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砚柠被他言下之意弄得一怔,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着什么。
“嘘。”叶湛修长的指堵上她的唇,自嘲道,“这东西,你若是不肯要。我也只有自己带进棺材里了。”
“学长……”
“嗯。”他抿直薄唇,指尖落在绳上,转了话题:“学妹,准备好了吗?”
话落,丝绢蓦地散开。
柠檬深吸一口,稳住摇晃的心神睁眼,便见——
一片寥廓的灯影里,天水连成一色。
明月高悬在头顶,彩灯从船舷上垂落。
桨声吱呀呀摇荡,一盏接着一盏的花灯沿着水流而下,飘飘荡荡罩出一片朦胧的烟霭。
星星点点的繁光跌入夏砚柠桃花眼里。她牵着视线,一点一点环顾四周。
只见,夜幕垂下,水面被灯影照的明澈。连天的烟霭接着柔软的碧波,花灯蜿蜒在河道里,散着星星点点的光。岸上的垂柳连绵,也缠着灯带,细碎的招摇在秋风中。
她站在船上,河水中央,被月色簇拥,被灯火簇拥,被身后人簇拥。
学长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虚虚环着她,疏朗的音跌在她耳侧:“这算不算,心愿满足?”
夜色很薄,月色很清,花灯中闪烁的火却是浑浊。
柠檬想起,学长于苍茫的雪中曾问过她许许多多问题——
她异想天开的回答着,说在古代的节日中,最喜欢上元。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她喜欢灯影阑珊的夜。
最好是在这样的夜晚,乘一叶小舟,看灯火明亮,一线天光明朗而疏落。
“柠檬。”学长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屈身在耳侧,笑,“三、二、一。”
“抬头。”
砰——
夜空中,忽然绽开一大片烟火,星星点点如雨落。
天在水,明月与花倒映在河。
灯月交辉间,柠檬只觉得腰上一紧,有人将她揽到身前,凤目沉沉垂下。
连绵的光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起伏。
他唤:“学妹。柠檬。”嗓音沙哑似烈火撩过。
他垂着头,背脊微低,漫天烟火从他身后恣意盛放。
照亮了他的眉眼,与眼中暖色。
“我的学妹。”叶湛克制的抬起指尖,蹭了蹭柠檬的丹唇。
眼下的小痣染着妖艳的红。在明月下,此心为鉴——
他问:“学妹,可以,爱我吗?”
.
明月之外,有人衔着烟,没点燃,只懒散的撩着眼。
他背倚在一棵柳树上,丝丝灯带洒在他身上,将他清俊的身形衬的愈发疏散跌宕。
柳枝只余残叶,影子疏折的落入一双微翘的桃花眼里,将他漆黑难辨的的瞳孔情绪勾出。
他望着远方长流,忽而低低一笑。
“你看。多美啊。”
月照之下,散落的烟火似飞霰,流风掀过滟滟波光。
有人撑舟,有人乘在月中,相对而望。
波澜与花灯簇拥着,江淮尘薄唇牵起,薄荷烟微微一提,“还整的挺浪漫。”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郁离陪站在一旁,哼哧哼哧拿出一听啤酒。
啪咔,铁环叩开,绵密的泡沫涌出,“算了算了,别看了,来,喝酒,喝酒。”
江淮尘反手推拒了,他掐下烟,勾在指尖把玩,忽然问:“你觉得这场告白如何?”
郁离狐狸眼眯了眯:“想听真话?”
“当然。”
“用心之至。且不说燃放烟火的安全报备,征用场地的文书。就单说设计场地,安排这些花灯灯带,也需要费尽心力。”
“如果让你来做,需要多久?”江淮尘指尖一抬,随意转了圈。
“每天十小时,大约月余。”郁离抿了口啤酒,“干嘛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江淮尘落了眼睫,他望着前方月推船动,似笑非笑的说,“你猜阿湛用了多久?”
“猜不着。”郁离怂了怂肩,“不眠不休最少半个月。”
江淮尘摇头,“你太小看他了。”说罢,走到一树灯带下,挑起一缕,“来看。”
郁离忙凑了过去,一句卧槽没绷住。
“怪不得能追到老婆,妈的,兄弟他可是真会啊!唔唔,沿着河道挂满明灯拼成的情诗,还得再加时间吧?”
江淮尘低低摇头。
半个月,引蛇出洞,处理好叶卿的事,顺带设计这个,也怪不得眼下青成那样。
记得那天,青色的雨,灰色的天,叶湛负手立在玻璃前。
“逸之。”他神色淡淡,“处理好此间事,我会暂离南江,爷爷那边烦你看顾。”
他疑惑的挑了眉。
“公司不管便罢,学业也准备抛诸脑后?阿湛,你想做什么?”
“放心。都处理好了。”叶湛揉了鼻梁,“学业若是落下,爷爷大概会敲断我的腿吧?”
他默了一瞬,“去哪?”
叶湛转身来,眼下小痣掠过一道浅淡的光,“表白。追到了,跟着去她的城市。”
他心间一跳,散漫的问:“以后打算留那儿了?”
叶湛下颌微抬,眉间抬着他不曾见过的笑意:“随她。”
“……”
他从回忆里抽离,便见着郁离用担忧的眼神盯着他瞧。
他抿了抿唇,问他:“你觉得叶湛,是怎样的人?”
“表面看上去清淡疏冷,其实是个洒脱不羁的。”
江淮尘垂下眸,眼底情绪涌动:“呵,你倒真是我好友,专门长他人威风。”
“你不是让我说实话么?”郁离摇了摇头,“总觉得除却冷淡的外表,总觉得你这好友,甚是萧然。”
江淮尘听了扯唇,郁离看人的确是老辣非常。
叶湛十足十的随了叶明澈。
虽然被叶卿框了几年,大多时活的像个高悬天边的冷月,可他骨子里藏着文人式的浪漫与热烈,不比爷爷少上半分。
果然是血脉相连的亲孙子,他怎么,也追不上毫分。
不像他,他已经烧透了,只个剩残渣的人。
“哈。”江淮尘有趣的笑了下,“那我呢?”
“恰好相反啊,阿尘。”郁离放下酒罐儿,审慎的评价,“洒脱不羁,风流不过心,非你本色。说白了,你很早之前就把自己束缚住,装在套子里了。”
“想爱却不敢爱,想恨却又囿于恩情。哎。”
“奇了,第一次听这样的评价。”江淮尘身躯一抵,桃花眼微落,“阿离这么说,可真是伤透我的心呐。”
“不就是这样吗?”郁离狐狸眼透出点严肃,“梁仙乐那女人在酒馆闹了那么多次你不管,小时候那帮可恶的家伙折辱你也任他。”
“仅仅为了小时候的一饭之恩。阿尘,这样值得吗?”
值得吗?江淮尘轻轻笑了下。
他忽然低喃起自己的名字。
江淮尘,听起来多洒脱啊。其实,他原来也不叫这名字的。
这名字是……江望将军收养他时,给他取的——
淮尘,怀尘。怀念白歌尘。怀念尘世。
江淮尘,装上了这个名字,就是个被恩情套牢了,解不开的人。
他的叹息藏在秋风中,模糊不清。
伸手:“来,给听酒。”
还是,喝酒吧。
醉了,也就不疼了。
.
砰——
花火再次绽开,天际璀璨的明光倒垂。
叶湛压下眸中沉沉的情绪,滚烫的指尖竖在柠檬唇上。
夏砚柠微微仰头,只觉得呼吸交融间,眼前的人带着可怖的侵略性。
“可以吗?”他哑声问。
柠檬盯着倒映的江波,紧张又羞恼的想——
学长到底行不行啊,这也要问她!!!
接着,腰线被掐住,月色同风鼓来。
叶湛凤目紧紧圈着她,眼下那颗淡青色小痣涩的要命。
他滚烫的气息落下,包裹着她,吞没着她,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给折断。
她腿蓦地一软。
贴着他的,微喘着:“月,月亮,快要碎掉了。”
“嗯。”
所有声色被掩进风中,显得模糊不清。
“碎进你的心底。”
(正文完结)
202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