留下白叶么?
这些年来,夏邵青一直跟沈拂尘相处,自然是有感情的,他见证过对方由无情变有情,由仙尊堕魔。
说实话,夏邵青可怜沈拂尘这个从小就没有感情的纸片人。
白叶是一缕魂没错。
可听说以前的魔族之首和夫人特别怜爱这个儿子,自小便悉心地教导他,而魔族之首在死之前还把修为传给了他,怕他受欺负。
他们还留下了一个女儿给白叶作伴,时柒跟他一起长大,两人没了父母后相依为命看起来再可怜不过了。
但沈拂尘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不曾有怜爱自己的父母,也不曾有亲人相伴长大,独自一人在冰霜阁修炼,养成性子孤冷少言。
夏邵青便是那时接近沈拂尘,带着目的地接近他。
沈拂尘对待夏邵青跟别人没什么两样,却有时候会同意跟他下棋。
也许在别人看来下几盘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可夏邵青却明白不是的,沈拂尘以前都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后来才愿意跟他下。
沈拂尘自小便被重塑骨肉,没了七情六欲,偏偏他还是喜欢上了时柒,那只能说明喜欢她渐渐地成了本能。
夏邵青能看清这一点,只因他是旁观者,还因他是一开始就抱着目的接近沈拂尘、观察对方的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夏邵青知道沈拂尘漠情却还是对他生了一些友情,因此在系统说要令三魂七魄回归一体时只想到毁白叶,留下沈拂尘。
今日时柒却点破还有另一种办法,夏邵青不敢立马给回应。
她却字字诛心地点出,“沈拂尘已成魔,仙门的人必定会采取行动,而被魔性占据身体的他可能会对那些人大开杀戒。”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毕竟沈拂尘之前差点把他给杀了。
夏邵青一点儿也不敢想象那画面,他在仙门中也有自己教导多年的弟子,还有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不算特别恶劣的仙门门主。
到时候他是完成任务能回去了,可是留在这个世界的人呢。
夏邵青依然是犹豫不决,“时柒,他喜欢你,你我都知道,你对他真的不曾有过一丝情分么,就算现在没了,百年前也没么?”
时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坚定道:“我要我大哥活下来。”
夏邵青没说话了,他无法动摇她的选择,也没有必须坚守的立场。
望仙台浓重到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将夏邵青从记忆里拖回现实,他摇摇头过去帮李怜雪拉起一具较沉的尸体。
*
夜渐深,房间里很是安静,贴着喜字帖的墙面与没有一丝人气和热闹的冰霜阁形成鲜明对比,时柒坐在床榻上想自己的事情。
“咔吱”推门声响起,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走了进来。
时柒是垂着眼的,先看到是一双黑靴子,然后是大红衣摆,再是被绯色布料掩盖着却正在行走的双腿,尔后是窄瘦的腰身。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被红色映衬着的沈拂尘,少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不可攀,多了一抹寻常人家的气息。
也是红色的团扇被扔在了铺了毯子的地面上,他弯腰捡起了。
修长洁白的手指握着红色团扇煞是好看,沈拂尘脚步一拐走到梳妆桌前,将它好好地放在旁边再走向床榻。
时柒眉眼一动,身体却不动,稳稳地坐在原位。
他伸手过来牵住她,目光落在桌面上的酒杯,淡淡地道:“我们还要喝合卺酒。”
时柒没说话,任由沈拂尘牵着自己走近桌子,他端起一杯酒水放到她手里,然后自己再拿过一杯。
沈拂尘挽过时柒的手,似被精雕细琢过的五官被红烛光染上薄红。
手挽着手喝合卺酒令时柒心绪微起,她以前主动做过这个动作,那时是第一次,紧张到差点把酒水洒了,还是他握住她稳住的。
时间流逝得飞快,时柒恍惚地觉得是前不久发生过的事,却听耳畔响起悦耳动听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时柒冷哼一声,“在想你死。”
沈拂尘低低笑起,玉面生辉,她微一愣,看着这样的他确实仿佛见到了白叶的一些影子,笑容似天生带邪,是民间说的不良人。
而以前的沈拂尘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会这样笑。
就在时柒晃神之际,沈拂尘张嘴喝了合卺酒,唇上水色潋滟,低头吻上她,似在轻叹,“我知道你想我死,可惜现在不行。”
时柒很快偏开头,他的吻便落到了她侧脸,“白时柒,你说一声你喜欢我可好?”
房间里的烛火摇曳,时柒冷冷道:“你、休、想。”
她没有喝合卺酒,放回桌子上了,沈拂尘也没有强迫,稍微直起身子,而是道:“我和白叶本是一体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
既然夏邵青跟时柒私下有了约定,那么他也会将这件事告诉她。
时柒沉默以对,算是默认,沈拂尘轻柔地把她发上的凤冠取下来,清凉的青丝蹭过指间令人流连忘返,“那你也会恨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