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她没少挨骂。她都不知道自己错哪了。母亲说她,没有富贵人家的女孩儿像她这样的,不怕蛇虫有什么好骄傲的,田间地头的农夫村姑也不怕,难不成她也要嫁泥腿子,一辈子吃苦受穷任人奴役。
姬遥敢怒不敢言,她觉得除了那万万人之上的皇上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谁人都被奴役,各有心酸,谁也别瞧不起谁。当然了,她也没有要嫁农夫的意思,她从来不是恋爱脑糊涂蛋,她想嫁性格柔软听她话的本就是为了过得好,又怎么可能自降身份,一脚踩坑里,任人耻笑。
她平时就胆子大,今日受了刺激,胆子更大。她听说那些儿郎们不仅要在别庄内投壶赛诗还要去外面的山头捕猎。她索性就去看一看,挑一挑。若是遇到轻佻张狂口出恶言的,她就不搭理。要是那种她喜欢的温柔郎君,家世不错的话,她就主动一点。
彼时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惊世骇俗臭不要脸,出生不由人,道路可选择,她没觉得自己做错。
她与高宗皇帝大概就是命里的缘分吧,她绕小路上山,刚破开面前茂密的枝枝蔓蔓,就看到一名少年人举着手里的扇子正对着她。
脸是白的,额上冒汗,浑身抖个不停,像是受到莫大惊吓。
她正疑惑,少年忽然“嗷”一声,摔在地上,延伸惊恐。
姬遥上前两步,将草丛里爬行的青蛇一脚踩住舌头,蛇尾扭曲了几道绕上她的小腿。
少年人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出了。
姬遥碾了碾,直到小蛇彻底不能动弹,笑一声,“我当是什么!”而后松开脚,脚尖踢了踢,用力踢远。
二人就这么认识了,姬遥问他姓名,年龄,是哪家的公子。
少年人支支吾吾,除了年龄,其他都含含糊糊,姬遥嫌他不够实诚,便不想同他说话,径自往别处走。
少年人受了莫大惊吓,紧追着她不放。碎碎念,说他入山后,坐骑受惊,同下人走散。
姬遥嫌弃他,让他离自己远点,她还有大事要干,别妨碍她。又给他指了下山的路。
少年被一条小蛇都吓的魂飞魄散,更不敢一个人走了,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无比高大有安全感,又没话找话问她何事。
姬遥倒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直言要给自己挑选郎君,他跟着她会妨碍她发挥。
少年人自小饱受诗书礼仪熏陶,还从来没听过这番大胆言辞,只觉得自己见识少,暗道通州的姑娘果然同京城贵女大不一样。心里又非常佩服。
姬遥赶他不走,十分郁闷,途中口渴,摘了野果,不客气的在他身上擦了擦,分他一个解渴。二人坐下闲扯,基本都是姬遥说,他答。
少年人模样端正俊秀,肤白唇红,乖乖巧巧的。大概是怕她真的跑了把自己丢在这鬼地方,因此他说话都是顺着她说,捧得姬遥十分开心,对他态度也更友善可亲。
姬遥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美人,士大夫多爱纤细柔美,杨柳细腰。姬遥这个年纪能吃能喝,长的圆润饱满,比同龄女孩都丰满,她一笑真正是花枝乱颤,惹的人心肝都跟着颤。
少年自小循规蹈矩,常伴身边的不是嬷嬷就是小太监,宫女被管束的死死的,哪敢轻易招惹尚未成年的小皇子。
这一眼看过去,心就乱了。
姬遥虽然外表爽朗,但并不粗线条,相反,她很有心机,见少年无论是品貌还是心性都很符合心中的郎君人选,又衣衫锦绣,腰挂美玉,想来身份也不低,便东扯葫芦西扯瓜的将他的家事问了个清楚明白。
姬遥对通州但凡有些名望的人家都了如指掌,寻常家里应酬,长辈们聊天,旁的姐妹们都害羞的躲出去,她总是竖起耳朵听,谁家关系复杂,谁家公婆不好相处,谁家公正开明,她都一清二楚。她其实心里有想嫁的对象,一二三四五排成了一排。但凡这少年是这些人家中的其中一个,她今天都打算拿下他,不放他走了。
让姬遥震惊的是,眼前这位哪是什么寻常世家子弟,竟然是龙子皇孙!
姬遥心里暗道可惜,二人身份天差地别,这般尊贵她是高攀不上了。不过正因为身份高贵,她也不能真的放任他不管,亲自带着他往山下走,只是来寻他的人了,又躲了出去。
她本以为二人的这场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要是少年心里还记着她的好,稍微在通州刺史跟前说她父兄几句好话,最好让她父兄知道是因为她的缘故,如此她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些,那就谢天谢地了。
谁知,隔了一天,刺史夫人忽然到她家里,同她父母一番密谈。父母亲欢天喜地,将她叫到跟前,直夸她有大气运!然后,然后就将她送人了。
初时,姬遥是愤怒的,她又不是猫狗,说送人就送人!然而她没办法,她虽然会翻墙爬狗洞,但她绝不会傻到离家出走。如今世道不太平,若是遇到抢匪,被拐卖虐杀都有可能。
她不理会姐妹们的酸言酸语,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英王!
父兄大概会因为她而得到实在的好处,她呢?
倒是母亲和亲姐姐因她哭了一场,依依不舍。
她被接走后,并没见到什么所谓的英王,只指派了嬷嬷教她学礼仪规矩。姬遥是聪明人,以前在家里胡闹是知道父兄并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如今人生地不熟,她反而规矩温顺的很,她知道如何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
她跟随车马到了平京城。
大概是因为她表现的太过乖巧,齐王的人也不再过分管束她,有时会派人跟着放她出去游玩。
姬遥多日来枯燥烦闷的心得到纾解,看着京城的繁华热闹,见识到了自己曾经没见识过的新奇玩意,她的心境前所未有的感到快乐开阔。
她还看到了一名青年舌战群儒,将一群胡子花白的酸儒说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她从来没听过这么痛快犀利的言辞,没忍住鼓起了掌。
青年看过来,朝她微微示意,姬遥的脸刷得红了,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人群中,有人朝她看过来,愣住,忽然叫了她的名字,兴高采烈的朝她跑来。
姬遥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惊讶无比。
少年人到了她跟前就站住了,羞涩无比,眼中却跳跃着火光。
后来,没用太长时间,姬遥就琢磨过来了,英王想笼络住他这位侄儿的心,才将她从通州带走,而后又假意割爱的样子将她当作个大人情送给侄儿,这叔侄间的情谊不就来了。不过彼时的英王压根看不上姬遥,也没想过这位懦弱的侄儿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也就没想过将捏住姬遥的什么把柄,将她培养成自己的心腹眼线。
姬遥在英王的安排下,以宫人的身份跟了皇子周益。后来姬遥又见到了那位风光霁月的青年,又从宫人口内知道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周益也很推崇他,说到他亦是赞不绝口,一脸仰慕。姬遥心动过一阵子。不过她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她清楚的知道以自己卑贱的身份能攀上皇子已是天大的好运。而且自从跟了周益后,她的眼界也更开阔了。享受了富贵权势带来的快乐,也滋养了蓬勃的野心。
她清楚的知道周益的缺点,才智平平,弱懦,心软,自卑。这样的他,在众皇子中平庸的几乎隐形,京中贵女但凡心高气傲的都看不上他。姬遥就是抓住了这一点,从不吝啬对周益的夸奖,俩人间的关系也都是她主动,第一次牵手,亲吻。不过她也恪守底线,没有轻易失了身子,吊着他,让他心痒难耐,越陷越深。所以后来任凭旁人私下里怎么说她不知廉耻,在周益心里她一直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孩。
起初,姬遥只想让周益在圣上跟前挣得几分脸面,至少让圣上还记得有这么个儿子,将来封王能给个富庶的封地,也好衣食无忧逍遥快活的过一生。她出谋划策,将他说话做事。果真引起了圣上的注意。
因为久久没有定下储君人选,德胜皇帝儿子们越来越不安分,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当时素有仁厚贤名的周益也有了小股势力拥护他追随他。
周益对皇位没什么想法,姬遥的心却活泛起来了,尤其在德胜皇帝将张家贵女指婚给周益后。周益惶恐难安,以为姬遥一定会伤心,大哭大闹。
这么说吧,在指婚之前,周益身边伺候的侍妾只有姬遥一人,也只有她接连给周益生了俩个儿子(后来早夭了),稳坐王府女主人的位置。她将周益看得紧,谁人也不敢爬主子的床。
周益的母亲静皇后过世早,唯一的同胞姐姐大长公主虽然看不惯姬遥跋扈,但也不可能干出往弟弟府里塞女人的事,同为女人,她自己被丈夫千娇万宠的爱护着,成婚多年都未曾给谢家开枝散叶,丈夫扛着压力也不纳妾,她感恩的同时,更不会干出打自己脸的蠢事。至于别的人,都知道周益对唯一的侍妾遥夫人言听计从,谁会自讨没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益惶恐难安的回了府,姬遥已经听说了这事,她一直都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做不了周益的正妻,虽然周益在情浓时海誓山盟的说过许多甜言蜜语,但她只要不是坏了脑子就不会当真。她唯一担心的是,将来的正头夫人难处。如今一块大石落下,她在回过神来后,只觉得高兴。
张家女,她早有耳闻,也接触过,是个性子温婉,贤惠少言,没有心机顾全大局,挺好相处的女子。
姬遥在庆幸的同时,又嗅到了异样的用意。
周益因为亲姐的缘故,天然的和谢家绑在了一起。
虽说如今众皇子争权,朝局动荡,谢家的态度一直是不参与任何党派纷争,只忠于皇上。
作为雍州世家的另一个核心力张家,如今却被皇帝亲自指婚嫁女给平日里并不显名的誉王周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让人不得不多想几分。
当然,当时多方势力在结合当时的情况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无外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因为当时求娶张家女者甚多。而张家也左右摇摆,有站队的意思。这些人中武王表现的最为积极热情,武王的母亲如贵妃也同张家来往密切,当时很多人都以为张家女大概要嫁武王。不想皇上突然来了这么一招,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周益惶恐难安,心里只记挂着自己没有信守承诺,叫他的遥儿受委屈了。姬遥可不会柔肠百结的小女儿家的内耗,她迅速做出决断,反而安慰起了周益,让他高高兴兴的迎娶张家女,什么都不要多想。
这件事后来的走向有些惊险,她也不知因何缘故,宫里的贵妃忽然要召见她。
深宫之中,皑皑白雪,小宫人领着她七绕八绕,她直觉不对,以为这小宫人有什么阴谋,正要大声呼救。一人自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刚一露面,姬遥就噤声了。
青年很急迫,张口第一句就是“长话短说”,随即直言来意,问她周益要娶张家女,她是何想法。姬后心里咯噔一下,倒也没和他玩弄心眼子。青年恍然,说:“你就要大祸临头了。”随即也没多说,让她照着自己的话去做。
不久之后姬遥才知道,原来德胜皇帝一直知道她在背后给周益出谋划策,有个贤内助没什么不好,如此男人才能专心忙事业。坏就坏在,姬遥什么都插一脚,连朝政大事都有独到的见解,她教周益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正是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过世的端静皇后,人人都到她飞扬跋扈,脾气火爆,却不知她是个有大才的人,尤其是朝政大事自有雄才伟略。德胜皇帝起先很尊重她也虚心接纳她的建议,后来发展成皇后恃才傲物,多次对皇帝口出恶言,甚至还扬言德胜皇帝无能不配坐这天下之主,应换她来做!
端静皇后被冷落,幽禁,最终香消玉殒。
自此后德胜皇帝对女子过问朝政尤其敏.感多疑,甚至还有妖道进言,这大周的天下四代之内,必会云遮避日,女子当权。
虽然后来德胜皇帝过世后,英王将那妖道抓住审问,才知是那妖道一直知道皇帝因为先皇后的缘故一直有心结,故意顺了他的心胡说,而后再假装做法以正龙气,混个一官半金银财宝无数。
却说当时,姬遥听了青年的话,同贵妃交谈时,贵妃夸她大气,对于周益要娶张家女不仅不苦恼,反而劝服丈夫,是个好妻子的典范。姬遥便落下泪来,一副小妇人的模样,说:“贵妃娘娘待我亲切,如同姬遥的亲眷长辈一般,姬遥怎能不妒不酸,心里也是苦啊……”后来她就倒了一肚子的苦水,又着重夸了大公主,说自己每日都苦读《女德》,以大公主为标杆典范。
等她从后宫出来安全到了家,后背都是湿的,感觉脚还踩在棉花上,没落在实处。
不多久,她假意听从贵妃的建议,从贴身侍女中,找了一个容貌性情与张氏女有几分相似的人送到周益床上。也果断放弃了同张家女搞好关系的打算。
后来,因为这事,大长公主还和姬遥发生了争吵,说她居心不.良,心思恶毒。
周盈(大长公主)同张家女是闺中密友,自然向着她。
年少时的周盈因为写了一本叫《女德》的书——主要采集了古代女子的得失事迹并加以评论。重点歌咏女子贞节柔顺孝义等美好品质。这本书得到了德胜皇帝的大加赞赏,曰:“大公主此书,足可垂于后代”。并下令印刷发行。由此,周盈成了全京城贵女典范。
姬遥却对此嗤之以鼻。或许周盈的本意是好的,她自己心思单纯,被父亲教导的忠君爱国,柔顺谦和,写一本歌咏女子的书,是真心觉得那些女性是她的榜样,值得赞美。却不想,这本书被大肆推广后,却成了女性的枷锁。
不过姬遥很聪明,从第一次见面就给周盈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几年,她贴心的照顾周益,又为他生儿育女,作为亲姐姐看在弟弟和侄儿侄女的份上,自然对她也只有客气和照拂。谈不上交情,却也从未犯过红脸,心生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