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好久,苏婷侧过身,缓缓睡着。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去找冯宁。
冯宁正在洗不锈钢桶,桶比较深,她又小小个的,脑袋都快埋进去。
“阿宁。”苏婷走进去,在旁边找了找:“还有百洁布吗?”她想帮忙把其它的桶也洗了。
冯宁直起腰说不用:“要打湿手太麻烦了,你帮我把收费码贴一贴吧。”
“行。”苏婷找到双面胶,把收费码贴到亚克力板子上:“怎么不直接订那种支付牌?那样下雨也不会打湿。”
“我让他订了,他个鬼一忙起来就忘掉这事。”冯宁的吐嘈声中,一个男孩子从外面走进来:“我回来了。”
是冯宁男朋友,名字叫谢淮,湖北那边的,比冯宁要大三岁,很会照顾人。
他背着几张矮矮的红胶凳,还给她们带了车厘子跟两碗双皮奶:“不同料的,你们看看哪吃种。”
“都行,我们不挑。”冯宁先递了一碗给苏婷。
苏婷打开盖子,奶面码的是芒果,果肉很新鲜,黄澄澄盖在上面。
她挖了一勺入口,双皮奶的奶味很足,吃起来Q弹又顺滑,加上芒果一起,有蜜味但不会过甜。
“阿婷,你试试我这个。”冯宁把自己的递过来,让苏婷也挖了一勺。
她的是红豆奶,红豆很大颗,煮得很透很软糯,能吃出来是店家自己煲的,不是劣质罐头料。
“好吃吗?”谢淮问。
冯宁点头,苏婷也说:“很绵密很扎实,牛乳味蛮浓的。”
“是吧?老板说他是顺德大良人,知道怎么发奶皮,是正宗货。”谢淮敞着嘴笑,一对招风耳看起来很活泛。
他也在章记工作,原来是楼面领班,因为想学点手艺所以去了后厨,现在在做打荷。
打荷就是帮厨,在炒锅师傅旁边做些码盘配菜的辅助工作,同时又是预备的炒锅学徒,等慢慢上手以后,也可以自己负责一些简单的菜式。
后厨一众大老粗,因为是外地人,谢淮刚进去的时候也被人叫过捞仔;这是对外省人的一种歧视性称呼,但他人够勤快嘴也乖,又没什么歪脑筋,所以和大部分同事都相处得还可以。
苏婷环视一圈:“这里租金贵吗?”他们打算利用业余时间挣外快,所以准备明天开始摆早餐档,现在租了本地人自建房下面的车库放东西。
“开价有点贵,但我们租了半年有优惠,所以还顶得住。”谢淮戴上围裙,准备明早煲粥的料。
冯宁过去帮忙,谢淮说太重了让她不用管:“你们坐着聊天就行。”说完把胶凳抽出两张擦干净给她们坐,再拿铁盆另外接水,自顾自地忙起来。
车库不大,但侧面开了个窗,所以光线有,也能通风。
外面有一条河,河边栽着几颗柚子树,也叫文旦树,每颗都丰叶枝茂的。
临近中秋节,柚子已经成熟了,空气里都浸着一股柚皮和柚叶的清香。
“你们昨天怎么样,好玩吗?”冯宁问。
苏婷吃个车厘子:“都到齐了,挺热闹的。”除了后来跟章雪扬那一幕。
“我也觉得很热闹,以前说咱们哪里哪里有店但都没见过,直到昨天看到那么些人,才觉得咱们章记确实挺大的。”还是有点热,冯宁去插电风扇:“希望再多开一些店,这样以后想内调也方便。”
“你想离开老店吗?”苏婷搬着凳子往里面挪了点。
“我一直想去深圳的,听说那边工资高。”冯宁按下风扇的键,风吹过来,吹动衣服的领子。
苏婷想了想:“但听说物价也高?”一线城市里物价相对低的,似乎还是广州。
冯宁看眼正在忙碌的男友:“他爸妈在那边卖麻辣烫,生意还可以,想让他过去接。而且深圳离香港近,要是想我妹了,过关去看她也方便。”
两人正聊着,薛茵茵打来视频:“下周去玩吗?”
“去哪?”
“惠州啊,双月湾巽寮湾都可以。”屏幕中薛茵茵正说话,凑进来一张脸:“哈喽两位美女~”是胡光,他提议说:“去巽寮湾吧,海水比较干净,我们人多可以租个别墅,打边炉烧烤都行。”
“死一边去。”薛茵茵把他推开:“脸大不怕吓到人吗?傻逼。”她骂起胡光从来不留情,胡光似乎也习惯了,嬉笑着说句什么,再没听到动静。
“怎么样啊有空吗?我可以现在就订房,咱们周五晚上去。”薛茵茵开始安排行程。
苏婷正想说话,冯宁先拒绝了:“我男朋友最近摆早点摊,可能没什么时间。”
“阿婷呢?”
苏婷也去不了:“下周刚好有培训,我占一个名额。”也是惠州,但培训三天,应该没什么时间出去玩。
都没空,薛茵茵也不着急,按了按脸上的面膜:“没事,咱们下回再约,反正离得不远。”
“好。”
再聊几句别的,视频挂断了。
“阿婷,茵茵那个男朋友有没有加你微信?”冯宁忽然问。
看她皱眉,苏婷摇头:“没有,怎么了吗?”那晚薛茵茵一直跟着她,胡光后来也忙,受伤前都没怎么出现。
冯宁看了眼男友,压声说:“我感觉那个胡光怪怪的,他之前加我微信,后来老给我发信息,有一次大半夜的还给我打电话,但我没跟茵茵说,这个……不好讲。”
听到这话,苏婷想起胡光第一次见自己时那种眼神,的确让人很不舒服。
想了想苏婷问:“茵茵跟他在一起很久了吗?”
“有一年了。”冯宁回想道:“去年茵茵她……病过一回,都是胡光在医院照顾的。”
所以一边是任劳任怨,被女友怎么骂都不还口的好脾气,一边是私下联系甚至骚扰女友的朋友,好复杂的人。
苏婷觉得困惑,正想问薛茵茵去年怎么会住院,蒋淮拿碟子捞了两个茶叶蛋过来:“试试吗,应该入味了。”
酱色的壳,剥开是滑溜溜的蛋面,外皮还印着斑驳的纹理,闻起来有药香。咬一口到嘴里,蛋黄居然还很湿糯,软软沙沙的,不干不噎。
“怎么样?”蒋淮问。
冯宁拉他坐会,顺便把另外半个茶叶蛋塞给他吃:“你自己尝尝。”
“够味了,我等下先捞出来。”
他们两个有点黏糊糊的,感情真的很好,苏婷问:“摊子准备摆哪里啊?”
“就摆天桥,人流大,也方便留意城管。”
“会不会很费劲?”这么多东西每天要运上运下的,想想就辛苦。
“没事,多运两趟就行,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蒋淮笑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笑容乐观。
苏婷被这份积极和拼劲感染。现在社会节奏快压力大,网上谈躺平的同龄人不少,但周围努力拼搏的人也很多,都想挣一个更好的明天。
她们都是大城市中的小人物,没有太高的理想,也没有了不起的朋友圈,但此刻坐在广州街巷,仍然觉得未来可期。
一阵风吹过,扬起柚叶通窍的香,冯宁问苏婷:“惠州培训就你去吗?”
“我和章茹,还有蔡彩姐。”蔡彩已经把辞职申请撤回去了,应该短期内不会走。戴玉兰还说了等新店招人会推荐她,有合适的位置也帮她争取。
“哦哦。”冯宁点点头:“我记得蔡彩姐生了对双胞胎,看照片很可爱。”
“也很乖。”而且姐妹两个不止长得像,声音都一模一样。
只是提起工作的事,不可避免的,苏婷又想到章雪扬。
明明是他莫名其妙亲了她,但忐忑到像做了坏事的却是她,再想想培训,突然叹气怎么不是周一,这样就不用发愁明天。
苏婷心里七上八下的,回忆起打章雪扬那一下好像连耳朵都扇到了,所以……少东家应该不会找她麻烦吧?
*
再怎么发愁,新的一周还是到来。
苏婷难得踩点,进办公室的时候章茹已经到了:“早啊,又是无痛打工的一天~”
“早。”苏婷拿出一盒面:“试试?挺好吃的。”
是捞面,淋的椒圈豉油和生葱,配几只炸云吞,底下垫花生酱,脆和甜的口感。
“不错啊,哪里买的?”章茹问。
“冯宁男朋友做的,他最近在外面摆早点摊。”
“哦,这么厉害。”章茹挠挠鼻子:“你昨天出去玩了吗?”
“出去了,就跟冯宁他们一起。”苏婷吃完早餐,打开抽屉打算核对排班表:“你呢?”
“我昨天去露营了,晚上泡吧,有个朋友喝大了一直在舞池艹栏杆,丢死人。”
“朋友平时也那样吗?”翻页的脆响声中,苏婷转头问。
“怎么可能啊,他平时最爱装逼,就是高度酒给喝嗨了,不记得自己是公是母。”章茹想起那个丢脸的朋友,最后还跑上台和跳钢管舞的互动,结果人家抱着钢管妖娆魅惑,他一会像发情期的蛇在蹭皮,一会豪壮得像要揭竿而起,蠢态毕现。
旁边,苏婷忽然静止了下。
章茹看过去,见她停在一个很怪异的姿势,像被林正英贴了符的僵尸,眼睛都不会眨。
章茹撑着脸,隐约觉得她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但等外面开工了,有人进来找苏婷打点资料或换什么东西,她又还是耐声耐气,笑笑地态度很好,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章茹琢磨不出问题,遂作罢。
她自己当了一上午“表妹”,对着各种表格函数眼睛都花了,于是趁上洗间的功夫出去溜达,背着手慢悠悠的,保安队长巡逻一样。
楼面在准备开市工作,铺台布的哗一声抖开布料像在撒渔网,摆碗碟的端着托盘,边摆边围着台子转,餐具接触的声音清脆又利落,章茹尤其喜欢勺子别在碗旁边的那一下,像她键盘的麻将音。
迎面走来滚转盘的男服务员,两只手高高举着,把住转盘的边。
转盘是玻璃材质,透明的,晚上看见大概会觉得在施法。
经过营业台,车场的保安大叔在看卸货,一盆盆一栏栏的海鲜,偶尔有鱼蹦那么一下,生猛得很。
绕到收银台,收银靓妹们在搞卫生,章茹过去蹭了一盒冬瓜茶,看差不多吃午饭了,这才结束街溜子体验。
回办公室的路上,两个学徒刚从仓库领料回来,推着辆不锈钢餐车。
后厨人多,章茹其实不认识几个,但今天这俩她都认得,左边黑得像块炭的叫梁多剩,是之前冲她吹口哨的那个,这会看见她像见了恶霸,撇过头,老鼠一样溜了。
“miss章。”余下那个还挺上道,乐呵呵跟她打招呼。
“谢淮是吗?”章茹记得这就是收银冯宁的男朋友,她今天早上给的捞粉就是他做的。
“对的,我叫谢淮。”
“哦,听说你摆早餐摊啊现在?”章茹吸着冬瓜茶问。
“是啊,今天天开始摆的。”
“都在哪里摆?”
“就外面天桥。”
“加油加油。”章茹老成地拍拍他肩膀:“祝你早日暴富。”
“哈哈,谢谢miss章。”
章茹点点头,慢悠悠回到办公室,拉着苏婷去吃饭。
天热,厨房煲了凉茶和雪耳糖水,章茹快吃完的时候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搞什么。”
“怎么了?”苏婷分来糖水,章茹直接把手机屏幕给她看:“我哥说我阿嬷他们等下要来吃午饭,叫我到时候过去。”又吐嘈:“早不说,我都吃饱了。”
吐嘈完去洗碗,离开碗柜的时候,看见章雪扬从外面进来。
“morning啊章生。”章茹打了声招呼,但明显感觉到身边的苏婷很僵硬,平时特别懂礼貌的三好员工,过好久才干巴巴叫了声“雪扬总”,接着转身离开,还走得特别快,像见到办公室恶霸。
章茹琢磨了下,讨伐章雪扬:“你今天又骂人了?微信骂的还是电话骂的?你更年期吗?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老欺负我们婷婷。”
章雪扬没理她,往苏婷离开的方向瞟一眼,转身上楼。
孙文刚好找他:“雪扬总,隆发那边的帐可能得处理一下。”
隆发是惠州的酒楼,也是连锁老字号,但这几年经营不善所以帐款经常延期,但因为合作很多年了,章记对老主顾能缓还是会给缓。
“一点回款都没有?”章雪扬往前走,迎面王斯乔过来:“扬哥。”
“斯乔。”孙文招他:“隆发那边帐你跟的,你也来,正好跟雪扬总说一下那边的情况。”
几人走进办公室,提起隆发,王斯乔心里很不舒服:“这次去惠州,他们店里人态度很差,保安连车位都不给停,嘴里也不干不净的。”最后差点没跟那边干起来。
以前沟通还算好,但现在经常不回信息,而且一直在找借口,要么底单找不到不认货,要么把下单的责任推到已经离职的员工身上,说订单是员工私自下的,跟他们隆发没关系。
“我感觉他们已经彻底不要脸面了,巴不得赖掉全部的帐。”王斯乔脸色很难看:“这种公司怪不得要倒闭。”因为有了过节,语气就重了些。
年轻人气盛,受不了别人挑衅也正常,能理解。
孙文按住他,示意这时候不要情绪化,想了想说:“隆发好像连员工工资都在拖欠,资金压力应该很大。”
章雪扬沉吟:“去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正常营业?”
王斯乔回想:“有是有,但客人很少,而且员工都爱搭不理的,服务很差。”隆发是园林式酒家,营业面积很大,但那天他亲眼看见的,有几个食客快走到里面小花园了也没人招呼,还要喊才有服务员过去,而且很拖拉,精气神提不起来的那种。
章雪扬手指搭在鼻梁上,思索片刻:“先不催了,把所有帐款理出来,来往单据整理好,滞纳金也按合同算。”
孙文又问:“那后面的货?”
“停止供应。”
“好的。”
处理完手头事,家里人也来了。
章雪扬接到电话,长辈说章茹电话打不通,一路也没见到人,叫他去找找。
章雪扬下到一楼,进办公室,里面只有戴玉兰和苏婷。
苏婷正跟戴玉兰申请换考勤机:“有一些年纪大的同事指纹本身比较难识别,尤其洗碗间的阿姨阿叔们,有时候手被水泡了根本打不上,经常要来补卡,挺麻烦的。”
“那你觉得换什么样的?wifi自动打卡?”戴玉兰问。
“换个功能比较全的吧,wifi指纹和脸部识别都能用。”
戴玉兰皱眉:“wifi自动那个不太适用,员工宿舍离太近了,有些人可能下个楼顺便来打卡,不好管。”
苏婷笑笑说:“我查过了,是可以设置时间的,比如上班前半小时的打卡才算有效。而且大班次基本都会点到,有异常的我拿点到表核对一下,应该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