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云殊抿唇,黝黑的眼睛默默望着姐姐。
想到姐姐人前人后那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他认输了,他捂着眼睛,长长叹气,叹气声里充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郁。
唉。
他太难了。
生活在这个家,他常常因为自己不够戏精而感觉自己与家里的另外三人,格格不入。
这个家里,好像就他一个正常人。
真的。
就他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平平无奇的人。
姜云韶笑眯眯看着叹气装年少老成的弟弟,爱不释手的将弟弟搂进怀里。
弟弟总是自诩普通,可是,他已经比同龄孩子能干很多很多了。
他没发现,他自己其实也是个小戏精啊。
只是功力还不如家里另外三人深厚而已。
……
马车晃晃悠悠一会儿,很快回到了姜家。
姜寒松扶着姜云韶和沈云殊下了马车,三人一起来到姜家正院。
刚来到院子里,三人就听到了房间里传来中年男子刻意没压制的暴怒吼声――
“他们孟家好大的狗脸!老子找了十四年才找回来的宝贝闺女,他们居然想娶过去配他们家活不长了的短命病秧子?我呸!他们怎么不干脆把老子娶过去呢!”
“……”
姜云韶听到这一声咆哮,都愣住了。
尤其是那一句“怎么不干脆把老子娶过去呢”,这大大震惊了她,这实在不像是温文儒雅三品大臣能说出来的话……
她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着姜寒松。
这……
这就是她们的……爹?
性格如此粗犷,如此豪迈不羁,如此暴脾气却又疼女儿的爹?
第17章 他紧紧抱着她,红了眼眶
“……”
姜寒松满眼复杂地迎上妹妹茫然又震惊的目光。
他着实是没想到,爹爹第一次见时隔十四年再次回家的韶儿,竟然是以这样入不了眼的形象。
太丢人了。
丢人到他都想转头就走再也不认这个爹的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温柔对姜云韶笑了笑,然后转头就咬牙切齿冲屋子里吼,“爹你克制点行不行!”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屋子里传来男子更愤怒的怒吼声――
“老子怎么克制!老大啊你刚回来你不知道,他们隔壁孟家太欺负人了!他们想用卑鄙下贱的手段算计你妹妹!想娶你妹妹!你妹妹这些年流落乡下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她已经够可怜了,她是造了多大的孽啊还嫌这日子不够苦要去隔壁孟家那地狱,要去嫁给孟狗贼的病鬼儿子?她是上辈子刨了孟家祖坟吗凭什么要搭上她一辈子去赎罪……”
随着怒吼声,一道颀长的中年男子身影拨开珠帘走出来。
他怒气冲冲抬起头,将目光落在姜云韶几人身上。
当看看到姜云韶那一瞬间,他一愣,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咽了回去。
怒骂声戛然而止。
他呆呆望着姜云韶三息,然后……
他忽然理解了大儿子喊他克制点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十四年盼了十四年的女儿回来了,把他最不斯文的一面全都看去了!
他顿时慌了手脚!
他无措地看了一眼姜云韶后,扭头就慌慌张张重新进了珠帘里。
“……”
姜云韶沉默看着那个长得清瘦俊秀拥有着书生最儒雅斯文皮囊的中年人,挟裹着满身怒火骂骂咧咧暴跳如雷出现。
然后又看着那中年人呆愣住,慢慢变得手足无措,最后猛地转身冲进珠帘里。
只剩下珠帘晃动不停。
她有点震惊。
这就是她的爹?
明明长得像个斯斯文文的秀才,却性子暴烈如火,一口一个老子简直比军中糙汉还鲁莽率直?
这……
这脾性和长相,真的非常有欺骗性啊,格外的表里不一啊。
正在姜云韶思考她爹是个怎样的人时,那珠帘又开始晃动了。
她盯着珠帘。
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珠帘,然后,方才那暴跳如雷的爹换了一副表情,他噙着一抹温柔慈祥的笑,斯斯文文迈着步子安静走出来。
他一手端于胸前,一手置于身后,含笑站在那里望过来的样子,真是如书画里描绘的那般,文质彬彬,玉树临风,宛若一杆青翠笔挺的修竹。
他儒雅地微笑着说,“哎呀呀,这是我小女儿回来啦?这么多年不见,我小女儿都长大了呀,你是不是都不认识爹啦?”
“……”
姜云韶沉默看着老爹。
她的确是快要不认识这个爹了,怎么还能眨眼之间就变化两幅面孔呢?
合着他刚刚猛地转身冲回珠帘里,是要躲在房间里调整情绪改变表情,重新以斯文儒雅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他难道以为重新回一趟屋子,换一副儒雅表情出来,就能抹去他刚刚那暴躁的初印象,就能抹去他那震破云霄的怒吼声吗?
站在屋檐下的姜大人见女儿不搭腔,他顿时有些尴尬。
哎呀,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啊,他并没有把崩坏的形象挽回来。
他懊恼极了。
早知道女儿这个时候要回来,他就不该发那么大火的。
这下好了,家里那三个孩子已经对他的真面目非常嫌弃了,如今连仅剩下的这个孩子,也要对他万般嫌弃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形象,难过。
他压下心底的惆怅,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走下台阶。
他走到姜云韶面前,温柔抬手拍了拍姜云韶的脑门,“韶儿,我是你爹,我叫姜席玉,你快叫爹一声吧,你这样看着爹不说话,爹要尴尬死了。”
“噗――”
姜云韶看着强忍尴尬自报姓名的爹,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爹人长得这么斯文俊秀,连名字也这么雅致,怎么性子与这长相和名字是半点都不符呢?
不过,她倒是很喜欢这个爹爹。
她还以为会面对一个刻板不苟言笑的老学究,没想到,爹爹是个这么有趣的人。
这样的反差萌,真的很戳人。
她如爹爹所愿,乖乖望着爹爹的眼睛喊了一声“爹”,然后轻轻说,“爹,你的女儿回来了。”
姜席玉听着这一声乖乖软软的“爹”,忽然就鼻头一酸。
不过是一瞬间,他眼眶就红了。
他含泪望着女儿,哑声道,“本来女儿都这么大了,当爹的不该抱的,可是,可是我的韶儿三岁就走丢了,爹都还没有好好抱过韶儿,还没有抱够呢,爹的小韶儿就长大了……”
姜云韶看着这个难过的爹爹,也涌上了说不上来的难过。
她上前一步,抱住了爹爹的胳膊,将脑袋靠在爹爹怀里,轻声说,“爹,女儿现在也还小呢,女儿还是您的小韶儿,是您和娘可以随时抱着举高高的小女儿――”
姜席玉轻轻呜咽一声,颤抖着手抱住了他的女儿。
他哽咽道,“韶儿……韶儿……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爹好想你,爹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想你……”
他低头看着姜云韶的发顶,嗓音颤抖,“你当时走丢了,爹又急又怕,怕你再也回不来了,爹气得都想杀了那个把你弄丢的奶娘!要不是你娘拦着,我已经将她碎尸万段了,又怎么会只是将她关在乡下庄子里……”
他侧眸看着隔壁侯府,恨声道,“他们那些外人!个个都说奶娘是无心弄丢你的!都说爹将奶娘扣押起来是专横跋扈!尤其是隔壁那姓孟的狗贼,他一直拿我扣押了奶娘的事攻讦我!我呸!他们这些外人哪里知道我们家韶儿有多乖,我们家韶儿绝对不是奶娘口中那胡闹的孩子,当年你走丢绝对不是你的错,是那奶娘故意弄丢了你!”
姜云韶低头靠在爹爹怀里,含泪望着双目通红的爹爹。
爹爹说的事,她知道一点点。
大哥去北山沟接她的时候就告诉了她,她当年为何会走丢。
据弄丢她的那个奶娘说――
第18章 女主当年走丢,有人幕后指使
当时三岁的她爱哭闹,一直哭哭啼啼闹着要出去玩,奶娘宠她,就抱着她从后门出去了。
后来街上人太多,奶娘抱着她寸步难行,就将她放下来,弯下腰哄她先回家,等明天再来玩。
谁料,她这个小娃娃被前面的热闹吸引了,根本不听奶娘的话,仗着年纪小身体小从人缝里嗖一下就钻出去了,而奶娘这个丰腴的大人却根本挤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呲溜呲溜钻过人群迈着小短腿跑远。
等奶娘用尽力气钻出人群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奶娘的解释非常合理,就算姜家人不信奶娘的话,一口咬定是奶娘受人指使故意出门弄丢了她,他们也拿奶娘没有办法。
因为奶娘只是受雇于姜家,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姜家没有处死奶娘的资格。
姜家也曾绑了奶娘告上公堂,可是到了公堂上又能怎么样呢?
县令大人调查过了,奶娘跟姜家没有任何恩怨,双方相处得一直很愉快。
在弄丢孩子这件事之前,奶娘也没有任何奇怪行迹,奶娘的家人也没有被人绑架威胁或者欠债等情形发生,奶娘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无论是县令大人还是姜家,都找不出奶娘故意弄丢孩子的目的和证据。
最后,奶娘无罪释放。
姜家只能认了这件事。
不过姜家即便拿不出证据,也没有就此放奶娘离开,他们始终认定奶娘是故意把女儿弄丢的。
因此,他们这些年一直将奶娘一家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如今奶娘一家人还在姜家乡下的庄子里待着。
这就是姜云韶知道的她走丢的全部经过。
她只从大哥口中知道了姜家人对这件事的态度,倒是不知道外人的态度。
她侧眸看着隔壁侯府――
原来,如隔壁孟侯爷这般的外人居然全都是站奶娘那一边的?他们还因为爹爹扣押了奶娘的事一直攻讦爹爹,说爹爹跋扈蛮横?
那就难怪了。
难怪刚刚爹爹会在屋子里暴跳如雷的大骂孟侯爷,句句都很刻薄。
合着这两人之间积怨已久啊。
她收回视线。
啧啧。
麻烦了……
她还想嫁过去等孟星河死了就美滋滋做侯府的女主人呢,结果老爹跟孟星河他爹是死对头,这还怎么结亲家啊?
不过……
方才爹爹在屋里嚷嚷着孟家要算计她娶她做媳妇是怎么回事?
姜云韶抬头奇怪地看着姜席玉。
她指着隔壁,说,“爹,您不是说孟侯爷跟您不合吗,那我方才怎么又听到您在屋子里大骂孟侯爷,说他们孟家想用卑鄙下贱的手段算计我,想娶我?”
姜席玉正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悲喜交加呢,忽然听到女儿问起这个问题,他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蹭的一下冒起来了。
他侧眸狠狠瞪着隔壁侯府,“你娘说的!她说孟家想污蔑你跟孟星河有肌肤之亲,然后败坏你名声,让你不能嫁给别人只能嫁给孟星河!”
姜云韶听到这个说法,愣住了。
这怎么有点耳熟啊……
这不是嫂嫂章嫣然的猜测吗?
姜云韶正纳闷,早已经拨开珠帘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的姜夫人出声了――
“姜席玉你放屁!怎么就成了我说的了?”
她抬手又生气又尴尬地指着姜席玉,没好气道,“我看你耳朵就是聋了!我都跟你说好几遍了,这事儿只是我们的猜测,是猜测!人家隔壁孟家还没有这样做呢!”
她一边说一边迈着步子走下来。
到了姜云韶身边,她温柔抓着姜云韶的另一条胳膊,说,“韶儿,这不是你三嫂回来说么,你去孟星河院子里找你弟弟的时候,不小心摔进孟星河怀里了,当时侯府很多下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她害怕侯府打你的主意,怕侯府放出风声说你跟孟星河有肌肤之亲,败坏你名声,让你只能被迫嫁给孟星河……”
她狠狠剜了一眼姜席玉,“所以方才你爹回来,我就赶紧跟他说了这件事,想着不管侯府那边会不会这么干,咱们自家得先做好防备,对不对?结果他一听完就炸了,在屋子里跳着脚来来回回的骂孟侯爷!我都说了人孟家还没这么干,这只是我们自己猜的,他非不听,他就认定孟侯爷一定会这么算计你,气得跟要疯了似的。”
姜云韶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合着是爹自己跟孟侯爷有仇,娘只不过是合理猜测了一下,爹就逮住机会可劲儿地骂孟侯爷,还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扯开喉咙骂得很大声……
她抬头看着姜席玉,笑道,“爹,您消消气,我看孟世子不是那种卑鄙小人,他们不会如此败坏女儿名声的,您别自个儿气坏了自个儿身子。”
姜席玉冷笑道,“呵,孟星河不是卑鄙小人,可他老子孟东昌不是个好东西!”
他扯开喉咙又骂起来――
“孟狗贼他儿子生了怪病活不了多久了,满京城都知道他们侯府嫁不得,所以今天将军府小姐才会来退亲抛弃孟星河!这种情况下,他孟狗贼上哪儿去找个出身样貌样样好的贵女嫁给他儿子?刚好!我姜席玉的女儿回来了!三品大臣的女儿,又长得这么漂亮,性子这么乖巧,那是满京城也难再寻到的好姑娘!韶儿啊!他孟狗贼见你样样都好,保不齐就会用那下三滥的手段算计你!咱们家不得不防啊!”
骂骂咧咧说尽了孟东昌的坏话,姜席玉才揉着嗓子歇了声。
他温柔摸着女儿的脑袋,说,“韶儿啊,你刚回来,你对京城不熟悉,你听爹的,爹不会害你,孟家那就是个火坑,你可一定要离孟星河远一点――”
说到这儿,他微微眯眼,小心翼翼道,“对了韶儿,我刚刚听你说孟世子不是卑鄙小人,怎么,你对孟星河印象还挺好?”
不等姜云韶说话,他就警惕的大声说,“韶儿,你可千万不要被那病秧子迷惑了!他没你想得那么好!咱们京城好男儿多了去了,他孟星河根本排不上号的!”
说完他指着姜寒松,吩咐道,“老大,你跟老三明儿一起出去打听打听,给我搜集孟星河的十大罪状一百条缺点,我要给你妹妹看!”
“……”
姜寒松翻着白眼望天,想立刻分家产,出去自立门户。
他上哪儿去找孟星河的一百条缺点?
靠瞎编乱造吗?
烦死了,摊上这么个爹,每忍一年都是折磨。
“……”
姜云韶也犯愁地瞅着她爹。
她爹怎么如此话痨,如此过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