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的那个是我爹。嘤!”
有道是人太高调了,总会被盯上,或早或迟。
其他卫所的将领也有带了家眷回京探亲的。
在孩子眼里,父兄那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就这么被打了怎么受得了,偏还有个不知死活到处翘尾巴炫耀的。
兄弟们,他娘揍咱们爹,干他!
于是一番混战。
谢有思第一次面上挂彩,大长公主心疼的又是捂心口,又是要责罚彭义武看护失职,还要追查凶手,谢有思忽然来了一句:“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战斗,女人不要插手。”
大长公主愣了愣,直接被逗乐了。当天晚上她又听说了瑞雪被欺负的事,本来是打算第二日不让谢有思再去的,可瑞雪却若有所思道:“有儿不该像我一样被养成了娇花,他应该像他娘一样,立于广阔天地间,经历风霜,长成参天大树。再说……有他亲娘在,会护着他的。”
再后来,谢有思每天都挂彩,今天嘴角破了鼻子流血了,明天眼睛肿了,还有一日一瘸一拐腿都伸不直了。更别说身上经常被摔打的破破烂烂,乱七八糟。
他娘一路秒杀全场。他一路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无他,年纪太小了,又单打独斗,寡不敌众。
不过这小子大概天生是学武的料,刚开始的时候一直被人揍,后来竟然在反复被揍中摸索出了经验。后来就跟开了挂一样,一路反杀。
以前,他虽然也调皮捣蛋,同人打架,但想也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他祖父母的疼爱,身边的护卫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平京城的孩子们无不被家里长辈提着耳朵叮嘱,遇到那位小祖宗,表演平地摔都不能还手。除了小皇叔周安,没人敢同他真打。偏周安还弱的很,除非事先说好了假打,真打的话,一巴掌下去准流泪。
这次情况大有不同,封疆大吏的子女都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打得就是你!
*
大比结束,宫内设宴。宴席从大殿摆到殿外。
酒宴过后,那些进京述职的王侯、封疆大吏就要启程回封地了。
借着酒兴,有人就故意装醉问白驰什么时候回神谷关,又说她这样神勇的将军就应该为国守疆土,留在都城太浪费了。
谢无忌从边上经过,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曹大人的意思是这满平京城皇亲贵胄的性命就不重要了?”
曹大人一个激灵,吓出冷汗:“下官惶恐,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还要再解释,谢无忌早就溜达远了。
曹大人呆了呆,猛然反应过来,不是,你什么意思啊?咱不是一个阵营的吗?你到底站哪边啊?
谢无忌最近是有些阴间情绪在身上的,因此当他安插在姬承功身边的内应跑来同他说,姬承功贼心不死,想给白将军下药,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他还阴恻恻的笑了下,“有趣。只是……普通的药应该药不到她吧。这样,你把这瓶药拿去,换了。”
第92章
白驰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 翻墙而下。此地阴寒鬼祟,不是个脑子正常的人会来的地方。她靠着墙根正要坐下,任由自己昏死过去。
斜对面亮起一束光。
谢无忌捏着火折子点亮手里的灯。
白驰单手撑住破败的墙面,又强行让自己“直”了起来, 只是不受控制的腿软脚软, 整个人生生拧出了半圈。
乍看之下,倒像身上半身和下半身硬生生拼凑到了一起。
配着夜风呼号, 说不出的诡异。
谢无忌:“……”
白驰的表情有种诡异的迷离, “巧啊!”
不对。
“你怎么在这?”
谢无忌耷拉着眼皮子,冷着一张脸, 往前走了几步, “中书省查案。”
白驰努力想了想, “你们中书省还管查案?”
谢无忌:“你呢?”
白驰甩了一下头,朝他勾勾手指头,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呵!
唤狗呢。
下一秒,谢无忌已怼到了白驰眼皮子底下。
面上表情纹丝不动,小步子倒迈的轻快。
白驰抬起手,谢无忌不避不闪, 然后就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虚抓了把,又移向他的右肩往上抓了把。
谢无忌:“……白将军这酒喝得有点多啊。”
白驰有些傻气的笑了声,不过她自己不觉得, “不多不多,”总算是抓到了实处, 却是揪住他脸上的肉, 下手也没个轻重的狠狠扯了把。
谢无忌疼得吸凉气。
白驰拍拍他的脸,这本是极轻蔑的动作, 换做别的任何人恐怕都要翻脸或者心生怨怼。
“看来是真的阿寂没错了。”
谢无忌的心就这么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又气又无奈又好笑。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手臂穿过她的手肘虚托着,“走吧,我送你回去。”
围墙外传来说话声,白驰凝神细听,一低头吹熄了灯。
“几个杂碎还真是没完没了了。”她语气不快道。
谢无忌心中有些暗暗的兴奋,刚要将她抱住靠墙躲在暗处。
空气中忽然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他精准的握住她的手。
白驰已收刀入鞘,人也清明了许多。反手将他一推,“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白驰歪歪斜斜的横冲了出去,像是酩酊大醉的人,随时都会意识不清倒地不起,偏还强撑着要同人拼命。
“白驰。”
白驰听到谢无忌喊她,回了下头,下一刻,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谢无忌张开怀抱将她抱住,一下没接稳,踉跄了下,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真沉。
茅吉人刚好跳进来,看见了。
谢无忌:“……”
茅吉人:“……”
以及紧随其后,追上来的雷鸣,“……”
**
白驰这一觉睡的不可谓不沉,恍惚醒来,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对视片刻。
小的咧嘴一笑,“我懂,我懂。”
白驰还没回过神,谢有思一阵小旋风似的跑走了。
再没回来碍她的眼。
他倒是自觉。
白驰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情感有些复杂。
“醒了?”谢无忌自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
白驰这才回过神,抬眼一扫,“昨晚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这个“救”就用的很有灵魂了,谢无忌有些小得意,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又刻意往下压了压,“我还以为白将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
白驰有些尴尬,眼珠子看向别处。
谢无忌抓住她的手,白驰缩了下。
“别动!”他用力扣住她的手腕,“换药。”看她一眼又道:“昨晚随便用了些药给你包扎了,今天重新调了新药,保证不会留疤。”
白驰被他提醒,隐隐约约回忆起一些事,她划伤掌心强行让自己清醒,虽然看着有点像在打醉拳,但她自认打跑几个杂碎一点问题都没。然后谢无忌叫了她,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再醒过来就在这了。
二人靠得近,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同昨夜她闻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味道浓烈程度不同。
谢无忌:“微量可安神宁心,少量可助眠,大量能迅速让人失去知觉。”他倒是实诚。
白驰警觉的直起身子,“……听上去挺厉害哈。”难怪先前一靠近他就想睡觉。
谢无忌拆开她手上缠着的白布条,看到掌心一道深而长的裂口,目光不由沉了下去,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变脸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说说吧,白大将军,你这是中了谁的圈套?谁又敢给你下毒?”
“下毒?”白驰是怎么都没想到,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有人敢在她的酒水里做手脚。只是要说是毒吧,好像……“是毒吗?难道不是我喝多了?”
谢无忌:“呵呵。”
白驰也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就反应过来,“是你给掉包了?”
谢无忌一愣,拉着一张脸,心里有些别扭的气,矢口否认:“我没这么大本事!”没留神上药的时候用了些力道。
白驰小小声的吸了口气。
谢无忌动作慢下来:“弄疼你了?”
白驰想说她哪有这么娇气,可是看他一副做错事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复杂的情绪更重了。索性别开眼,撑着脑袋,看向别处。一只手递给他,随他摆弄。
之后二人再没说话。
白驰也逐渐回忆起,昨晚酒宴将歇之时,姬后身边的一位女官忽然找上了她,说是皇后有请。
白驰心里还奇怪,一刻钟前,皇后不胜酒力先行回宫歇息了,还同她说偏殿已收拾出来了,让她尽情的喝,夜里歇在宫里。白驰猜不出姬后找她做什么,开口询问。女官隐隐有些慌张,说:“皇后只命奴婢来寻将军,应是有要事相商。其他的,奴婢一概不知。”
白驰当时满脑子都是,今日这酒后劲真大,怎么出来吹了风没见清醒,反而越发脑子糊涂了。某个瞬间,她似乎断片了,等稍微恢复些神智,却发现自己被两个人搀着胳膊往前走。
俩人身高体壮,一看就不是小宫娥。
白驰甩开俩人,跌跌撞撞跑开。
那些人见她清醒过来,心中又惊又怕,紧追不舍。
白驰途中应是被人拉了一把,不知不觉拐进了冷宫,这之后……
“你在皇宫里安插了眼线?”白驰问。
这话题就非常敏.感且危险了。
问完后,白驰心知越界了,挥挥手,权当自己什么都没问。一抬手感觉不对劲,瞪大了眼。
谢无忌冷笑一声,起身离开。
白驰盯着自己的粽子手,眼神憔悴。
至于吗?至于吗?
谢无忌走后没多久,门口又探出个小脑袋,咧嘴就冲她笑。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越长越像她,皮相,轮廓,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孩子。可气韵又非常像阿寂,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羞涩的笑,说话动作,像极了他爹。
尤其他小心翼翼对待她的态度,一模一样。
白驰的心情更复杂了。
她在神谷关的时候几乎忘记了她还有个孩子。要不是阿寂一封接一封的给她写信,不断提醒着她的过去,她真的可以同过去一刀两断,她也希望如此。
很长一段时间,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上阵杀敌,鲜血喷涌的时候,她才能切身的感受到自己是活生生的。也是因为这份真实感,她总是忍不下心亲手了结人性命。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这一点点善心在战场上反是更大的恶。
因为她天赋神力,强悍无匹,无人能伤她分毫。同袍当她是傲慢狂妄自大。而敌人被卸了手脚关节不能动弹后,也不会觉得是白驰手下留情,因为她不亲下杀手自有人动手,迎接他们的可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何被杀死。人人都道她心性残酷,喜欢虐杀。赠她“杀神”称号。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心中一直有怨有恨,这仇怨不是针对某几个人,而是太多次的轮回遭遇了太多事,积攒下来的怨气。像是心魔,缠着她不放。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过平凡人的生活了,也不想和谁组成家庭,养育孩子。
因为她前段时间,甚至想亲手杀了姬后,只因她不肯称帝。
就她这样随时想发疯的性子。
还是一个人过更适合。
“给你,”谢有思自袖筒里费力的扯出一个卷轴,往她手里一塞。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不久前见他爹拿出来,自言自语:“白驰,想不到吧,你想要的东西在我手上。本来都打算给你了。你老毛病又犯了,想跟我一刀两断是吧?很好,很好。”
那时他的状态是有些诡异的神神叨叨。但凡一个正常人见了,大概都有些怕或者担忧。
但谢有思是小孩子啊,他爹的不正常他看不出来,只听明白了一句——“我娘想要的东西”。
谢有思是阳光与春雨滋润下长大的健康阳光小少年,同他爹扭曲变形后的山路十八弯不天差地别。
谢有思将卷轴塞白驰怀里后,生怕他娘烦他,转身就跑,跑出去了又匆匆忙忙回转身扒在门上,探出脑袋,“爹让我给娘亲的,他不好意思。”咧嘴一笑,缩回头,又探出来:“我跑腿送来的呀!”仿佛怕被谁抢了功劳似的。随后张开胳膊,开开心心跑走了。
谢无忌不好意思给的?
白驰生怕又是什么肉麻兮兮的东西,有些犹豫。
然而孩子亲自送来的……
白驰将卷轴拿远了些,抖开,瞥一眼:“?”
再一看卷轴上的龙纹图案,嚯得起身:“!!!”
第93章
白驰心中还在纠结, 阿寂忽然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她从今后该用何样的态度待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