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她看到嫁衣的这一瞬间,她那些说服自己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全都消失殆尽,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内心被封存起来的,那一个隐秘的小角落里,她对于这场婚事,或许也存了那么几分期待。
也许,她其实还挺愿意嫁给齐雾北的。
姜梨抚摸着大红色的嫁衣,丝绸质地,料子柔软,其上绣着一对鸳鸯,她的心里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姜梨张开双臂,冬霜与春露伺候她穿衣,她平素喜穿绿色系的衣裳,如今突然换了身大红,竟也丝毫不觉违和,清丽的面庞被衬得愈发娇艳,像是花圃内枝头开得恰恰好最艳丽的那一朵桃花。
“小姐,您穿这身可真好看。”
“那可不,我们小姐可不是天生丽质么?”
冬霜春露忍不住赞叹,姜珏和绣娘也笑着道:“这一身,真的很适合你。”
姜梨忍不住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但是眼角眉梢全都挂着不自觉的笑意,她按向自己的心口,那里后知后觉开始跳动得愈来越快。
对于这场亲事,姜梨终于从心底里有了一些真实感与代入感。
待姜梨举着手,等着绣娘再次丈量,以便她拿回去更改细节时,齐雾北从门外走了进来。
姜梨的这个院子现在就像齐雾北的那座孤岛,明明在姜家,却默认被大多数人忽略,所以齐雾北现在倒是来去自由。
他站在原地,盯着姜梨看了好一会儿,姜梨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往后面挪了几步,小声又忐忑得问:“到底好不好看啊?”
齐雾北抿了抿唇,视线从嫁衣扫到姜梨的脸上,其余人自觉得退了出去,姜梨更紧张了。
他慢慢得靠近她,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干净的气息,姜梨无意识搅着衣服的下摆,好似真是脸皮薄到不行的新嫁娘。
屋内的气氛变得旖-旎。
齐雾北抚摸姜梨垂下的乌发,像逗弄猫儿那般轻挠她的下颚,他俯下身,附在她耳边:“嫁衣好看,阿梨更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失踪
就在姜梨终于对这场婚事有了一些参与感的时候, 云浮郡忽然发生了一件闻所未闻的大事,关押齐若溪与齐临风的监牢夜晚失火,索性火势不大, 很快便被狱卒们扑灭,但是这两人却在此之后不知所踪。
他们的失踪被定性为越狱, 火势定是买通狱卒故意为之,官府很快下达缉拿二人的通缉令, 狱卒内部同时进行整顿与排查。
此时, 早已沉寂多日的齐府终于被投入一粒石子,泛起一圈轻微的涟漪。
“老爷,您要救救咱们的孩子呀, 现在满城都是通缉令,原来那条路可是走不通了。”
齐老爷重重叹气:“我就不明白他们急什么, 再大的罪过,无非银子多少, 我还能真让他们俩去偿命吗, 现在倒好,通缉令一下, 哪还有撤除的余地!”
“老爷。”齐夫人忽然想到什么, “您该走动的还是得继续走动,现在只是下了通缉令,又没真的抓到人, 到时候,底下人不得力, 任人逍遥的情况以往又不是没有。”
事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
齐夫人“扑通”一声跪下了:“老爷, 若溪和临风是您亲儿子啊, 再说,您就算现在让小妾们再生几个,他长成这么大也要时间的呀,何况,咱们若溪和临风多聪慧呐,您真的忍心让齐家这么多年都后继无人吗?”
这话,可真是戳到齐老爷的心坎上了。
他生平最怕的,便是偌大家业无人继承,于是跺了跺脚,狠心道:“罢了,我拼了这张老脸,也得为咱们儿子豁出一条道来。”
此时,齐老爷丝毫未曾想到自己还有个庶子,名叫齐雾北。
-
用完午膳,姜梨去祖母处请安,她如今待嫁,满府的人看她都和颜悦色了许多,甚至连姜夫人都欲言又止得看了她几眼。
姜梨只当没看到,她只是不想计较,又不是没脾气,何必浪费眼神给不相干的人。
常嬷嬷等在门外,“大小姐来啦,老太太还没用完呢,您先坐。”
姜梨笑了笑:“那我去伺候。”
常嬷嬷见怪不怪,并未拦着她。
这么好的大小姐,怎么府里偏传些没影子的事呢。
“祖母,您尝尝这道菜,我今儿刚吃,新鲜得很。”
“还有这道汤,我那儿也有,煲得极好,您多喝几口。”
“饭后您得走动走动,吃点水果,有利于您延年益寿。”
“……”
姜梨的关心是实打实的,小嘴又跟抹了蜜似的,直将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较之平日多吃了半碗饭,常嬷嬷看着也开心坏了,偷偷抹眼泪。
这人一老,哪哪都不舒服,老太太这次一病,身子明显没以前硬朗,养了许久,才勉强恢复。
姜梨搀着她去花园散步,一边走动一边给老太太讲些最近的趣事,讲来讲去,话题不免落到齐家的这两位嫡子身上。
姜老太太感慨:“幸好当初祖母没瞧上那个齐若溪,不然啊,你现在可就得受人非议了。”
姜梨笑眯眯的:“都是托了您的福,阿珏的婚事,您也多费心,她先前涉世不深,被那齐若溪给糊弄过去了,我看阿珏啊,也得跨个火盆,去去晦气呢。”
“谁曾想,齐家到最后,竟是祖母压根没考虑的庶子最上得了台面呢。”姜老太太想了想,道:“阿梨,祖母瞧着,这个齐雾北是有大本事的,过不了多久便是乡试,身为他未过门的夫人,你可得好好催他上进。”
齐雾北压根没在她面前看过书,姜梨险些忘了这是一本科举文,科举的过程也能推动剧情,姜梨忙应了声“好”。
两人说着说着,姜梨忽然想起今日听闻的通缉令,她挽住祖母的手臂,撒娇道:“祖母,您知道吗,齐若溪和齐临风竟然越狱了,现在满城都在抓他们呢。”
还有这事?老太太竖起了耳朵:“怎么说?”
姜梨便拉着老太太又绕着花园逛了一圈,“孙女也不知具体,只知是那大牢失火,才让这二人趁乱逃了,您说这总归是一家的兄弟,先前你指认我我指认你,闹得不可开交,现在真遇到事,这二人竟又和好了似的。”
“哪有人永远敌对,自然是什么对自己有利便如何做了。”姜老太太显然是过来人,了然于心道。
姜梨继续提问:“祖母,您说齐老爷和齐夫人现在会不会急疯了呀,他们该不会求到您头上吧,我看咱们姜家可不能沾上这种事,晦气得很呢。”
这倒是提醒了姜老太太,她花园也不逛了,忙拽着姜梨回院子,“阿梨,好孩子,这回你可帮了祖母大忙了。”
姜老太太一回院子,便再没出来,姜梨陪着她继续唠嗑。
没一会儿,常嬷嬷出来宣布:“老太太今儿身子不适,谁来了都不见,就说咱们老太太先前重病未愈,实在没那精力。”
一迭声:“是。”
晚膳之前,齐老爷还真来了,他不出意料被挡在门外,但姜齐两家素来交好,老夫人不方便,便有人去禀告姜老爷。
不巧的是,姜老爷正出门办差去了,而姜夫人更不是个傻的,想也知道齐老爷为了什么而来,既然老太太都装病不见了,她才不淌这趟浑水呢。
“回了吧,就说我去云水寺祈福了。”
姜夫人说着,真的立刻准备马车从后门走了,徒留齐老爷碰了一鼻子灰,他心中有气,偏又无处可泄,眼下有求于人,更不好撕破脸面,何况老太太重病这事他是听过的,姜夫人见他一个外男不合适也是应当。
齐老爷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府后面对焦急询问的齐夫人,越想越气,两个儿子都出自她的肚子,结果一个两个全都惹出这等事,还得要他这个老子在背后兜着!
他重重甩了齐夫人一巴掌:“毒妇!”
很快,齐府里面便混杂着各种声音,哭喊声,吵闹声,劝阻声,乱成一团。
-
这一切,全然影响不了偏僻小院的静寂。
齐若溪和齐临风被绑在那颗桃树下,阴风呼啸,他们二人面上蒙着眼罩,微微蜷缩的身躯泄露了他们此时的紧张。
坐在他们面前的是泰然自若勾着唇角的齐雾北,义愤填膺大仇即将得报的徐山海,还有抱着把剑事不关己站在一旁的宋时渊。
齐雾北使了个眼神,于是宋时渊将一堆带血的腐肉扔了过去。
难闻的腐烂味很快在这座小院内弥漫,齐若溪不可自抑得呕了一口,齐雾北并没有开口,徐山海忿忿道:“这便受不了了?你们是忘了你们是怎么折麽瑶娘的么?”
齐若溪反应过来:“徐山海,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绑架我们,不怕整个齐家找你麻烦吗!”
徐山海哈哈笑起来:“我怕什么,我本就不想活着,再说,我只是帮了你们一把而已,别以为你收买狱卒这事我不知道,可是你们没想到吧,就算跑出来,也还是没用,哈哈哈哈……”
齐临风相较而言比较镇定:“瑶娘这事我参与不多,徐山海,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放了我,我可以当不知道你把齐若溪绑来这里。”
“齐临风,你还是人吗!”
“抱歉大哥,你前半辈子过得太好,后半辈子就让给我吧。”
齐雾北拍了三下手掌:“说得真好,要不……你们俩打一架,谁赢了,我便放了谁,如何?”
“对了。”齐雾北忽然没说话,让那风声愈发呼啸后又开口:“齐临风,你知道底下埋着谁么?”
齐雾北不喜欢毫不挣扎的猎物,反正也不想留着他,他便给齐临风喂了大剂量的药丸,所以他现在多于五感多处于麻木的状态,但饶是如此,他听到齐雾北宛如恶鬼的提醒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是这犹豫的一瞬间,齐若溪的身子已经朝齐临风撞了过来,徐山海心中有怨,很快加入战局,将这二人之间的打斗搅得愈发“惨烈”。
“汪……汪汪汪……”
门外牵进来几条如人那般高的野狗,齐雾北朝它们勾勾手指,它们便呜咽着凑了过来,待齐雾北在它们的毛发上摸了不知多少下,而场内的几人开始挂彩,弥漫出淡淡的血腥气时,齐雾北手指一推:“去吧。”
饿了一天的野狗什么都敢吃,更别提两个被束缚着的人,徐山海被宋时渊提溜出来,美丽的桃树下很快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齐雾北摇了摇头,不太满意得把手放在唇间:“嘘,叫得越大声,死得越快哦。”
阴风竟然渐渐停了,齐雾北笑起来:“你看,她们也很满意这样呢。”
那块桃树底下的泥土变成深色的一大片,鲜血慢慢泅着晕开,因着齐雾北的这句话,他们二人咬着唇,只发出几句闷-哼。
待他们二人已经分不出人形之时,齐雾北啧啧感叹了一声:“多可怜啊,寻个郎中给他们包扎包扎,顺便喂点参汤吊命吧,明儿……我们继续。”
齐若溪脸颊边被咬掉了一大块肉,昔日清润公子不过落得如此下场,他意识模糊,但还是寻着齐雾北的方向爬过来,“二弟,你放了我吧,齐家的家业我不要了,我全都给你,求你放了我吧……”
齐雾北居高临下看着他,薄唇幽缓,“我刚到齐家那年,你放过我的猫了吗,你嫁祸我的时候想过要放过我吗,那年我病弱,你顺着窗子往里吹迷药,还找来一堆人的时候你想过收手吗?”
齐雾北低声笑起来,笑到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出来,他神态癫狂,宛如厉鬼:“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她比自己想的
午夜时分, 小院内静寂无声,偏僻的屋角有一只肉球在慢慢蠕动,他强撑着全身深浅不一的伤口, 正艰难得往外爬,所过之处, 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没一会儿,院内某个地方燃起一簇火苗, 先是一点点跃动, 然后便顺着风越窜越高,几乎要吞灭这个地方。
齐雾北便是在火苗攀高时过来的,他实在睡不着, 浑身带着血气,他又不想去打扰姜梨, 心思辗转间便到了这里。
入眼一片红,火光冲破他的视线, 带他回到过往。
母亲狰狞的脸, 恶毒的话语,毫不留情的打骂, 在此刻无比清晰, 齐雾北险些站不住,他扶住砖墙,慢慢蹲下去。
“齐雾北, 有本事的话,你来找我报仇啊。”
“报仇, 要报仇, 要报仇, 对, 要报仇……”
女子艳红的唇宛如毒蛇那般游动着钻入齐雾北的耳朵,砖墙上灼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齐雾北哆嗦着往外跑,可他浑身没有力气,刚站起,便摔了下去。
齐雾北抱住脑袋,捂住自己的耳朵:“你别说了,别说了!”
蓦地,齐雾北月白的衣袍上忽然落下一滴红,齐雾北茫然抬手,去擦自己的眼睛,手背一片猩红。
他竟然……流出了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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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齐雾北一会儿觉得热,一会儿又觉得冷,他眼前不断闪现出女子刻薄瘦削的脸庞,她把他摁进水缸,捞起后又把他的脸对着沸腾的灶台,齐雾北拼命挣扎,换来的便是另一顿更加残忍的毒打。
没有饭吃。
齐雾北饿得不行,他从那个茅草屋里爬出来,一点点往上京城的方向走,他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他说,给他吃饱饭,但是他要学会干活。
齐雾北点头,只要给他吃饭,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他便在小小的作坊内从日出做到日落,旁人都抱怨辛苦,只有他觉得满足。
又是一个艳阳天,齐雾北需要出门送货,高大富贵的府邸瞬间将他吞没,他讥讽着想,这世上的一切总是如此不公,有人起早贪黑,有人坐享其成。
花园内百花齐放,有个女子忽然好奇得朝他张望,齐雾北似有所感看过去,女子艳红的薄唇上下翕动,“齐雾北……”
齐雾北猛地抱住头,睁开了眼睛。
姜梨焦急的神色映入他的眼眸,他听到她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身上有哪里疼吗?”
齐雾北缓缓摇头,握住姜梨的手腕,她的声音终于让他远离了那个可怕的梦魇。
他明明……已经许久未曾梦到她了。
齐雾北刚准备坐起来,姜梨便两手按住他的肩膀,手动让他躺回了床上:“齐雾北,你下次要做什么能不能提前跟人商量一下,你都不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眼睛里都在流血,真是吓死我了。”
齐雾北的记忆渐渐回笼,“那个院子,怎么样了?”
一开口,齐雾北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无比,他扯了下嘴角,仰起头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之下,他觉得自己更渴了。
姜梨把水递过去:“这呢。”
见齐雾北把整壶水都喝完,姜梨神色和缓一些,慢慢跟他说后面的事情,“火势太大,小院瞒不过官府,待火势扑灭,里面就剩了两具焦黑的骨架,听说齐老爷和齐夫人当场便晕过去了,只有顾夫人笑得左邻右舍都能听见,总之,场面十分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