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砚柠鼓了鼓唇，没好气的打断他：“等下，探花郎，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江淮尘含糊不清的唔了声，低下眸子，语气轻缓，“是哥哥错了，哥哥不问了。那柠檬儿找哥哥什么事？”
“……”不和醉鬼讲逻辑。
柠檬在心里叹气，到底也没戳穿他买醉的事实，只是落下桃花眸，轻声道：“江探花，要入秋了。”
“嗯？”
“秋雨刺骨，若是无事，早些回家吧。”
“……”
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空气仿佛在刹那间，陷入某种呆板的凝滞中。
风不动，雨不落，水不流，万物静止。
忽地，一声轻笑携着河风拂来。
接着，雨声水音便随着那人缓慢缱绻的调子，一点点漫入夏砚柠耳里。
“柠檬，”他哑着嗓子，轻声唤，“低头。”
夏砚柠垂首，长睫缓缓低回。
风拂影动，绿枝低垂。
桥上桥下，一高一矮的两人。
他们隔着柳，隔着风，隔着疏密细淡的雨帘和桥下的碧波静水，遥遥对视。
良久后，江淮尘率先败下阵来。
他敛着微红的眼，移开视线，又叩着手机狼狈的笑了下，挫败说：“是哥哥不好，让柠檬看见哥哥这样。”
“柠檬儿原谅哥哥好不好？”
“江淮尘。”夏砚柠唤了他的全名，神色是少见的严肃，“伤心难过是你的权利，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电话那头一静，须臾，一道短促的气音缓吐。
江淮尘松散的蜷着音，“嘘，柠檬儿，等哥哥上来说。”
电话舍不得撂下，就这样揣进衫内，拎着酒瓶便走。
走到桥头时，江淮尘已经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下。
他懒着长腿，走到柠檬面前，尾音挑着点朦胧的笑。
“刚才柠檬是说，不让哥哥和你道歉——”他低头看着柠檬，抵住情绪说。
“哥哥这个人呢，处处都是优点，可就是一点不好。”
夏砚柠：“？”
江淮尘垂眸，“哥哥倔的很呐，从不轻易与人道歉。”
“当然，柠檬儿除外。”
“……”夏砚柠失语片刻，她静静的抬眼，望入江淮尘眼底。
只见他眼中醉丝浅浅翻涌，潮着湿意的情绪沉入那抹浓色桃花中。
他在刻意藏着自己的情绪。
她体贴的弯了眼，轻声道，“江淮尘，我只是觉得。”
话递在嘴边，她压了长睫，又稍微整理了下措辞，“你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发泄所有不健康的情绪。”
“但是。”柠檬话锋一转，眼里澄亮的泽光几乎压过四面葱茏绿意，“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她一面认真的对江淮尘强调，一面捏着伞，伞面压下清风，一点点朝他倾斜。
雨仍下的细密。
阴影落下，风雨被尽数挡在伞外。
小姑娘只身站在风雨中，为他遮雨。
“江——”
声音霎然被截住。
馥郁的酒气尽数倾尽，紧紧纂住她的鼻息。
江淮尘俯身压来，抬指抵住倾斜的伞柄。
伞面被推回，他低眼看她。
情绪潮落，眉目忽出一段荒唐的笑。
“柠檬儿，你莫不是以为——
哥哥要，跳河吧？”
这话问的两难。
实话实说也太不给探花面子。
她含含糊糊的答。
“嗯……怎么能，不算呢？”
……江淮尘气笑。
低落的情绪扯回。
他颧骨轻动，一字一顿说的极其缓慢。
“不是，柠檬儿，哥哥在你眼里，究竟是怎样个人？”
这话像是恢复成了平常散漫不羁的调调。
她也略略松气，寻思着如何告辞离去。
下一秒，如常的探花郎拖着如常的悠长又欠扁的尾音。
“其实，哥哥只是想感受下，南江雨后，酒中卧倒，醉眼漫碧之景。”
“可惜现在。”
他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瓷瓶，“你看，现在酒也没了。”
又点了点她的肩膀，“哥哥的心也乱了。”
“嗯，你说，我们的柠檬，是不是真的对浪漫过敏？”
……行吧。
有心情打趣她，想是恢复的不错。
夏砚柠轻轻哦了声，顺势也恢复到二人正常的相处模式。
她指了指他手边的酒，“年纪轻轻的，也注意点，别被憋坏了。”
“……”
“哦，还有。”她似想起了什么，飞快的补充了句，“有个不幸的消息通知你，江探花——”
“你哭的涕泗横流的丑照，已经落到我手里。答应我个条件，不然我就把你的照片发到南江论坛上，让那些痴迷你颜值的小迷妹幻梦破碎！”
江淮尘眼底情绪一晃。
他看了眼柠檬封的严严实实的相机包，笑应，“好啊，柠檬儿条件是什么？唔，过于苛刻的话，哥哥卖身偿还你好不好？”
夏砚柠骚不过情绪正常的探花郎。
她清了清嗓子。“条件是，就罚你立刻回家，洗澡，换衣，吃药！”
江淮尘眼底笑意沉默。
他看她好久，突然对她说，“柠檬，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不然——”
“不然怎么？你要跳河还是卖身？”柠檬阴阳怪气。
他没有回答，短促的气音指含在唇齿间，将他桃花眼里的水色逼得更浓。
不然——
我真的会卑劣到。
想要把你抢夺过来。
不顾一切。
又肆意妄为。
第11章 你来我往
细雨下的从容。
青石桥上，人影寥落。
江淮尘长睫栖着天边薄淡的清光，低眼看着柠檬。
她举着伞，努力将他和她的相机包遮住。
纯澈的桃花眼里，没有丝毫旖旎。
不似他。
江淮尘自嘲的勾起唇。下一秒，青衫下手机嗡然响动。
他捏出，随意瞥了眼屏幕，按开——
“阿湛。”
明显的，感觉到身旁姑娘呼吸一紧。
他漫不经心的听着。
长睫懒垂，“嗯，没什么大事。我一人出去了。”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
江淮尘忽然哑声一笑，“让我别喝酒？可怎么办啊，阿湛。已经喝了不少。”
他笑着回应，眸中情绪散漫。
“嗯，你问现在么？现在，身边有人啊。”
他挑眼看了下抱着相机，努力支棱耳朵的柠檬，补充，“是一颗乖乖巧巧的小柠檬。”
“……”
夏砚柠瞪他一眼，便听见江淮尘飞速报了个地址，撂倒电话。
接着，他侧身，自然地从夏砚柠手里接过伞，
将酒瓶儿塞入她手里，接过她的相机包。
语气极其自然。
“好了，待会儿阿湛来接我们。”
“我……们？”夏砚柠惊得抬眸，点了点自己鼻尖儿，“也包括我吗？”
江淮尘意外的挑眉。
“怎么，柠檬儿不想见你的月亮？”
没等夏砚柠接话，江淮尘抵住伞面往下压了压，恰好遮住桥外晃晃悠悠的碧色。
乌篷船打着水音缓慢划过。
江淮尘慵懒的调悠悠长长的扶在柠檬耳侧。
“啊，我想明白了。原来，柠檬是想单独跟着哥哥回家——”
“一个人儿，欣赏哥哥出浴图呢。”
“……”
看来探花郎是真的完完全全恢复了。
她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的反击：“哈，我也明白了。”
“什么？”江淮尘不解的侧了侧头。
“原来大名鼎鼎的江探花，自恋到换个衣服、洗个澡都要叫人欣赏。”
江淮尘摇头微哂，显然这句话对他来说，不具备任何杀伤力。
夏砚柠坏心眼的勾起唇，大大方方补充：“如果探花还嫌不足，相机在手，我可以为探花郎亲拍私房照，然后，分享给南江广大学子——”
“毕竟，”柠檬笑眯眯的，“我人好，不吃独食。”
.
夏砚柠问明了叶湛驱车赶来的时间后，劝着江淮尘去了小镇前街。
小镇前街大都商业化了，古瓦嵌着新门，木质招牌前统一悬着两支红彤彤的灯笼。
夏砚柠随意选了家名字好听的汉服店，带着江探花走了进去。
店家待客热情，见来人并肩而进，眼睛微亮的招呼着。
江淮尘应得随意。
他低头点开微信，给叶湛丢了个共享位置，抬眸懒扫一圈。
而后，抬脚径直走向一架衣橱。
粉衣襦裙，飘带翩飞，绣纹精巧。
他垂眸在裙边莲纹上留连片刻，赞道：“这件好看，就这件吧。”
夏砚柠：……
眼光还挺犀利。
介于她还要和探花郎站在一起等叶湛，她纠结了会儿，劝道。
“探花郎，你有没有觉得，这裙子有点不适合？”
江淮尘掀睫再次在裙面上下荡了圈，“没觉得，我喜欢。”
“……”
行吧，他开心就好。
夏砚柠深吸口气，勾起一抹微笑，“小姐姐，就拿这件吧。”
衣衫取下。
她顺手把适才买的毛巾一道，折入江淮尘臂弯里，并好心的指了指男士换衣间。
“去吧。出来时悠着点，别吓着人。”
江淮尘：“？”
转头，桃花眼微微眯起。
“不是，柠檬怎么觉着哥哥要穿这个？”
柠檬莫名：“我衣服又没湿。而且。”她话音一挑，学着他的腔调，懒声懒气的说——
“我、喜、欢！”
江淮尘长眉微挑，悠哉悠哉的把小裙子拎起，放回柠檬手中。
“这是哥哥给柠檬儿买的。”
夏砚柠扯唇欲怼。
下一秒，蜷着懒音的调携着冷风传来。
“嗯，加上阿湛的亲手写的书单一份儿。”
……命门被拿捏。
柠檬忍气吞声的拿着裙子去了。
而江淮尘站在原地看她。
桃花眼明明灭灭折出乱光。
许久，唇侧泄出一点浑浊的笑意。
柠檬站在试衣间折腾半晌，终于磕磕盼盼的将衣裙套在身上。
她稍微理了理蓬乱的发丝，拧开门把，走到柜台，打算先去一齐把账结掉。
店员小姐姐告诉她，她男朋友已经结过，并且还向她强调她男票一定给她个超大的惊喜。
柠檬黛眉轻蹙，正要解释——
“我们不是…”
谁知，那小姐姐神色忽然一扬，一把清甜的嗓音压在嗓间，激动到乱颤。
“看，他出来了。”
柠檬撩眼望去，猛吸一口凉气。
探花郎，果然是探花郎。
审美果然是……不同凡响。
该怎么形容呢？
柠檬桃花眼微弯，脑子里顺势蹦出红楼梦里贾母评价宝琴的话，她适当的借来活用了下——
“你们瞧，这店里配上他的这个人品，又是这件衣裳，后头又是这桃花，像个什么？”
像个枝头春意闹的桃花，有亿点点骚气。
一席烟粉色薄纱覆上皎白的内领，桃花卷草纹样簇簇展在柔软的衣料上。
他发丝凌乱濡湿，眉睫隐在暧昧的粉中，微颤。
这种粉色，也只有江探花能hold住，柠檬在心里赞赏他的颜，视线顺着衣衫往上攀。
乌发被他用毛巾抹的蓬松。
发梢聚起一颗饱满的雨水，摇摇晃晃的坠，终于，水珠跌落，
顺着它流畅的下颌，烟粉色薄唇，滚过那微微滚动的喉结，夏砚柠这才扯回视线。
只听一声微哑的笑，笑音尾调折过点濡湿。
回神时，江淮尘走到她眼前。
他落着优雅的眸，眼尾流过一抹清淡的烟粉色。
手底扣着条毛巾，不疾不徐的叹。
“柠檬，哥哥知道自己好看，可是。”江淮尘适时停顿，眼底勾出戏谑的笑，“可是你眼神也不至于，这么的…如狼似虎？”
哦，这人又来。
夏砚柠不打算争辩，反而“衣服的钱，回头支付宝转你。”
“……”
“好伤心，原来柠檬和我这般的客气？”
“……也不是。”
“唔，那既如此，柠檬请我吃饭吧，”他微微弯唇，“这样，你来我往，你请我还，咱们之间的情分就这么的结下了”
不是，这话听着耳熟。
她好像在那本书里看过似的？
寻思半晌也没想起，索性抬眸。
恰好撞入一片秾丽绚烂的粉。
江淮尘眼里嵌着细微不明的情绪，他垂着睫看她半晌，而后，朝她微微倾身。
接着，整只柠檬，像是被裹在一场盛大的桃花雨中，动弹不得。
鼻息间，仿佛充斥着一股慨然盛开的桃花香气。
雨露草木裹挟其间，是探花在水边沾染上的。
她感觉到头发上有窸窣响动，有人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发丝。
她不适的动了动。
那人扶着指对她笑，又摸了摸她发间夹着的两颗粉色毛团，顺着粉白的发带垂下。
笑着对她说：“好看。”
夏砚柠略微失语。
她看入探花郎的眼，他眼底那抹清淡的烟粉色，将她轻轻拉入回忆。
记忆中的江淮尘，总是喜欢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也并非刻意为之。
只是，偶尔在葱茏的绿色中，一道修长的身影掠花拂柳而来。
他在她身旁站定，桃花眼微熠，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点小物件。
有时是一朵花，有时是一颗糖，或是一颗水果，圆圆滚滚的落在探花郎骨节分明的手里。
再配上他独有的调调。
“小柠檬——好久不见，想哥哥了吗？”
“……”
夏砚柠前几次还会被吓得微恼，后来习惯性了这人的神出鬼没。
她谢了他的好意，推拒掉这些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