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将她的心绪打的七零八落。
她勉强乘着关雎的尾音，拼凑。
“柠檬。”
“……”有人在笑着唤她。
音色沙哑又温柔。
视线往江淮尘的方向看去。
果然，他捏着伞柄，抵在肩膀转了圈，不置可否的轻哂。
像是他们平时相处的模样。
许是醉意全数上头，他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
而后，牵着酒色笑。
“其实”他刻意的停顿了下，另一手撩起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
“我和你，的确是长得有点像？”
“不过。”他朝叶湛挑衅的投去一眼，“更像是夫妻吧？”
……
骤雨说下即下。
一粒雨点拍在柠檬面颊上，接着，无数粒雨点疯狂砸下。
有人捏住她的手臂，往身边轻轻一带。
风雨瞬间隔绝在外。
鼻尖斥满了雪后青松的气息。
她轻轻抬眼，一折锋利流畅下颌刺的她眼角发疼。
她被叶湛笼在伞下，距离不过几厘米。
鼻息交缠，呼吸近若咫尺。
伞外是倾天的风雨。
江面混沌，搅起一片雾气。
铺天盖地的雨声，悄悄将她疯狂跃动心脏藏住。
夏砚柠视线流连间，恰好对上一双暗沉的凤目。
她不敢去读里面的情绪。
于是慌不择路的移开目光，看灯看水看风低碧树，看着叶荡在枝头，哗哗作响。
仿佛天地淡去。
只余下伞下一隅，还有盘亘在她鼻尖的雪松香气。
雨大而温柔。
叶湛一侧的白衬衫被雨点浸透，夏砚柠心里重重一缀。
声音放轻，朝他道谢。
“谢谢，叶学长，还有，你的伞。”
叶湛嗯了声，拎着伞柄，往她的方向又斜了一点。
……
不是往她的方向遮！
她吸了口气，伸出手抵住伞柄往他的方向推了下。
却不妨碰到他冰冷的手指。
飞速撤回，脸颊上的温度往上攀了一点。
“学长，我这……”柠檬结巴的说，“民宿，民宿不远，要不然，我还是……”
伞面微动，雨丝斜落，问打断她的话。
叶湛没答。
修长的指敲着冰冷的伞柄。
带着她和伞，踏着雨势走了几步。
江淮尘踩着懒散的步伐随在后。
跟着走了一段，缓缓停住。
渐渐地，他落后他们几米。
隔着缠绵的雨，湿淋淋的雾，他看着伞下并肩而行的二人。
忽然，觉得，每年的今天。
都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候。
他在原地停了片刻，无谓的低唇笑了下，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举着伞，拿出手机随意的按了下。
折身离去。
“嗡嗡。”
手机震动，柠檬睫毛微微颤动，看向叶湛。
“麻烦柠檬了。”叶湛自然的说，往前腾了半个身位方便她拿取。
柠檬小声应了。
她紧张的舔了舔唇，两根拇指微微蜷起，往叶湛西装裤上凑。
他的裤子熨烫的平整，她的脸上的色泽却不太平静。
像是从什么龙潭虎穴中，拿取物品一般。
柠檬满面严肃，眼神郑重。
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后，深深呼了几息。
指尖往布料触去。
冰凉与温热蔓延上指尖。
布料冰凉，叶湛体温温热。
柠檬指尖像是被火焰舔过，灼的她心间发痒。
不由的触了触冰冷的布料。
而后。
一声清淡又沙哑的笑。自她的头上响起。
叶湛垂下凤目看她，眼尾下的一颗小痣都染上笑。
他低头往她耳边凑了凑，轻声说：“有些痒。”
他在她耳边笑。
低哑音色撩起此间风雨。
夏砚柠觉得自己整颗柠檬裂成两半。
一半在拼命尖叫，另一半勉力克制着自己的理智。
脑海中的柠檬脑补的不太纯情。
而现实生活中。
她红着脸的说了声抱歉。
看准手机，飞快捏起边沿，提起递给他。
动作快的一气呵成。
叶湛又是一笑，“还要麻烦柠檬帮忙，手机没有密码。”
……
是叫她，帮忙看消息？
她收紧手，克制住自己过于疯狂的思绪。
点开电源键。
入眼的是一片苍茫的白色。
冽风搅动着霜雪，天地霜天一色。
不必划开，江淮尘的消息已然弹在锁屏上。
柠檬低头看了下，便回头。
人群行色匆匆，如归林的鸟兽一般，在雨下散开。
唯不见，粉衫袍袖，眉眼精致的那人。
“逸之的消息？”
“啊，是的。”柠檬收回视线，“江探花说，先去停车场等你。”
叶湛无可无不可的点头。
这下，轮到柠檬纠结了。
她捏着叶湛的手机，踟蹰半晌，纠结的拧起眉头。
是该轻轻给他塞回去么？
只是，她看着微微收拢的袋子，想起燃在指尖的那抹温热。
眉心狠狠一跳。
“拿着吧。”
叶湛似乎很轻易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喉结微滚，语气确是淡淡：“辛苦柠檬了。”
……
她看看叶湛右手执伞，臂弯处折着西装外套，往上是她的相机包。
是他说她和江探花穿着古装不便，自然而然接过来的。
而他的左肩，被雨水蜿蜒浸透，肩颈线条流畅。
“……”
柠檬眼眶有些红，她动了下唇，正要说些什么。
手被轻轻碰了下。
叶湛手肘微触在她小臂上，眼底划过一丝情绪。
他看着前方，不缓不慢的说：“冷么，拿上穿着。”
柠檬脚步一滞，摇头：“不用啦，谢谢学长。”
虽然她是很想啦，但她更怕，叶湛在路上会冷。
想到这里，她将头摇的更凶。
像个小拨浪鼓似的。
叶湛垂眼看她。
也没强求，只是气压低了些。
接下来的时光，二人一路无话。
到了民宿门口，雨势没停，渐有转大的趋势。
叶湛将她送到檐下，把肩上的相机包卸下给她。
“上去吧。”
吐词冷淡。
柠檬接过道谢，踩在青石台檐，和他道别。
民宿外，是一折木质篱笆，碧色的藤蔓攀过灰白的墙面，垂下一点绿色。
水珠沿着叶面滚落。
叶湛握着伞，湿润的雨气将他眉目染湿。
他抬头，看了下铅灰色的天空，朝夏砚柠道。
“可能，要借用柠檬的雨伞。”
夏砚柠连连点头，她见夜雨有转大的趋势，歇了和他多呆了会儿的心思，忙向他告别。
他比她高上许多，她和他告别的时候，视线恰好撞上他下颚。
一颗喉结微微滚动。
她悄悄、又贪婪，顺着他冷白的肤攀援而上。
看他眉目低垂，分明冷淡的褐色瞳孔里，洇着片模糊的温柔。
这就是，传说中的女朋友视角？
夏砚柠不由自主的抿了下唇，尽量稳住自己轻颤的声线，公事公办的说。
“叶学长，路上注意安全。”
叶湛点头，丹青色的身影渐渐没入苍冷的雨雾中。
柠檬用目光随着他，一股难言的情绪爬上眉梢。
“叶学长！”行动快过思维，她忽然出声唤他。
在这样的静谧雨夜，她的声音竟压下了倾天的雨。
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觉得自己在追逐叶湛这件事上，真是胆子好大。
可是。
“叶学长。”她又唤了声。
成功滞住了叶湛离开的背影。
他执着雨伞，于沉沉雨雾中缓缓回头。
雨色遮住他的神情，她看不清。
也不敢看清。
似乎刚才几声呼唤耗光了她所有的的勇气，她飞速低头，甩下句“叶，叶学长，请等我一下。”
便提起裙子跑回。
很快，她提着一个小袋子出来。
叶湛静静的站在篱笆下。
一手执伞，另一手拎着手机随意把玩。
见来人，他动作止住，淡淡的撩睫。
“学长，这个，这个给你。”柠檬跑的很快，气息不匀的催他，“学长，快，些回去吧。”
叶湛目光落在袋子上，须臾，划过她泛着粉色的面颊。
他将手机收入兜中，接过道谢。
指尖交触。
冰冷的气息一触即离。
柠檬急促的呼吸微凛。
她快速垂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颈。
脑子有些懵，音色呐呐的。
“学长，一路顺风。”
？
她在说什么。
她将头垂的更低，却听见一道浅淡的笑。
冷淡的声音浸了笑，有些沙哑。
他说。
“……好。”
第16章 又醉又疯
叶湛提着袋子，转回停车场。
江淮尘正倚在一颗巨大树下。
伞被随意架在肩上，粉衫襦衣垂地，下摆被雨雾浸湿。
他落着桃花眼，指尖燃起明明灭灭的火光。
薄白的烟雾萦绕上他略显苍白的眉目，转而散入湿冷的空气中。
颓丧又落魄。
江淮尘将指尖的烟递入嘴边，懒散的衔着，见叶湛走到面前，他抬了抬下巴，招呼。
“阿湛，你来了啊。”
“嗯，走吧。”叶湛长眉轻折，抬手帮她正了下，被他架的漫不经心的伞，“先上车。”
江淮尘没动，目光聚集到他手边的袋子上，笑问：“柠檬给的？”
他语气肯定，不像是问他。
更像是，对自己说。
叶湛淡淡嗯了声，撩起眼看他。
这场雨一直在下，没有尽头。
绿意氲浓的树下，二人执伞对立。
良久，江淮尘率先撤开眼，衔烟的唇一动。
伞面上聚积的水珠簌簌下落，在二人面前下了场短暂的雨。
他用舌尖抵了下烟嘴，荒唐的笑：“阿湛，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你该不会，也被我迷住了吧？”
“江逸之，别笑。”
叶湛带上姓叫他，语气少见的郑重严肃，“今天一定要这样？”
江淮尘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有所指。
“阿湛的意思是——”他轻松的说，语调荒腔走板，“每年的今天，每年的秋分，还是，这样的我？”
叶湛冷淡的看他一眼，凤目清冷。
十二年前。
隔壁江爷爷领了个小孩回家，他被爷爷拎出书房。
就看见一小孩，瘦瘦小小，笔直的站在众人面前笑。
唇边抿出小小的颗酒窝。
十一年前。
因着邻里关系，他和江逸之关系处的不错。
他发现，他和别的小孩儿有点不一样。
别的小孩被欺负了总是哭。
他呢，总是笑。
十年前。
他和江逸之成了好友，两只拳头碰在一起时。
他才知道，其实他和他一样大。
只是他营养不良，才被他错认成小孩儿。
……
七年前，秋分。
忽如其来雨夜，他又一次和叶卿闹翻。
带走情绪在雨中游走。
他遇见了穿着校服，独自买醉的江淮尘。
他们互相交换了秘密，真正成了挚友。
他才知道，今日，秋分，是江逸之真正的生日。
……
去年，秋分。
天气不好，大雨浇透了整座南江。
他在墓碑前，寻到不省人事的他。
身边胡乱堆叠着几个酒瓶，烟头散落一地。
他不知道他何时学会的抽烟。
只沉默着。
将他拎到背上，送到医院。
“……”
叶湛从情绪中抽离，语气不缓不慢，“江逸之，你忘了，去年答应过我什么？”
江淮尘低着眼，又笑了下。
“阿湛，我今年不也没干什么？”
“难道不是。”他弯了弯唇侧的小酒窝，“很乖吗？”
叶湛啧了声，也没计较什么。
反是又想起今天餐厅里偶遇的人，眼眸眯了眯。
他的眼本就狭长，如今危险的眯起，竟有些唬人。
江淮尘却是不怕。
他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背轻轻靠在树上，长腿微屈。
烟气将他懒散声音缓慢熏灼。
“阿湛，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
他懒声一笑，抬指掐灭烟头，慢悠悠的说：“又醉又疯？”
话音未落，眼底一黑，雪松弥漫在鼻息。
他被西装兜头罩下，怔愣之际，就听见始作俑者对他说：“穿上。”
隔着西装，他脸上强行绷着的情绪落了下。
笑意收拢，声音低不可闻。
“阿湛，你不明白的。”
“你我一起长大。”
“二人的心思，双方都心知肚明。”
叶湛的音色很冷，“今天这事儿呢，我们就在这里说清楚。”
“以后自由竞争，行不？”
“……”
江淮尘勉强掀了唇，轻轻啊了声。
他把自己的眼神藏在黑暗中，连同卑劣。
“我怎么敢肖想她。”
他这样的人，是怎么敢去触碰太阳呢？
去年。
他终于知道，柠檬真正喜欢的人，是阿湛。
那天，秋意攀上树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