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妻如她——第一只喵【完结】
时间:2023-05-11 14:50:25

  赤金的戒圈,拇指大小、干净通透的红宝石,四周镶着一圈小珍珠,那是她最贵重的首饰,也是母亲留给她最后一件念想,她再苦再难,都没舍得卖,直到计延宗参加乡试的时候。
  一共三场,九天六夜,要进京要住店要吃饭,秋天已经冷了,还要置办厚点的衣服,家里实在没钱。她哭了一整夜,天明时,到底把那个戒指拿去卖了。
  她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变成一家几口吃的用的,变成计延宗的功名前程。如今她孤零零的,只剩下一块丑陋的疤,在原来戴戒指的无名指上。
  明雪霁合上首饰盒,与旧衣服一起塞进包袱,拿在手里。
  娘家、婆家,都无可依靠,如今,只剩下一个人。
  她要亲口问问,她要他亲口回答,这件事,他是不是也是那么想的。
第8章
  日色西斜,计延宗凭栏回头,向酒席上看了一眼。
  杯盘狼藉,正中摆着的插花残了大半,周慕深带了酒,红着两只眼睛正在跟明素心说话,另外几个在划拳,袖子蹭到残羹,沾得淋淋漓漓。
  所谓贵家公子,也无非如此。计延宗转回头。
  隔着花木,看见中庭一人脚步匆匆,明孟元正往外走。他大约,是去计家的。也该他去了。计延宗垂目,遮住眼中的冷意。很好。
  “英哥,”明素心在身后唤他,“你一个人在那边做什么呀?”
  计延宗在回头的刹那,唇边带上了笑:“有点中酒,在这边吹吹风。”
  明素心丢下周慕深过来,挨着他一起站着:“今晚就在家吃吧,我让厨房做你最爱吃的乳酪煎酥。”
  乳酪煎酥,三年前的爱好了,这三年里穷困潦倒,这样精致的吃食一次也不曾尝过。计延宗看着屋脊后坠下的夕阳,想起在乡下每到这时候总会升起炊烟,总会有人守在灶前,野菜稀粥、杂和面饼,甚至有时候只是清水锅里几粒米,那么简陋,远远比不上乳酪煎酥,却总是热腾腾的,让人不甘、愤懑,也让人安心。
  她这时候,应该正在做饭吧?笑意更加温润:“好。”
  王府别院。
  张氏掀帘进来:“雪娘啊,都这会子了,还不做饭?”
  明雪霁没有回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天快黑了,计延宗还没有回来,她有那么多话等着问他,可心里又隐隐觉得,也许,不必问了。
  “好了,娘知道你心里还没转过来这个弯,不过就算想不通,这饭也不能不吃是不是?”张氏走过来拉她,“走,快做饭去……”
  “姐,”门外传来明孟元的声音,“你在吗?”
  “哎哟,是亲家少爷呀,”张氏先一步迎出去,打起帘子,“快进来坐,你姐在呢。”
  明雪霁回头,迟钝的思绪中生出一丝疑惑,是几时,张氏竟跟明孟元这么熟悉了?
  “姐,”明孟元走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明明心如死灰,此时又忍不住湿了眼睛,听见张氏连声道:“你们姐弟俩慢慢说,我不吵你们了。”
  她转身离开,掩上了门,屋里安静下来,明雪霁哽咽着问道:“阿元,他们后来打你了没有?”
  她不怕挨打,但弟弟还小,若是因为她挨了打,让她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母亲。
  明孟元沉默着,许久:“你今天,过分了。”
  脑子里嗡一声响,明雪霁怔怔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孟元还在说:“婚姻大事该当听从父母安排,更何况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你抢了二妹的……”
  心脏愤懑得快要炸开,明雪霁打断他:“你说,是我抢了素心的?”
  “对,”明孟元压着眉,“定亲的本来就是二妹,要不是三年前姐姐闹出那档子事,怎么会是你嫁给英哥?”
  眼泪涌出来,明雪霁发着抖,抖得牙齿咯咯乱战,抖得明孟元也有点害怕,连忙过来扶她:“你怎么了?”
  明雪霁用力甩开了他。痛苦到了极点,嘶哑着嗓子命他:“你走,走!”
  在明睿和赵氏面前揭自己的疮疤,把三年前的耻辱一一剖开给人看,她原以为已经是极痛苦了,没想到更痛苦的,是现在。
  她嫡亲的弟弟,她从小到大一直护在身后的弟弟,亲耳听见她字字泣血的辩白,却,不信她。
  “你走!”眼泪滚滚而下,“你既然不信我,又来找我做什么?”
  明孟元拧着眉:“你不要意气用事,对我发脾气也无益,我来,只想帮你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他拖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我已经说服了父亲,今后二妹为妻,你为妾,这已经是我能为你争取的,最好的出路了。”
  明雪霁死死咬着嘴唇。将她贬妻为妾,这就是她嫡亲的弟弟,为她想的最好的出路?
  “你与英哥虽然没有明媒正娶,但有夫妻之实,另嫁的确不妥,但二妹才是跟英哥定亲的人,二妹已经受了三年委屈,不能再让她继续委屈,你虽然是姐姐,但婚姻大事,还是要按着规矩来。”明孟元慢慢说着,“二妹天真纯善,待人宽厚,就算你是妾,她也绝不会亏待你,这样一来父母亲高兴,二妹高兴,你也不至于流离失所,从此一家人和和睦睦,不好么?”
  一家人,她跟谁是,一家人。明雪霁扯扯嘴角,凄凉的笑:“原来,你都替我安排好了。”
  “你没念过书,见识太少,许多事都不懂,我虽是你弟弟,但许多事,还得我替你多操些心。”明孟元看见她的笑,以为她已同意,长出一口气,“你婆婆这边也同意……”
  明雪霁猛地反应过来。他怎么可能知道张氏同意?“是你!”
  “今天上午是你送礼过来,是你跟我婆婆谈的条件!”
  怪道她到明家那么久以后,明孟元才匆匆露面,怪道张氏一听声音就认出是他,原来将她贬为妾,就是她嫡亲的兄弟为她谈的。
  眼泪涌出来,明雪霁拼命忍住,在绝望中蓦地又想到,甚至贬妻为妾,还不是明孟元的主张,他一开始奉明睿的命令来谈,是要休弃她。
  她嫡亲的弟弟,连张氏都不如,至少张氏还念着她一点好,不打算休她。
  气苦到了极点,抖着手指着明孟元:“你走,走!”
  明孟元站起身:“眼下你心浮气躁,我没法跟你讲道理,改天我再过来。”
  他走出去几步,在门口又停住:“姐,当初因为你,连累了多少人,二妹还有我,我们都深受其害,都到这时候了,你不能还是只顾着自己,不管别人死活。”
  一口气堵在心口,明雪霁说不出话,看见门帘子重重甩下,明孟元走了。
  明雪霁伏在枕头上,无声痛哭。
  泪眼模糊中仿佛看见了母亲,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明孟元。她在笑,明孟元也在笑,太阳那么暖和,微风那么舒服,她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怕。
  为什么,他们姐弟俩会变成如今这副情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窗外的天渐渐变成漆黑,明雪霁哭着哭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醒来已是清晨,屋里空荡荡的,计延宗还没回来。
  眼睛肿得睁不开,喉咙里发着疼,脚上更疼。明雪霁慢慢挪到镜子跟前,看见镜中人通红的脸,伸手一摸,额头也热得烫手。
  她发烧了。这情形她从前遇到过,若是伤口总也不好,发炎化脓,人也会跟着发烧,必须立刻治伤吃药。
  可她没钱,她不想求明家人,也不想求计家人,她浑身上下,再找不出什么能当能卖的了。
  明雪霁怔怔地想了许久,取出藏在怀里的瓷盒。
  元贞蛊惑的声音仿佛又响起在耳边:想要簪子,就来找我。
  深吸一口气打开盒盖,有种认命的解脱。她已经用过他的药了,第二次犯错,大约总比第一次,要容易得多。
  擦干伤口挑一点药膏涂上,沁凉的感觉瞬间压倒疼痛,明雪霁慢慢涂着,元贞的话不停盘旋在耳边:
  计延宗送给周家一幅古画,价值数千金,你猜他从哪里弄来的?
  累积了多日的疑心,被这句话勾着,一点点扩散,涨大。
  太巧了。小半年里他都不许她回去,昨天却突然同意,甚至还陪她一道。于是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明孟元跟张氏谈好了条件,她又在那边,被明睿逼着让位。
  她问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时,他转开了目光。
  他甚至,还收下了明睿的画。他那样清高,又与明睿有那样的过节,明睿怕他巴结他倒好说,他怎么会收——
  明睿怕他。明雪霁猛地捂住了嘴巴——
  明睿那样怕他,又怎么敢背着他,安排他的婚事?!
  除非,他知道,甚至,鼓励。
  冷得很,像从前在乡下度过的每个三九天,从头到脚都是冰凉,明雪霁不停地打着寒战。
  他在骗她。他很可能一早就跟明素心有了来往,他很可能,一直都打算娶明素心。
  眼泪滚滚落下,明雪霁拼命擦着,听见帘子响动,计延宗回来了。
  他似是在想事情,低着头翘着嘴角,不自觉的笑意,一抬眼看见她,那点笑立刻消失了。
  明雪霁泪眼模糊地看他。依旧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一如那年春光里向她走来的少年。
  “还在闹脾气?”计延宗在榻上坐定,长眉压下,“怎么这等不懂事?”
  “母亲刚刚都告诉我了。此事非我所愿,也并非为了私情,都是母亲说的,要延续香火的缘故。再者婚约是两家父母定下的,你家坚持要守旧约,我亦不好失信,若你因此忤逆两家父母,岂是为人子女的道理?”
  明雪霁无声哭泣。三年的时光飞快地划过眼前。手上的伤疤。母亲留下的戒指。她永远失去的孩子。
  整整三年,大梦一场。
  抬眼:“和离吧。”
第9章
  和离吧。
  嘶哑的声线传进耳朵里,计延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雪霁说的是什么。
  于震惊之外,油然生出一股怒意,她怎么敢?!
  他尚且没打算休弃她,她怎么敢先跟他提和离?
  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和离。”她哭着,声音含糊,勉强能听清,“和离。”
  像有什么从来都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间失去了把控,格外震惊恼怒:“和离?你确定?”
  “和离,”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坚持那两个字,“和离。”
  计延宗沉了脸。和离。这个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他料想她会哭会闹,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敢跟他提和离。控制着情绪:“胡闹也得有个限度,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转不开弯,这次我原谅你,以后再不得如此忤逆。”
  不,她不要什么原谅,她要和离。明雪霁说不出话,拼命摇头。
  现在想来,有那么多痕迹可寻,山洞那次他嘴上说着拒绝,可她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脚步一直是往里的,自始至终都是他引着明素心往更偏僻的地方去,可笑她那么傻,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发现。“和离。”她不要像母亲那样孤独煎熬,默默死在牢笼里。
  “放肆!”计延宗重重一拍桌子,“我教你读书认字,教你做人的道理,你都是怎么学的?”
  他一字字一句句手把手教的她,她是他的妻,是他亲手塑造的女人,她怎么敢违拗他?“为女子者该当柔顺服从,孝敬父母,服侍夫婿,最忌妒忌不驯。你因为妒忌忤逆父母,甚至向我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眼泪滚滚落下,明雪霁呜咽着。
  不对,他说的,不对。他不许她忤逆父母,但蒋氏并不同意娶明素心,他为什么,却可以忤逆蒋氏?
  计延宗慢慢说着,从熟悉的言辞中找回了昔日的从容。她不可能与他和离,她只是个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离了他,怎么活。况且明家又靠不住。她提和离无非是想吓他,闹一闹,也许就不用做妾。
  这点心机,他虽然看不上,但也不是不能忍。毕竟,他也并不打算让她做妾。“更何况你妒忌的人,是你亲妹妹。自古有娥皇女英,我也曾给你讲过《关雎》《螽斯》,我一再告诫你女子的德行最为要紧,要有容人之量,要贞静守节……”
  不对,全都不对。痛苦和愤懑交替着,明雪霁泪眼模糊地望他。
  他说她不该妒忌,那么明素心要休弃她,要贬她为妾,就不是妒忌吗?他说女子要贞静守节,那么明素心单独和他在山洞里见面,当着那么多人和他举止亲密,就是贞静,就是守节吗?他要求她的,为什么和要求明素心的,不一样?
  明雪霁想不通,像头顶的青天突然塌了个大窟窿,露出背后阴暗狰狞的真相,迷茫、惊恐、无助,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计延宗看着她。她哭得很厉害,眼睛肿得桃儿一样,脸上都是泪,额上的碎发沾了汗和泪,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让他总想替她撩开,又极力忍住。她现在的模样明明很狼狈,但奇怪的是,他不觉得厌恶,反而有几分怜惜。下意识地和缓了语气:“你虽错得厉害,但我也不是全无责任,近来我太忙,没有好好教导你……”
  “爷,”小满怯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府那边请夫人过去说话。”
  哭泣和争执暂时停歇,计延宗怔了下:“请她?”
  他想不出请她做什么,她一个无知无识的内宅妇人,什么都不懂。“你没听错?不是请我?”
  “没听错,是请夫人。”小满早听见了屋里的争吵,只在门前,不敢进来。
  计延宗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这么久以来王府头一次主动来请,无论如何,都得赴约。吩咐道:“就说我们马上就到。”
  回过头,看着犹自发怔的明雪霁:“你快洗洗脸收拾一下,我与你一道去。”
  手里攥着那个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瓷盒,明雪霁耳边不由自主,又响起元贞的话:想要簪子,就来找我。
  危险、未知,仿佛悬崖下看不见底的深渊,不敢去,又不敢说,只是怔怔坐着。
  “你快些,”计延宗伸手来拉,“王爷是带兵出身,最讲究雷厉风行,耽搁不得。”
  明明是夫妻,明明有过许多更亲密的举动,此时看着他突然靠近的身体,心底竟突兀地,涌起强烈的抗拒,明雪霁猛一下站起躲开,看见计延宗眼中的惊诧,他伸手来抓,拉扯之间啪一声,瓷盒掉在了地上。
  盒盖碎成两片,药膏洒了一地,明雪霁白着脸,看见计延宗斜飞的长眉慢慢抬起:“这是什么?”
  躲不得,避不开,更何况,她从来都不擅长撒谎。“药。”
  “你哪来的药?”计延宗皱眉,“我不曾给你买,你家里没给,母亲也没有。”
  于迷茫慌乱中,生出巨大的悲怆。原来,他全都知道。
  她只道他近来太忙,顾不上她的伤,到此时才明白,他全都看在眼里。他只是不在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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