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助嘛,她就只能尽自己绵薄之力,再点一把火了。
四阿哥表示明白,定会不辱使命,坑得他哭爹喊娘求着太奶把自己一起带走。
两个人趁这个空隙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狼狈为奸地偷偷笑了笑。
说完这几句憋屈至极的话,明珠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开口:“所以这回呢?四阿哥为何又将老夫的手摁住?老夫刚刚可是按着你说的来了,这印章刚要扣下,四阿哥为何又出手阻止?”
看架势,若是四阿哥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要从佛系老头变成怒目金刚了,没准还要咬人。
四阿哥非但没有被吓住,此情此景之下甚至还有点想笑。
“明相莫要动怒,”四阿哥很诚恳地看着他,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印章上似乎有一点脏,我这人憋不住事,一看见下意识就出声了。”
洛鸢斜楞着瞥他一眼,还憋不住事。
这小子可最能藏事了。
生了张舌灿莲花的嘴,再加上七窍玲珑的心,整个就是一只狐狸。
一张嘴没几句实话,能将日月颠倒,黑白不分。
四阿哥感受到了洛鸢调侃似的目光,久违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明珠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只顾着翻来覆去地看那印章,思忖四阿哥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实话。
看了半天,明珠的两只眼都快变成斗鸡眼了,却还是没有看见半点脏污。
他眯着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个遍,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向来是个爱洁的,东西过手之前必须得干干净净擦拭了才行。
故而一听四阿哥的话,他简直是如临大敌,顶着变成斗鸡眼的风险也要疯狂检查。
由于洁癖发作,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摸过那印章的手隐隐瘙痒。
“可四阿哥,”明珠一边仔仔细细地探究这印章的干净度,一边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老夫看了半天都看不着啊,这印章上到底哪里有脏污?”
“在这儿啊,”四阿哥信手指了一个地方,特别笃定地道,“就在这儿。”
“在哪?”明珠顺着四阿哥的视线看过去,还是一无所获,他有些焦躁地将小小的印章颠来倒去,“此处光滑如新,根本什么脏污都没有!”
“怎么会?”四阿哥老神在在地就指着那地方,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拉长了音,“明相你这眼神不行啊,这么明显的一处竟然看不见么?啧,看来啊,明相得找时间让王太医来瞧瞧眼睛了。”
明珠:“……”
怎么回事你,说事就说事,为什么要人身攻击。
关键是他真的看不见啊。
并且也不知是不是思虑过甚,他身上已经开始痒了。
四阿哥倒是不疼不痒,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看着他抓耳挠腮。
两个人莫名其妙陷入了一种沉默的拉扯中。
洛鸢在一旁围观,总觉得这两个人中间有一点奇怪的“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气场。
洛鸢啧啧称奇,若不是时候不对,她还真想抓一把瓜子,边嗑瓜子边看戏。
“要不,四阿哥你来指一指,”明珠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挡不住仿佛自骨头缝里面钻出来的痒意和别扭劲儿,开口主动向四阿哥求助,语气中透露着些许的无奈,苦笑一声,“老夫都快把眼睛看瞎了,谁知道根本看不到你说的脏污。”
他眼中的印章干净得连根毛都没有。
怎么会有那么明显的脏东西。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或者说,他们看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四阿哥觑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道得逞似的轻笑,然后顺理成章地从明珠手中接过了小小一枚印章,这印章通体白玉,上半块被刻成了貔貅状,为的是讨一个祥瑞的好兆头,四阿哥轻轻揉了揉貔貅的脑袋,感受到手底下温润的触感,眯起眼,明相挺会享受啊。
他十分认真地将那小印章拿起来,左左右右地看了个遍,同时用手指细细地摸索过这小印章的每一寸角落。
是了,他也一无所获。
——有收获就麻烦了。
本来就是胡诌的,若是成了真那就真应了那句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四阿哥挑起眉头,又假眉三道地看了半天,然后“吧嗒”一声放下那个小印章,抬起头沉默两秒,沉痛地道:“确实很干净。”
“你看我就说,我人最是爱洁,定然……”明珠听见四阿哥说了那句“干净”,下意识地就要如往常一样肯定他的眼光顺带夸耀自己一番,但是他说到一半想起了前因后果,于是想要夸夸的嘴僵硬地张着,灌了一肚子萧瑟的凉风,他定定地看着四阿哥,眼里慢慢亮起了火焰。
好小子。
耍他是吧?
“四阿哥,”明珠冷笑一声,重重地甩了甩袖子,带出风声猎猎,“莫要将别人都当作是傻子!老夫比起你来也虚长了几十岁,好歹也能算得上你半个长辈吧?你就这么戏耍你的长辈?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就是教了你如何戏弄自己的长辈的么?”
你可拉倒吧。
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四阿哥看着明珠倚老卖老的劲头,眼里满是厌烦。
现在弄成这样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明相这话可真是问倒我了,”四阿哥慢条斯理地拿起小印章在手里慢悠悠把玩着,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什么叫做戏弄?我刚刚叫停明相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顾及着明相的爱洁,一看见有脏污就立马出声提醒你。”
“——毕竟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么?”
明珠看着四阿哥,见四阿哥满面的嘲讽以及暗中藏着的那一点被误解的不舒服,顿在原地。
他多疑的心作祟,又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看四阿哥的神情不似作伪,难不成还真是如他所说,误解了他。
明珠心中一突,目光闪烁,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四阿哥,半晌没说话。
四阿哥感受到了明珠的目光,心里暗叹老狐狸不好骗啊。
到底是在官场滚过半辈子的老家伙,心里的弯弯绕绕可太多了。
“再说了,”四阿哥不好好坐在椅子上,偏要斜斜地歪靠着椅背,一双臂膀懒散地敞着,大大剌剌岔着腿,他毫无坐相地睨了还在犹疑的明珠一眼,嗤笑一声,满脸都是嘲讽,“当时我离得那样远,怎么能保证看得真切?保不准是光打了进来晃了眼,又或者是你这章子内里的丝线充了假。”
这话倒也没错。
这印章虽说是上好的白玉雕成,但内里也不乏有丝丝缕缕天然形成的脉络,日光一照,透着些像霓虹似的斑斓色调,平日里瞧着流光溢彩,犹如仙家遗物,光华四放。
明珠看着从外面透进来的光,若有所思,满面的怒容就像是熄灭的火山,降下了温度。
如果说他因着这个认错,倒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这么说的话,”明珠目光微微往旁边移开,手握成拳,拳心掩着口,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那倒是老夫错怪四阿哥了。”
“加一个‘又’,谢谢,”四阿哥懒懒散散地补充了一句,抬起眼唇角噙着冰冷又嘲讽的笑,“我这还没加入你们呢,这就开始各种不信任我了,看来你们是不太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啊。”
四阿哥就坡下驴,顺带还反将明珠一军,看了明珠一眼,随即轻叹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眼尾轻扫在一旁揣着手乖巧立着的洛鸢:“人家既然不欢迎咱们,那咱就别碍眼了,走吧。”
旋即洛鸢就感觉肩头一沉,斜眼看过去,果不其然发现四阿哥的手又很欠地搭在了她的肩头。
四阿哥梗着脖,内心慌得一批,但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微微用了点力气,揽着洛鸢的肩作势就要往外走。
洛鸢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默默站着不说话的明珠,决定暂且放任四阿哥这个很欠揍的行为。
现在大事为重,先放过他。
之后回去再算账。
四阿哥还不知道洛鸢要秋后算账的打算,他见洛鸢不再挣扎,心里暗暗窃喜,然后就奓着胆子揽着洛鸢的肩气势汹汹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
四阿哥心里默念着数。
五步。
“四阿哥,留步。”明珠轻叹一口气,眼看着四阿哥带着很明显的怒气,即将大步走出帐子,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挽留,口中带着妥协似的淡笑,“别走得那么快,听老夫把话说完。”
四阿哥垂着眸子,慢慢勾起了一个笑。
看,还是沉不住气了吧。
四阿哥脚步一顿,也不转身,就那么背对着明珠,懒洋洋地拉着长音,拿捏着阴阳怪气的腔调刺他:“别啊,明相,我居心不良,我心怀不轨,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呆在您的帐子里?我合该去冰天雪地里走一遭,也好过在您这暖融融的屋子里饱受怀疑。”
明珠:“……”
这时候称上“您”了?
好好的一句话让你说得七拐八拐,怪里怪气。
明珠摸了摸鼻子,自认倒霉。
得,人好歹也是一阿哥,刚才又是他冤枉了人,活该被刺。
明珠轻咳一声,好言相劝:“四阿哥,方才真是对不住,是老夫着急了,方才慌慌张张找了半天脏东西,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难免有些焦躁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为了这点小事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和气,你说是不是?”
说完,明珠率先往回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坐着,拿起无人问津孤零零的貔貅小印章作势就要往下扣,扬声:“四阿哥若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那老夫便先将那保证书扣了章,四阿哥可以在老夫的帐子里转转,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去,就当是老夫的赔罪了,如何?”
算你识相。
那他就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毕竟是白给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四阿哥满意地看了那边勤勤恳恳拿着印章往下扣的大冤种明珠,抄着手很愉快地开始逛这个低调奢华的帐子。
他拿出了逛超市的架势。
四阿哥跟洛鸢一起慢悠悠地挑三拣四,两个人在心里激烈地争论到底要顺走哪样东西。
——【我觉得这个香炉不错,瞧瞧这鬼斧神工的雕法,真是不错。】
——【弄回去给你熏得眼泪哗哗掉?你忘了上回熏香之后你哭肿的眼了?我觉得这样很不妥,倒不如这个缠枝多宝花瓶,插上几朵花应当是不错。】
——【怎么,这么早便开始修身养性了?要不要给你弄个小喷壶,没事干的时候你侍弄侍弄花草?】
——【……】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怼着……嗯,确切地讲,是洛鸢单方面怼无辜的四阿哥。
四阿哥心知肚明是刚刚自己信手放肆的行为惹恼了洛鸢,于是再多的狂风暴雨与阴阳怪气他全盘接收。
是他理亏在先,就不要怪人家不留情面了。
其实逛了一圈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毕竟他身份也不低,基本上他都有。
不过明相不愧是善于搜刮的老狐狸,东西多得眼花缭乱,还真有几件他入了眼的好东西。
四阿哥随手拿了一件。
明珠看了一眼,暗叹这小子还真是识货,竟然随手一挑便挑走了他这里边最珍贵的玩意儿。
不过既然都放在了明面上,自然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东西,他不过稍稍肉痛了一下,便很大方地给了四阿哥。
这点血他还是出得起的。
“这回四阿哥应当不生气了吧?”明珠笑吟吟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挑了挑眉,扬起一个颇为真诚的笑:“收了明相的东西,又怎么好意思再生气?明相放心吧,我的度量还没有小到那种程度。”
四阿哥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那所谓的保证书,上面墨迹未干,红彤彤的印鉴扣在上面,明晃晃的“纳兰明珠”四个字刻得写意风流,煞是好看。
他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那既然这样,”明珠也跟着满意一笑,“四阿哥是不是也要给出点你的诚意?”
“什么诚意?”四阿哥笑意不减。
“传信给隆科多,”明珠眼中精光一闪,慢慢地勾起一个算计的笑,“让他别再管京中的事了。”
隆科多一直以来都听命于四阿哥,此次京中的浑水四阿哥也让他搅得更浑些。
他自然是无所不应,按着四阿哥的吩咐,在朝堂上为了维护太子,跟大阿哥身后的一众大臣唇枪舌剑,偏帮着索额图说话。
鉴于此人势力不算小,这一呼百应的,给大阿哥也造成了不少麻烦事。
明珠现在打的就是借四阿哥的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将这为太子冲锋陷阵的隆科多弄下去。
四阿哥摸清了明珠的好算盘,长长的睫羽落下,遮住满眼的嘲弄,轻飘飘地勾唇笑道:“若我不同意呢?”
作者有话说:
明珠:你玩我!
四阿哥:玩你咋滴?
第92章 契约精神
四阿哥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能把明珠气到吐血的一句话。
大起大落来得太快, 明珠甚至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措手不及地僵住了笑,像一个木头人似的慢慢抬起头,洛鸢几乎都能听见他脖子咔咔的转动。
啧, 真是不好意思。
洛鸢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但是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又一次在他以为看见曙光的时候给他来了个急刹车。
只不过,这次刹车刹得好像有点猛, 可怜的明珠干脆僵成了一尊雕像。
“四阿哥,莫要再说笑了,”明珠还是抱有最后一点希望,他抖着唇期望四阿哥做个人,“你定然又是在戏耍老夫对吧?”
呦,这时候你又希望我戏耍你了?
四阿哥有些好笑地偏了偏头, 抑制不住地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很可惜, 这回他还真的不是戏耍。
难道他觉得自己很好玩吗?
“明相,”四阿哥唇角噙着笑,微微扬起眉, “你不是不让我戏耍你么?我可不敢违抗你的想法,这话是真的。”
说完他还叹了口气,诚恳道:“我知道, 真话总是很难听,但我不得不说,我这个人最实诚了, 总不能骗人吧?”
明珠听了这混账话之后非但没有觉得开心,甚至还气血翻涌,感觉喉咙深处骤然溢出了血腥味, 就像是被岁月锈蚀的陈铁一般, 仿佛下一刻就要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你实诚, 你不骗人,你踩着人的底线疯狂蹦迪。
不过就是一张嘴能把人气吐血罢了。
明珠这时候还真希望他是在骗人。
他毕竟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这些弯弯绕绕在他的面前根本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