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滨城到淮京,有飞机,有高铁。
价格最便宜的是最耗时的绿皮车,要二十多个小时。
为了剩几百块钱,陈蓉选择了坐二十多个小时。
以前温洛洛不知道,可以心安理得。
如今,她只觉得心酸,心疼,也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怪自己没有更大的能力,不能来为家里分担。
签约桃夭舞团,能有笔不菲的签约金,但要跟着舞团训练,全国各地到处跑,离开滨城,最主要是会离开薄桑。
她不舍得。
可眼下,最亲近的家人如此辛苦,拉扯着她的心。
温洛洛靠坐在门后,头埋在臂弯中。四周的空气缓滞,连带着她的不安与敏感,涌到脑子里乱糟糟的。
晌午太阳很晒。
她用忙碌来暂代无处安放的愁绪,被子晒在阳台,反射的白光落在眼睛里,微微刺眼。
楼下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
薄缜隔着车窗,望着二楼女生的身影。
她纤秀的手臂掸着纯白被子,小心细致。
温洛洛掸好被子回了屋子,并没有注意到外面停着价值不菲的车子。
没多久,有人敲门。
透过猫眼,温洛洛看到两个陌生的男人,西装革履,明显不像住在这里的人。
年轻的徐巍客气笑着,在门外说:“温洛洛小姐,这位是薄桑的父亲,薄缜先生,我是他的助理徐巍,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谈谈。”
躲在门后的温洛洛没出声。
她有些警觉,不明白,对方找自己做什么。
年轻男人从怀里掏出转院证明,就在猫眼前,以此证明:“温洛洛小姐,温国丰先生上午已经成功转院了,是薄总托人办妥的,这次冒昧登门,只想跟你谈谈之后的事宜,希望你开门,我们知道你在家,刚刚在楼下看到你晒被子了。”
温洛洛拧开了门把手,过道的风吹进来,跟阳台的晒意不同,吹到身上微微的凉。
“打扰了。”徐巍礼貌。
薄缜虽然没说话,但他全程沉默打量,走进来,眼角有些细微皱纹,从在门外到进来,表情都没丝毫变化,给人猜不透的感觉。
温洛洛就站在门口,门没锁,只虚掩转过身,看着这两人。
薄缜自若坐在就近的沙发位置。
他是商人,善于珍惜时间,不愿花在无用的客套上。
薄桑的成长他虽然没参与,但是按着他预期的路线在走,如今频频出现误差,就不得不出面把影响的因素最小化。
跳舞的女孩,哪个不向往大舞团。
她接到黄月的邀请,始终没答应,让薄缜觉得这个女孩并不好用财富名利方面搞定。
不过,没关系。
这种不太注重名利的女孩,一般很重感情,爱情、亲情,换个角度,更容易让他威胁到。
墙上的相框陈旧玻璃面干干净净,里面的照片,是一家人的合影,笑容灿烂如同春日暖意下的花朵,和谐温馨。
薄缜收回目光,说明:“我以爱心基金的名义,帮你父亲转院,且免了第一个月的费用,他对我很感谢,握着我的手不肯放。但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为薄桑,才会出面。”
薄缜语气沉静,这点薄桑跟他很像,但薄桑跟她说话时,态度远比他温柔。
“医生评估,你父亲后期疗养,一个月远远不够,按一年半载算,都算少的。”
“我这个人心不狠,也不想看到你父亲刚好些,就去为了钱劳神耗精力。但如果你不肯分手,他可能就不止要劳神耗精力这么简单。”
他说话间的语调很平和,跟长辈和自家小辈聊家常一样。
但对她说的内容,却让她毛骨悚然。
“你什么意思?”温洛洛收起礼貌,她口吻并不像表面看上去柔弱,而是提防与不善。
薄缜觉得有点无可奈何。
他这个年纪,活了几十年,生意场威胁过不少对家,但如今威胁的人,却是一个小女生:“如果,医院给你父亲配的药,其中某种错了,或者剂量太大,再或者火灾车祸,恐怕你就再也见不到他。”
她攥紧手心,愤怒与无助涌上来:“你这是故意杀人!”
“就算是吧。你可以去告诉薄桑,反正我们父子关系不算好,我不在意再多条裂痕。或者,也可以去报警,只要你能抓到我指使的证据。”
她的后路,被对方慢条斯理说着,又一条条堵死。
“但是你呢。”
“为了谈恋爱,拿家人的命赌,你有几分胜算,敢冒险吗。”
卑劣强势的人,高高在上。
被控制住最致命处的弱者,成了最无助最可怜的人。
窗外蝴蝶扇动轻盈的翅膀上下无声而过,向着阳台那头的花朵,却在靠近时,一不小心被隐白的蜘蛛网粘住,开始不停挣扎。
蜘蛛感应到猎物,从灰墙角落出来,并不会因为蝴蝶的纤弱而就放过它。
窗内。
薄缜脚边的地面映射着阳台透进的强光,照着他笃定毫无怜悯的神情,看透她所有想法。
“只要你按我的意思办,任何人都不会有事。”
温洛洛眼神失焦,没了退路。
薄缜看了眼时间,重新看向她,说:“十分钟,找个合适的理由跟薄桑告别。”
“之后,你的号码就不要用了。”
“滨舞那边,我会帮你申请交换生资格。”
“四年内,随便你去哪里,唯独,淮京和滨城不可以。”
“别觉得我残忍。”
“没让你出国,而是留在国内,我已经很让步了。”
……
温洛洛站在靠近房门的阴影里,她眼睫颤了颤,垂下,只是忍不住想起。
昨晚,她还靠在薄桑的肩,对他说:“只想我们在一起。”
晚饭,他煮了小馄饨,将桃子汽水倒进玻璃杯递给她:“你喜欢喝的。”
睡觉前,他的吻落在眼睛,低低说了句:“晚安。”
她昨天对他说的话,放在此刻,被迫成了许多谎言。
真挚的骗子,如果被人相信,那就比刽子手更残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薄缜随手拿着桌上前几天的报纸,漫不经心翻看几页,再看眼金属手表,好心提醒:“还剩七分钟。”
温洛洛从恍惚中回神,去桌边拿了手机,而后,她依旧没动。
分手的话,她不忍说出口。
也怕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就不由自主流下来。
甚至,文字消息。
她连发对不起和再见的勇气都没有。
她害怕看到他的回复。
哪怕是一个字。
温洛洛垂着眼,静默着一动不动。
直到十分钟过去,在交出去手机前,她恢复了出厂设置。
“我今天不能走,要给我妈妈做顿饭。”
徐巍接过她格式化的手机,把准备好的新手机与SIM卡递来还给她。
很巧。
跟她用的这部手机是同款的颜色,连型号都相同,看的她的眼睛微微发涩。
她没有接,红着眼,却努力敛着情绪,只拿了上面的那张新手机卡。
“手机不必了,麻烦找机会,把这个还给薄桑吧。”
“毕业那会,他送我的。”
在薄缜达到目的,带着徐巍暂时离开后,房子恢复往日沉寂。
她整个人松了力气,靠在门后滑落坐到地面。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压抑,多难受。
很快,湿热的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哭了,终究咬着牙,也还是没忍住。
绷着的那根线终是断开。
她痛苦至极,身体微颤着,泣不成声。
人这一辈子,好像不能太顺,太圆满。
长路漫漫,前半生顺了,途中总要割舍掉什么,似乎才能公平的继续走下去。
原来。
她并没有比同龄人幸福。
以前,刘倩的爸爸酗酒打人,孙晓菲的妈妈要求太高,她觉得自己过的很顺,很幸福。
事到如今,好似从这件事上。
完完全全逆了过来。
违背了信誓旦旦的约定,如果有朝一日,老天要惩罚,她毫无怨言,全部接受。
-
她帮忙做了饭。
神情维持平时的轻松,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陈蓉很晚才回来。
她露出笑:“妈,锅里温着饭。”
陈蓉瞧见她回来,诧异之后,忙敛去一脸的疲惫与趁着:“洛洛学校放假了?对了,你爸他……出差了。”
她从厨房盛好饭菜,端出来说:“嗯,我有事要跟妈说。”
陈蓉身上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只是本人大概在医院闻时间久了,闻不到。
温洛洛看着妈妈,脸色微白,很没神采,像熬了很久的夜。
她垂眸,遮住心疼的情绪,把筷子放到母亲的碗边。
“妈,我们学校有交换生的名额,我入选了。还有,那边有个特有名的舞蹈团,如果能被选中,可以算学分,只要表现好,可以赚钱毕业两不误的。”
陈蓉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浮现窘迫和愧疚,似乎以为这些需要额外的费用,于是看着温洛洛:“……你想去?”
“想呀,报名舞蹈团自己不用掏钱,而且签约成功还有一大笔钱呢。”
“进了舞团就可以站上舞台演出。”
“妈,我的理想其实就是跳舞给大家看。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自始至终,她都微笑说着这些。
“洛洛,你是不是知道……”
陈蓉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后半句。
但下一秒,眼眶里有了些泪光。
母女心里大概都明白彼此的付出,但出于默契,谁也没挑破。
温洛洛蹲下,嘴角一直弯着弧度。
她垂眸,帮陈蓉捏着小腿,一点一点,从左到右。
时隔那么久,坐火车不适造成的水肿,早已经消退。
但她看着,好似能想象到肿起来的样子。
她耷拉着眼,声音轻轻的:“妈,不要刻意去遭罪省钱,我以后可以赚了,所以别那么辛苦。”
陈蓉在丈夫倒下住院,急诊手术,都独自撑着熬过夜晚,没有掉一滴眼泪。
如今女儿在身前按腿,陈蓉的眼泪却再没忍住,愧疚和欣慰裹在一起。
陈蓉忙擦把泪水,也故作无事的笑:“没事,妈年纪大了,容易多愁善感。”
桌边有纸巾,她抽出一张想给陈蓉擦拭剩下的泪痕,脑中却忽然想起昨晚,薄桑为自己擦眼泪的神情,明明冷淡淡的一张好看脸,温柔起来几乎将人融化。
有一瞬,她失了神。
凌晨四点,温洛洛还没睡着。
她躺着枕头,遥望窗口外滨城的方向。
右手的掌心始终覆在左手腕的手串上。
微凉与木香。
希望神灵保佑。
他平安喜乐。
就如他曾从苓水寺庙,带回十八籽手串,期盼她平安喜乐的那样。
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比较遗憾,还是在一起,没有走到最后更遗憾?
无论哪一种。
她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像薄桑这样的人了。
可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拥有薄桑,而拿父亲的安危去赌。
她没资格,也不能那么做。
天色蒙蒙亮。
漫长夜幕的漆黑渐渐变浅,转成淡青色,再浮起鱼肚白与粉红朝霞。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之前的十八年,她是承欢膝下的孩子。
现在,被迫离开薄桑的她,能做的就是努力做棵可以为父母正风挡雨的大树。
·
交换生这个事,温洛洛没对任何人提起。
谁都不知道,甚至连班主任没收到消息,温洛洛的交换生名单就已经通过校领导办妥。
再开学。
大家完全搞不清状况,只觉得突如其来,跳舞很好的温洛洛,她从班里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逦逦温馨提醒,重逢马上开始啦~
第33章 着迷
一月底。
距离春节还剩几天, 冷气流北方遥遥吹来。
常年暖和的琢岛降温不少,毛衣和外套成了这个冬天的必备品。
消毒水味道的医务室门开着,隔着挡帘, 可以听到舞蹈楼上练习室从楼道里,隐约飘荡出来的古典舞曲, 悠扬婉转,配着节奏鼓点, 十分悦耳。
温洛洛掀开衣服的下摆,露出腰痛的部位。
穿着白大褂的徐建宇无奈替她贴上膏药:“你以后还要不要跳舞了,上次腰伤还没完全好,演出你又一次不落, 连续跳了好几场。”
温洛洛觉得舒服多了,她把后背掀起的衣服边沿放下来, 找理由:“大家都这样, 哪个专业跳舞的身上还能没点伤痛。”
徐建宇毫不客气拆穿:“别人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不休息?”
她心虚笑了下:“我这次就休息了。”
已经买好房子,她压力小多了。
“最好真是这样, 我怕你继续跳下去,身体吃不消。”徐建宇只说事实。
她逞强:“没事,前几年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温洛洛从医务室出来, 回了舞蹈团的更衣室。
她现今是琢岛潮汐舞团其中一员。
六年前。
温洛洛很幸运, 在琢岛面试第一次就通过了考核,成为潮汐舞团的一员。
这个舞团在圈内颇有名气,舞者整体实力很强, 几乎是和桃夭舞团属于不相上下的水平。
两大舞团和社会里所有公司一样,各有优缺点。
琢岛潮汐舞团资金雄厚, 团长何梦珍是有名的财富家族, 对培养舞者十分用心, 而且非常尊重古典舞演出的服装舞台,喜欢半公益半商业演出。
不过,营销方面不怎么上心,宣传差太多,经常演出下周开始,这周舞迷才知道。
演出的表演场地上万人的座位坐不满,是经常会出现的情况。
桃夭营销的最卖力,经常会出国商演或和国外舞者合作,完全不用担心热度。
但对于团内舞者的态度,更像对待机器人,需要为舞蹈奉献全部生活,心理压力过大,普遍患有抑郁症,而团长黄月似乎并不太重视。
两大舞团的共同点,则是参加舞团要求极为严格。
全国一众舞蹈学生的理想,大概就是能进入琢岛潮汐舞团或桃夭舞团这两大巨头,进入之后的奋斗目标,便是舞团的首席,成为国家级的舞蹈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