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办事为了讨上头欢心,即便上头只要他们出两分力,他们也是往十分力努力,更别提还有那些落进下石,借机获利的宵小。不多久沈家家业败落,妻离子散,作为迫害谢无忌最很的沈家大房也最惨,沈锦父母接连亡故,而他也被陷害流放苦寒之地。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一下子跌落尘埃。后来他以罪奴之身被转卖,因为皮囊长的好看,辗转到了郎子君手里。这其中的苦难真是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好在如今苦尽甘来,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还有了事做,可以清清白白做人,他没有什么不满足,夜里总算可以踏实的睡个好觉了。只是偶尔惊醒,时常觉得身在梦中,就怕一觉醒来,一切如故,他还是活在泥潭中,终将死在泥潭里。
却说有儿,挨了母亲一顿揍后,不过两日,又活蹦乱跳的找来将军府。他的好友兼小舅舅周安还在将军府呢,他来这里简直是光明正大。
周安害怕白驰,同有儿说起将军府的日常也是战战兢兢,寝食难安。作为同样不被待见的亲生儿子,有儿觉得大家都一样,相比较来说周安更惨,反而同情他安慰他。
今日他也抱着这样的心情过来的,可是周安却像是换了个人一个人在那扎马步,练的万般起劲。
有儿问他是不是他娘罚他的。
周安说不是,是他自己想学武了,而后眉飞色舞的将他拉到一边,语气激动表情夸张的描述了昨晚师父带他在天上地下飞的经历,又绘声绘色延长演绎了师父如何同江湖人打斗的惊心动魄的场景。还特意将有儿带到事发地,指着破损的墙,崩裂的石桌,四肢乱颤,嘴里“嘭!啪!轰”一阵胡乱配音。本就向往武学的有儿听得眼珠子吐出来,一阵热血沸腾。仿佛那晚上被他娘夹在咯吱窝的不是周安而是他。
先前还哭闹着要回家的小皇子,因为身临其境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武斗,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彻底被收服了。
周安信誓旦旦,从此后他要安心跟着师父学本事,不叫苦不叫累,将来也想跟师父一样武功绝顶,打遍天下无敌手。
有儿受到鼓舞,也激动万分的表示他也要做他娘的徒弟,从此后给小皇子当师兄。俩孩子叽叽咕咕说的兴高采烈,热血沸腾。
到了晚上,公主府的人来接了几拨人,有儿也没走,专心致志等他娘。
白驰回来的很迟,刚入府,有儿虽还有些害羞,但也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高声喊她娘。
白驰那会儿刚从姬后那回来,心思沉沉,心中已有决断。扫了有儿一眼,面挂冷霜。
有儿看她脸色不好,嗫嚅了下,但还是勇敢的说出了心中所想,“娘,我想拜您为师!您收下我做徒弟好不好!”
白驰回的干脆:“不好。”而后一步跨出去。
侍书有些猛。
白驰转头看向他:“还不领着你家小世子回府!”
有儿追出去想拉住她说软化,白驰一个纵身,无影无踪。
至此,有儿除了哇一声惊喜万分的说我娘果真会飞!还没别的想法。
当夜,他只有乖乖回府。
等第二日他再过来,任他如何叫门,却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
铃兰很难过,但她也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狠了心肠,躲得远远的。
倒是周安跑了过来,扒着门缝同他说话。
有儿说:“家里就你一个人吗?你快开门给我进去。”
周安实诚道:“所有人都在,师父也在。不过就是她不给你开门的。”
有儿难以理解:“为什么?我是她亲儿子。”
周安有些抱歉的样子:“对不起啊谢有思,师父说了要亲儿子就不要徒弟,她让我只能选一个。”
有儿:“什么意思?”
周安慢慢道:“我昨晚跟师父求情了,让她收你做徒弟,我也说了你是她亲儿子,你很聪明也很厉害。”
有儿:“然后呢?”
周安:“然后师父说,她只教一个人,多了她教不了,如果放你进来,我就走。对不起啊,有儿,我真的很想学武。不过我想到办法了,等我学会了,我教你啊!我一定好好学,好好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就当帮帮我好不好?我现在一点不想回宫里住,我在宫里一点都不自由,不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也想通了,你就帮帮我嘛。”
有儿难以置信,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一点都经不起考验。
“叛徒!”
他有些受伤,他没想到他娘竟然这样对他,他当然不想因为自己想学武就让好兄弟失去学武的机会,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大人的借口。
可是为什么?
“心软的女人很多,但绝对不包括我娘。”他心里如是道。
可当天夜里,他从朦胧的睡梦中被尿憋醒,听到祖母同瑞雪姑姑正在聊天,俩人说道:“果然她是个心狠的,不是自己带大的就是不心疼啊。”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不喜欢孩子吧,不然当初也不会说不要就不要,可怜了有儿巴巴的往上凑,她却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有儿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了。
第88章 王娘子
太子和王娘子的婚期订在二月初二, 可太子的身体却一直不见好,据传他甚至动过退位让贤的心思,吓得太子党一干人等很是焦头烂额了一阵子。
这世上哪个从东宫出来的皇子能有好下场的?
因是未婚夫妻,太子又时常郁郁寡欢, 王娘子奉命经常出入皇宫, 陪伴太子。
这原是不合规矩的,大周民风并不开放, 女孩儿外出都必须佩戴帷帽遮住面部, 更别说和男子单独相处了。可这个人是太子就大不一样了。
这世上的人皆匍匐在权势富贵之下,同样的事, 不同的人做, 评论两极。
人人都知道王娘子不是太子喜欢的类型, 而她之所以被选中,有流言散出, 就是因为她健硕丰满,利于生养。太子年过二十七,膝下尚无一男半女,娶个身子骨好的便于开枝散叶。成婚之前多见面,也是希望太子能喜欢上, 不至于婚后冷落了人家。
如此,有多少人羡慕就有多少人嫉妒私下里也就说了多少酸言酸语。可也仅仅只敢酸,旁的是是非非万万是不敢说的。
王娘子出入宫廷多了, 总会碰到在宫中当差的白驰。
有时候远远瞧见了,王娘子驻足, 嬷嬷总会催促她快些走。
白驰是姬后的人, 福王又是姬后的亲生儿子。
王娘子是太子的人,而福王觊觎太子之位众人心中有数。
站队分明, 王娘子注定不可能和白驰有什么交集。
有也是敌对。
王娘子感到可惜,她也只敢在心里叹息一声,面上不敢说什么。
嬷嬷说:“白将军那样的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王娘子沉默。
嬷嬷又道:“像谢家那样显赫的婆家说不要就不要,只因为大长公主曾轻慢了她,就断得干脆谁的脸面都不给,任郡王如何求她都不回头,逼得婆母公爹都认了怂,这样活得才叫痛快哩!”
王娘子吃惊的看向她。
嬷嬷笑了笑:“有真本事傍身,能当上大将军,这天下间被束住手脚的女人哪个不羡慕崇拜她啊!背后说她坏话的要么是嫉妒的坏了心眼,要么就是自己淋了一辈子的雨就想扯了别人的伞,恨不得天下女人同她们一样过的不好才心里平衡。”
王娘子笑出了声,一时觉得同嬷嬷有许多话要说,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嬷嬷却叹了口气,说:“可是我还是劝娘子不要和白将军往来。她的本事让她有足够的底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是您终究不是她啊,若是您学了她,心大了,却又无法护自己周全,终究只会害苦了你自己啊!”
是啊,若是她有这样的本事,她第一件事就是拒了太子的婚约。
太子人很好,待她也很客气。
可是她更清楚太子不喜欢她。
然而,太子同她一样,都是软弱之人,连选择自己喜欢的人都没勇气。
她去见太子,太子多数时候要么养病,要么看书,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就像别人私下里说的一样,她嫁过来,最大的用处就是生孩子了。
*
年末,除夕宫宴后,各卫所大比也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按照往年惯例,比斗场地设在城外,官员百姓都可到场观看。
高宗皇帝头疼症又犯了,连开场赛都没来,委托了皇后和太子操持。
皇后声音洪亮,仪态万方,主持大局气度从容,生生将年轻的太子给比了下去。
不过众人大概是觉得她毕竟是妇道人家没有威胁,也习惯了重要场合都她要掺和一脚(小声逼逼一句,皇后确实比怯场的皇帝拿得出手),心里自我安慰道:只要不是福王就好。
太子第一天勉强到场,吹了一天的风,受了冻,毫不意外的,当天夜里又病倒了。王娘子奉旨贴身伺候太子。虽然二人未成婚,但日子定下来,已是板上钉钉,现在似乎隐隐还有一种风向,就是希望二人那啥。
王娘子起先还不明白,后来还是她亲娘将她拽到一边,悄声说张家夫人私下同她见面,意思是,希望王娘子主动些,若是那个了也不妨事,早早生下小皇孙才是要紧。反正再有不到俩个月就要成亲了,揣在肚子里双喜临门也挺好。
饶是王娘子脸皮再厚也生气了,“他张家当我是什么人?”
王夫人表情尴尬,犹豫半晌,说:“自太子妃故去后,太子身边连个暖床的都没有,这些年张家窦家不是没送过人,都被太子冷着脸撵走了。你是未嫁人的小女娘,好多事之前不方便同你讲。张家夫人和大长公主谈心,我凑巧听见一些,都担心太子那个不行了。堂堂储君若是连个子嗣都没,这皇位也是坐不得的。之前太子犟着非要给先太子妃守孝三年,感天动地,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这三年期早就满了,皇上下了圣旨赐婚,张家人也开始急了。你要是能早些怀上,我和你爹也能安心。要是迟迟没有动静,我怕张家那边也会坐不住往太子身边塞人。当初太子撵人还能有个为亡妻守孝的名头,等你嫁过去,他们直接将人交给你,让你安排,到时候反叫你难堪难办。”
王娘子心累的很,她很想喊一句,谁想嫁谁去嫁!可是她不敢,抗旨是杀头大罪,还会牵连父母亲族。
她本以为沾了太子的光能抛头露面亲眼看到白将军如何威风八面的大杀四方,却只坚持了一天,又要被关进那小小的四方城。
好气。
*
太子一走,福王立刻就活跃起来了。
准确说,他一直很活跃,第一天开场的时候,就抢着要表现,替体弱的太子朝天鸣箭。后来还是谢无忌搬出周朝旧典籍,论证周氏先祖有次生病体虚无力朝天鸣箭,只拉弓弦响三声,亦可礼成。
礼部尚书附和,《周史》确有记载。
福王气得咬牙切齿。
大比开始后,福王故意拦了谢无忌的路,挑衅道:“谢无忌你少得意!你就算是负有盛名被称做平京城第一公子又如何?白驰还不是照样不要你!她情愿要春意的小倌儿也懒得看你一眼!哈哈,谢无忌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行啊?哈哈……”
“你个嘴上生疮的癞子!不会说话就给姑奶奶闭嘴!”树丛中跳出来一个俏丽可爱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高马尾,艳丽的红裙。冬日下显得分外可爱。
几步跑到谢无忌跟前,捉他的袖子,“无忌哥哥,你怎么一个人躲这里来了,咱们一起去看比赛啊!”
福王认出她是瀚海道行军总管崔有道的独女,小破丫头不能打不能骂,福王翻了个白眼,不怀好意的笑了,“看比赛好啊!新欢旧爱,有热闹看了!”
崔朵气得跺脚:“胡言乱语拔了你舌头!”
她心里没什么底气的偷偷看了谢无忌一眼,天地良心她对谢家哥哥只有兄妹之情。当年谢无忌跟她爹随军效力住在她家,她还是个毛丫头,天天跟着他哥哥长哥哥短的瞎转悠。她爹大概是太过欣赏他,总开玩笑说既然她那么喜欢谢哥哥,等她长大了就将她嫁给他。
这不,初入平京就闹了笑话,还同谢太傅半玩笑半认真的说起了这事,搞得很多人都知道,丢死个人。
二人出了林子,远远看到白驰身穿银白软甲坐在看台上,同周遭的武将有说有笑,今次,蒙元顺照旧没有回来,倒是昔日的故交来了不少,为首的将领已经在白驰的府上吃了好几顿了,还打趣铃兰说她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要娶她回家做媳妇。被偷偷跑来的张九郎听了一耳朵,气得脸都绿了。
张九郎自从犯夜被罚后,铃兰待他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
铃兰那晚让谢灵空将他抓走,只想下他的脸,让他往后别老是来烦自己。谁知他真的会被打。铃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后来他不去找她,只故意在她经过的路上做戏,她果真中计,自此后因着愧疚再没对他随意呵斥驱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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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岷之夜里回了内城休息,顺道拐了个弯,走密道,去了雍州郡王府。
尚未从暗门出来,就听到一阵阵咳嗽声。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谢无忌穿得很厚,竖起的领子严丝合缝扣到耳垂下,脸色青白,很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