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眉头一紧,身子绷起来,翻身看她,暗夜里眸子生辉,“你要宠幸她们?用我的身子?”
石小诗睡眼朦胧地说:“总归逃不过的嘛。”
她说的是实话,胤礽一时气结,翻身点亮了灯,从案头摸了好几本书,一股脑儿掷到石小诗脸上,“别睡了,起来看书。”
石小诗慢吞吞坐起,摸着书皮道:“明儿在看也不迟吧?”
“大婚可休三日,你自己算算,明儿是第四日了。我先前一直以为能在这之前换回身来,因此有些事情并未告知与你,”胤礽看着石小诗逐渐石化的脸色,感到自己报复大计得逞,心头无比畅快,面上又恢复了那种神游物外的淡漠,“通常来说,我会在寅初到书房复习功课,卯时去上朝,散朝后若无事,便去无逸斋同其他阿哥们一起读书,有时汗阿玛会来检查诵读,巳时小阿哥们练习书道,我则回毓庆宫处理詹事府送过来的折子,用过午膳后上骑射课或是打布库,直到晚膳时方可回来。”
他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看她,“你现在尽管快活,等明儿上朝读书,看你怎么办。”
石小诗听他念了这半晌,心头已有了主意。面上惊慌之色淡去,笑嘻嘻道:“上朝时我便不发表意见,老老实实站在下头想汗阿玛之所想,做汗阿玛之所做,万事只说汗阿玛英明,想来一定万无一失。”
胤礽一时语塞,这是个办法,只是他从来不是这么畏畏缩缩的性子,于是又问:“就算上朝这关过了,那功课怎么办?你腹中多少墨水,能敷衍得过汤斌、高士奇、张英三位老师?”
这倒是个难题。石小诗抓了抓额角道:“要不……到时你上无逸斋来,给我做做枪手打打掩护?”
胤礽脸色刷得沉下来,“亏你想得出来,且不说太子妃怎能在书房抛头露面,就算我替你捉刀代笔三日五日,往后又该怎么办?难不成太子爷念书还要时时刻刻贴身带着太子妃吗?你就不怕我沦为朝臣和阿哥们的笑柄?”
石小诗明白了,在这位爷心中,有些事就是顶顶重要,决不能胡乱糊弄,连开开玩笑都不能够。她立刻赔上笑脸,阿谀求容,老实认错,“我就是这么一说,太子爷千万别动怒。”
大概看在她态度良好诚恳的份儿上,胤礽发现自己忽然就没了脾气。于是温声劝道:“我也就是事到临头了,怕你出了岔子……既如此,事在人为,今夜就起来临时抱抱佛脚,厚颜请求浮屠慈悲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这一晚的通宵学习已无法逃脱。石小诗犹如锅灶上的咸鱼,心不甘情不愿地爬到书桌前坐下,提笔蘸了蘸墨。
她难得在高考后还这么用功读书,他也是难得耐着性子教人功课,好在原身资质并不算差,毕竟在江南熏陶了那么久,正经贵女该有的学识都细细学过,还有她穿越前学过的现代文化——但是作为太子来说远远不够,尤其是那手字,简直狗爬般不堪入目。
这其实是最难的,功课可以猛通几个宵来现学,可书道非一日之功,是十几年来刻苦用功的成果,一时半会的临摹根本毫无成效。胤礽觉得脑瓜子嗡嗡直跳,只能祈求汗阿玛暂时不要检查这一处,而石小诗也能在他的指导下尽快长进起来。
这一夜两人都熬了大半宿,直到天色微亮时才囫囵打了个盹,勉强补足精神。
石小诗起床后瞄了眼铜镜,太子那张清俊的脸上已有了淡淡憔悴之色,眼下一片深青,回头望了眼还在床榻上温存的胤礽,心头憋得慌,他倒好,熬过夜还能在大白天补觉,可她得奔赴战场跟万岁爷众朝臣和皇子们斡旋呢!
早知如此,还不如那夜跟纳兰揆叙跑掉算了。
石小诗摇摇头,把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出脑海。随便用了两口早膳,换过朝服,走出毓庆宫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脚步直打飘,一半是熬大夜没气力,一半却是紧张的。
奴才们看见她这幅模样去上朝,少不得面上挂起欣慰之色——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守得云开见月明,二位主子终于成啦!
第21章 早朝
日上三竿的时候,胤礽才撩开纱帐,惬意地展了展脖颈。
“主子起了!”春烟听见动静,手脚轻快地进来,撇了眼床褥正中一道显眼的暗红色,笑呵呵道,“外头都知道了,奴才先来恭喜一声!”
胤礽不自在地“嗯”了一声,尽管那血是假的,他还是欲盖弥彰地拽了拽罗被将它盖住。
主子这是害羞了呢!春烟懂事地将石小诗临走前替他挑好的一身天水碧江绸袍搁到床脚,“这是内务府一大早送过来的,太子爷亲自给您挑的衣裳,主子快穿上试试吧。”
她果然嫌弃昨天的行头,不过他自己也不大看得上。胤礽点点头,任由春烟侍奉他更衣梳头,并巧妙地避开所有肢体接触的位置,这才问道:“太子爷用了早膳吗?”
春烟掩口偷笑,“用过了,一块江米水晶糕。”
份量减了,但还是放不下甜食。胤礽叹口气,很担心她这不伦不类的样子在朝堂会不会露出马尾来。正在想法子怎么叫小太监去乾清宫打听打听,忽听见秋筠在廊下垂着头道:“太子妃主子,侧福晋又来了,这回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这个李佳氏,真是阴魂不散!
胤礽只觉头大不已,原本以为告诉石小诗李佳氏的真面目后,她会以皇太子的权威处置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宫妇,哪里想到石小诗反倒很享受这种三妻四妾的快乐。
——只要拥有了男人的身子和权力,女人也会沉溺美色吗?
“我这就去惇本殿。”胤礽放下盖碗,避着不见倒也不是个办法,末了又回身嘱咐春烟一句,“床下的碗碟里……有太子昨日用的东西,你待会找个没人地方把它处理了。”
春烟不明就里地“嗻”了一声。他带着秋筠和于嬷嬷穿过一整个毓庆宫的晨光,待进了正殿,却看见李佳氏一幅诚心悔过的模样,素衣素鞋,头上就斜斜插了支银点翠嵌蓝宝石簪,眼眶儿底下泛着红,仿佛整整哭了一夜。
得,他立刻就看明白了,李佳氏这是见到太子妃昨日打扮,又看太子爷很吃示弱这一套,故意扮起了这清水出芙蓉的模样。他怎么没发现李佳氏当丫头时有这么心机深沉呢?
见了太子妃低调朴素的衣裙,李佳氏也怔愣在原地,半晌才浅蹲了个安。
“坐吧,不必拘礼,”胤礽转身坐下,翘着二郎腿一遍一遍地拿碗盖去撇茶汤上的浮叶,“太子爷上朝去了,你若是特意来见他,不如改日。”
李佳氏弯了弯唇,头两回交锋,她都想激一激这太子妃,探探底线,撕破那套假惺惺的贵女作派,没想到太子妃是真的好涵养,再怎么刺激也始终冷眉冷眼,压根激不起半点火星子。
“奴才是特特来跟太子妃赔罪的,”李佳氏小心翼翼地说,“昨日太子爷教训得是,奴才反思了一夜,前儿是奴才无知,带着庶福晋和两位格格冲撞了太子妃,奴才往后再也不敢了。”
胤礽不知道这位李佳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淡然地点过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能够改过,此事便如太子爷所言,不必再提。”
李佳氏把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听说昨夜……太子妃的好事成了?”
胤礽“嗯”了一声,并不正眼瞧她。也是,那日她有那种胆子敢上门兴师问罪,便是瞧准了太子妃无宠,如今同房一事既已解决,这几个侧室也算断了念想。
“奴才是当真羡慕,”李佳氏脸颊笼上一层淡淡的愁色,“除了我是先前伺候太子爷的女官,后头庶福晋林氏、程格格、王格格都是前头那些大臣硬塞进来的,太子爷把我们几个安置在阿哥所那样远的地方,从不叫我们到毓庆宫的寝宫中去,就算迫于压力偶尔来看看我们,也是借地下榻,从不办那件事……是以我们几个至今未能替太子爷开枝散叶,连个作伴的孩子都没有。”
胤礽很想把李佳氏的嘴给捏上,这侧福晋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还好此刻坐在这里的是他,若是石小诗听了这话,指不定认为他在某方面有障碍呢!
心里头恼得冒火,面上还得保持沉静如常,只能继续“嗯”一声,然后低头喝茶来掩饰尴尬。
李佳氏观察着太子妃脸色,“奴才出身鄙陋口无遮拦,想着往后和太子妃都是一家人,总归要和睦相处的,便多说了些,太子妃好涵养,必定不会同奴才一般见识。”
“行了,没什么别的话要说,就先回去吧,”胤礽想尽快将这尊佛请走,“手头还有些女红要做,太子爷点名要的。”
李佳氏是个长眼的,立刻明白太子妃不想跟她说话,于是站起身福了福道:“二位主子伉俪情深,果然当日钦天监所言无差,五星连珠天象实乃大吉之兆,连奴才这种心不诚的都想请两位佛道之人来排演天数,算一算何时才能让太子爷多看一眼。”
她却行着退出惇本殿,却叫胤礽好一阵沉思,李佳氏跟毓庆宫的下人们有勾结,这事他先前就知道了,至于钦天监所言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她又是何时跟和尚道士之流搭上关系的?
不及多想,便听见秋筠和于嬷嬷在外报称:“主子,前日您叫我们理出来的名单已经列好了,请主子过目。”
胤礽细细看过,总管德住是索额图塞在毓庆宫的眼线,茶房雅头、膳房花喇和额楚则是惠妃和大阿哥的人,除了失踪的雅头,胤礽并不打算打草惊蛇,就暂且把他们三人留下按兵不动。
至于宫女那边,果然有两三个来源可疑的,浣衣上头的小春是李佳氏进宫当官女子时的玩伴,而负责烧煤守夜的四喜与皇商之女王格格同出一族。胤礽往她们两个名字上画了圈,向于嬷嬷道:“将这两人送回内务府吧,只说因是她们在毓庆宫里兢兢业业这么些年,干得都是粗活累活,太子妃见了心头不忍,不如放到其他宫里历练历练,若是想要回家,就找个由头打发她们平安出宫便是。”
——
内斗告一段落,外斗拉开序幕。石小诗踏入乾清门前时,各大臣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她提心吊胆地往太子的位置上一站,拿余光四处打量,幸好有胤礽前一晚的通宵辅导,现在她已经能把大臣的名字和官职对上号。
比如站在最前头的那几位重要人物——太子的叔姥爷、如今任着领侍卫内大臣的索额图,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廷敬,国史馆总裁官、詹事府詹事张英、大学士汤斌,这几位是与东宫交好的。还有曾经的武英殿大学士、如今任散秩大臣明珠,《明史》纂修官高士奇,这几位是摆明了站在大阿哥那边的。至于国舅爷佟国维,以及下头的六部尚书,上书房讲师徐元梦等等,都是些明哲保身,观望风向之徒。
百官们互相寒暄,石小诗和胤褆互不理会,只好跟身后胤祉胤禛两人不咸不淡地闲聊了两句,胤祺胤祐如今也已经列席朝堂,只可惜隔得远,不好说话。不一会儿时辰已到,梁九功在龙椅一侧站定,拖长了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廷下百官跪拜在地,山呼万岁。
康熙穿着明黄的金龙妆花纱朝袍,朝珠从颈间长长地落下来,任是她这样拍了很多宫廷戏的娱乐圈老打工人都忍不住慨叹,活生生的真龙天子,这等非凡的不怒自威,果然不是那些剧组和演员可以比拟上万分之一的。
梁九功朗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一日没什么要事,有两个巡抚奏报了山西平阳府地震后赈灾事宜,又有户部奏请京师地区八旗兵丁的房舍问题。
康熙听得很认真,像每一个热衷提问的老师那样,不时抽查自己儿子询问看法,轮到石小诗时的问题并不刁钻,被灾地方本年应征钱粮,巡抚请万岁爷裁夺,康熙认为或许可以停止征收,而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则跳出来说征讨噶尔丹在即,国库银钱不足,康熙遂点了点石小诗问:“太子什么看法?”
石小诗忙躬身道:“儿臣认为汗阿玛说得在理,理应停止征收该地钱粮,体恤民情、养护民息方是长久之道。”
正如她昨夜跟胤礽剖白分析的那样,她的处理方式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只说汗阿玛英明,以康熙的想法为评价准则,出不出彩不重要,顶要紧的是不能出差错,更不能被识破身份,只要把换身这段时间撑过去了便算是大成功,若是能顺道逆转太子不佳的口碑,那便更是锦上添花了。
康熙听她这么说,眼皮抬一抬,欣慰笑道:“朕还以为太子会反对朕的想法,以国库为首要考虑,没想到竟还懂得养护民息方为长久之道,果真长进不少。”他朝沉声户部道:“就按照太子的意思办吧,停止征收。”
堂下一片哗然,又有两三个大臣争论起来,一方说如今内外吃紧,一旦开了停征的口子,各地必定要闹,另一方则说百姓勒紧了裤腰带,到最后钱还不是进了当官的口袋,于是那些侍中侍郎们纷纷帮忙拉偏架和稀泥。康熙呢既然已经下定了主意,只是老神在在地歪在龙椅上,看不出是在看众人唱戏,还是神游到天外去了。
在一片嘈杂之间,胤褆扭过头,半是讥讽地朝石小诗道:“我长于沙场,年底征讨噶尔丹汗阿玛必定让我上前阵,太子在此时提出被灾地区停止征收钱粮,除了讨好汗阿玛以外,是不是还想让我出师不利呐?”
第22章 上学
石小诗躬身不说话, 并不打算理睬他。反正老大这家伙阴阳怪气也不是一两天了,倘若在早朝上当众闹起来,反会让太子爷刚在康熙心中扳回的好感丧失殆尽。
早朝在一片吵吵闹闹的声响中结束。从乾清宫门口出来, 有人慢吞吞挪过来, “请太子爷留步。”
这人是礼部尚书沙穆哈,明珠的门人, 跟高士奇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狐朋狗友关系。石小诗停下脚步, 眉眼淡漠地拱了拱手, “沙穆哈大人有何吩咐?”
“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太子爷您客气了。”沙穆哈面上显出微微诧异之色,又很快收敛如常, 从袖中抽出一小沓折子递过去,“便是太子妃上玉碟一事, 礼部已经草拟了章程, 还请太子爷过目。”
石小诗接过来匆匆瞥了一眼,她在胤礽那儿接受的辅导还没学到这么细枝微末之处,更挑不出来什么错处。抬一抬眼帘,只见沙穆哈一脸惴惴地搓着手, 似乎憋了话想说,又不敢说出口。
她想了想, 将那折子叠好收起,却不递还回去, 只是仰首望着广场上散朝后鱼贯而出的大臣, 很和煦地笑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只是汗阿玛为政务操劳,而太子妃的父亲石文炳将军还有一个月便要回漠北去了, 我又不忍心请皇玛玛来操心这等琐事,唯有请沙穆哈大人和礼部多多看顾些,我替内子向大人提前道声谢。”
说罢,也不管当着那么多朝臣和皇子的面,朝沙穆哈微微躬身颔首。
沙穆哈急得脖根都红了,这位从前不拿正眼看他的皇太子怎么今儿突然就转了性,“太子爷是主子,我是奴才,哪里敢受这么大的礼,太子爷这是要折煞奴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