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爹,我想回去看看……小驰。她先前动了胎气。”
谢孝儒愣了下,“怎么回事?请了大夫没?”他并没有忘记她,只不过今日来的都是男性长辈,暂且没有儿媳出席的必要。
“娘说请了陈医女,我想……”
“去吧。”
沈寂心内一阵欢喜,正经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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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驰下午的时候确实动了胎气,疼得不行。那会儿感觉都要流掉似的。她还挺高兴。大概是念头太过强烈,被小崽子感觉到了?竟无药自愈了。
等香如磨磨蹭蹭的请来陈医女,白驰已虎虎生威的在院子里耍起了棍棒。陈医女不敢靠近她,等了片刻,表情古怪的贴着墙根溜了。
大长公主将儿子送到明心堂,见都是外男,不便多待,自行退了回去。之后一直由小厮来回将明心堂内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细说与她听。她心里快慰无比,陈医女来求见,说了白驰的情况。公主听得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心里认定白驰跟京城里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小妇人一般,幺蛾子不少,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低劣手段。
晚间,国公爷回屋,公主奉了热茶,对他体贴备至。夫妻二人说起今日之事,公主问出心中所想,“我以为你今日是要当着族亲的面宣布过继谢灵空做嗣子,怎地只为了验明阿寂身份?倒叫我大大意外。”
谢孝儒同样感到意外:“为何你会认为咱们已经寻回了亲生子,我还会过继兄弟的儿子当嗣子?”
“因为,”公主迟疑了下,说:“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继承人。阿寂是我亲生子,我看他哪儿哪儿都好。可他身上有些不好的地方也很明显。我是他娘,我不会因为这些而嫌弃他,只会觉得对不住他,心里更怜惜。但是我也知道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最不需要的就是被怜惜,唯有才干智谋才能叫众人心服口服。”
谢孝儒看着妻子,“可阿寂终究是不同的。”
公主仰头看向他。
谢孝儒:“因为他是你的孩子。”他身上流着皇家血脉,身后有高宗皇帝和太子。若阿寂真的被养废了,给一份荣华供养一生也就罢了。可他在全无帮扶之下毅然能考取岷州解元。足见聪慧敏锐心性坚韧。如今他身上所缺的只是大家族的气度与眼界。而这些都是可以培养的。
为了谢家繁盛依旧,选他当继承人最是合适不过。谢孝儒相信这些道理不仅他能想明白,谢家的其他族人也都能想清楚明白。
公主一心为了夫家,并不将自己身份看得多重,也就没想到这点。只对丈夫这般看重儿子心生欢喜。暗暗下决心,一定助丈夫一起,将寂儿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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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沈寂回到白驰身边,先是细细查看了她一番,见她无事,男人的脊梁骨就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照例抱了她许久,等汲取够了能量,才好好说起了话。
在她面前他全无隐藏,大惊小怪的表示他真的是国公爷和大长公主的儿子!又追问她什么想法?
白驰坐在床上,习惯性走神。他一翻身枕在她腿上,一只手轻轻抚着她凸起的肚子,很惬意很舒服。他的脊梁骨僵硬了好几个时辰,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了。
白驰当然也诧异过,不过相较于她遭遇的事,所有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稀松平常了,就算现在大周覆灭,改朝换代,她也不会有太大感受。她活的没有真实感,和这个世界永远隔着一层,所有人的悲喜都与她无关。因为付出终究会成空,她早已没了真心。
“阿寂呢?阿寂是什么感受?”她轻易的将问题抛给他,懒得去思考任何事。
“我啊,”各样的情绪让沈寂的脸五彩缤纷,最终他一翻身,又坐起,给她捏腿道:“我做男人的,当然是想给妻儿最好的生活。能与小驰结为夫妻乃寂平生最大幸事。可我又时常觉得我不如沈锦堂兄,现在能有公主和国公做靠山,我心里自是高兴的。这样小驰就不必等我出人头地才能过上好日子,可以少受很多年的苦。那些平京贵妇拥有的你也会有,什么锦衣美食,仆从成群。无人敢给你脸色。无人敢叫你不痛快。还有咱们的孩子,从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不会像我小时候……这个孩子可真是个有福气的,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
白驰击掌一笑,“好啦!我知道该给咱们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就叫有儿吧。”
“有儿,有儿,”沈寂朗声大笑,“这个名字好,就听娘子的。”
白驰故意道:“有儿的祖父母身份贵重,恐怕他的名字咱们也做不了主。”
沈寂想了想,说:“不怕,他们取他们的,咱们叫咱们的。他们不听咱们的,咱们就不跟他们姓,叫白有儿。”
白驰也被他逗乐了,掐着他的脸,视线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眼,那双眸子满满的都是她。
她想,她是真心有几分喜欢他的。
“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他的甜言蜜语仿佛不要钱,张口就来。
白驰心里清楚,至少现在他是一腔真情作不得假,至于将来,他飞黄腾达后,见过了环肥燕瘦投怀送抱,是否还保持初心,那就不得而知了。没有未来,她一直面对的都是对她最真心的沈寂,就算是冰块也能捂化了。
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亲。沈寂回吻她,片刻后克制的停了下来,面上通红。
说到底,沈寂还是新婚,正是浓情蜜意。年轻的身体,充沛的感情,最是容易冲动。好在他习惯了忍耐,也最是体贴妻子,只羞涩的转过身,背朝她,两手搭在腿上,大拇指无措的转着圈圈。
“阿寂,”白驰从他身后抱住他,“你还没有回答我,不是因为我和有儿,只你自己,你开心吗?”
“我……”他一时回答不上来,显出几分茫然。
惊大于喜吧。
因为从未想过父母不是亲生的,经历了生离死别,该痛的痛过了,该哭的也哭过了。祈求过上苍,也悲愤过命运。妥协了,坦然了,不再委屈,不再奢求。学会了自保,也懂得了隐忍算计。经历了万般辛苦,终是迎来了曙光,忽地有人告诉他,你本不该承受这些,你应
长在万丈光芒之下,那些曾害过你欺辱过你的人连舔你的鞋子都不配!
你会怎么想?
“我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沈寂隐去了心中那一点点胚芽般的怨怼,心平气和道。
人生往前,他亦向前,他心里很清楚,从此后,他唯有加倍再加倍的努力才能站稳脚跟,让妻儿过得好。
大长公主与国公爷的意思很明显,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身上的担子很重,就算再不愿再不习惯,他也要适应这个新身份。
因为,他没得选择!
好像,他从来就没选择的权力。除了妻子……是他自己选的,用了些心机。
第26章 苦尽甘来?
在别院待的最后一天, 沈寂紧挨着妻子,十指交握,畅想未来。虽压力剧增,有浓浓的对自己“不堪重任”的焦灼感, 却也无畏无惧, 对幸福生活充满了希望。
他一直觉得自己命不好,霉运缠身, 克父克母终究也会活不长, 很长一段时间他连话都不会说。
不是不会,是不愿, 渐渐的就忘记了该怎么说。
人人都叫他小哑巴。
没人同他一处玩, 谁人都能踩他一脚。
直到六岁那年, 他害了一场大病,起因是秦氏的亲侄儿戏弄他, 将他推进了池塘,也是他命大,抓住了岸边水草爬了上来。手指被割破了,道道血口子无所谓,衣裳脏了破了湿了却叫他白了脸。他畏惧秦氏, 不敢叫她知道,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藏了起来。直到第二天,才叫白驰给找到了。
那段时间, 白驰刚好随同爹娘来沈家吃喜酒。俩家定了娃娃亲,遇到年节或家族喜事都会有人情往来。这次过来也是因为沈四爷娶亲。那天沈寂被欺负就叫白驰看见了, 等她跑过去, 沈寂已从水里爬了上来,又一溜烟的跑了。白驰叫他都没叫住。
晚上, 白驰搂着娘亲睡觉,随口将这事给说了。
等沈四爷喜事办完,白家人准备离开,白驰揪住她娘的衣角,忽然就哭了,说二弟要死了(随了沈锦的叫法)。温氏不明所以,随她同去,看到一个骨瘦嶙峋的孩儿,睡在冷硬的铺盖上,身上高热也无人管。
关于这个二公子,温氏自是有所耳闻,也偶然瞧过几眼。她是当娘的人,最是不忍孩子受苦,将孩子一卷抱到自己客居的厢房。悉心照料了半日,竟无一沈家人发觉。
温氏在生下白驰后,曾有过一个男孩儿,没养足月就夭折了,她也落下了病根,此后一直未再有孕。她最是温软和善,菩萨心肠。小沈寂昏迷中攥住她的手指头一声声的叫她娘,温氏的心都化了,心中也做了决定。
等次日马车备好,要走了。温氏就同女儿做了一出戏,由白驰哭闹着将这事闹出来,认下是她误将沈寂推下池塘害他生病。温氏做样子又气又急,要责罚打骂,沈家人自然要拦,最后温氏借着对女儿晓以大义做错事要承担后果的由头,将沈寂接去自己家养病。
秦氏心不慈又极要面子,若是平常怎么都不会同意。沈寂养在她膝下,被她养的又瘦又小,放出去,她自己都觉得丢脸。可拗不过亲家母教女严苛,要打要骂。秦氏不得不松口。
至于那些真正将沈寂推下池塘的孩子们,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认的。
此后,沈寂在白家过了两年好日子。也幸好有了温氏日以继夜的照顾,且舍得花钱请医买药,不然沈寂那一场大病,真不一定能熬的过去。就算勉强活下来,估计也毁了根基,真应验了冷漠之人的那句“霉运缠身,寿数不长。”
沈二娘子走的时候,沈寂还小,印象不深。可温氏的慈母形象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如果不是温氏得了急病,突然没了。兴许沈寂会一直被她抚养长大,她真的很喜欢他,将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沈寂也管她叫娘。
温氏走后,沈家来吊唁,顺便就将沈寂带走了。
人人都说他是厄运之子,谁沾上他谁就会不幸。温氏多么健壮的人呐,看面相也是长命百岁的人,就因为收养了他,才会遭遇不幸。害得白驰小小年纪也没了亲娘。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沈寂一直羞于再见白驰,他愧疚,不安,缩头塌肩,话又不会说了。白驰刚教会他——被人欺负了要反击,他又不会了。甚至还心甘情愿的被欺负,在他心里这些都是他罪有应得,似乎被欺负的越很,他心里承受的罪过就会减轻些。
直到三年后,健壮敦实的白驰围追堵截将他擒住,看着又变成骨瘦如柴的他,气得上前揪住他头发骑在身下一顿死打。
她说:“我早就听说了,你一直觉得是自己命不好才让我娘没了,可是你知道吗?我娘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你这样的,不好好的活,你对得起我娘吗?”
“我跟你讲,你要是觉得心里有愧,你就对我好呀!我爹说了人死不能复生,要好好珍惜活着的人。所以这几年,我一直好好吃饭,好好练功,不哭不闹也不任性了。好好长大,不叫我爹操心,你呢?”
沈寂收回思绪,如今他亲生父母建在,有妻有子,富贵无忧,前程似锦。
一切都是苦尽甘来的样子。
也许那些诅咒当不得真,他并不是什么厄运之子,也不会总是倒霉。
*
今日便是上元节,因上元之夜以观灯为主,又称灯节。周制,日落坊门关闭,禁止人行。若逢正月十五,自当日起,官员休沐三天。夜晚不闭坊门,可呼朋引伴外出燃灯、观灯。
沈寂就是在这样一个喧嚣热闹的节日被迎回了荣国公府。
白驰是跟着沈寂一起离开的别院,却是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嬷嬷说,国公爷同少爷有话要交代,同乘一辆。
公主同她这个儿媳妇却没什么好说的,各自乘了一辆,马车宽大,互不打扰,也舒服。
荣国公府府门大开,仆从家丁护卫两边排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热烈兴奋之情,齐刷刷躬身行礼,恭迎他们的少主人回家。谢灵空亦在其列,快活的迎了上来。
载着白驰的马车却从车队后,转了个方向,往巷子驶去。
没一会,驶入后门,进了去。又行了片刻,停下。外头有嬷嬷笑意盈盈请她下车。
铃兰第一个窜出来,打开帘子,跳下马车,随意张望,啧啧惊叹。嬷嬷一脸肃容,轻咳一声,不满铃兰没规矩。
有循规蹈矩的宫人正要上前打开帘子,白驰一伸手挥开,一跃而下,迅捷轻快,连摆放的好好的踢凳都没用。
“这是哪里?”白驰也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来。
嬷嬷收敛怪异的表情,福身道:“禀少夫人,这里是大长公主府。”
见白驰露出疑惑,解释道:“公主府和荣国公府只隔了条小巷,后门对开,互通。”
白驰站住,忽地一笑,“你们少爷是从大门被迎进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