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近了一些,一错不错注视着庾殊浅色的眼睛:“谁要给你好人卡啊。”
“给你爱人卡。”
空气里浮动许夏致身上铃兰香气,庾殊的呼吸倏然屏住了。
他的指节用力,不知不觉间将掌心刺出紫红的印记;身体绷紧,如同雕塑一般僵硬,再开口时,声音磁性而沙哑:“你刚刚说——”
他摆摆手,既打断了许夏致的回答,也打断了自己的问话。
太突然了。
实在是太突然了。
他眼底的欣悦并不能因为他克制的思考而掩藏,他用最直白的表情向许夏致询问,为什么她今天会这样的靠近。
明明昨天、明明昨天她都会故意遮掩,亲./吻她一下也要“睚眦必报”地使唤他拉窗帘的。
事实上,许夏致也没有办法回答。
当庾殊闷闷看着窗外的时候,她就突然这样说了,出人意料。
但没什么后悔的。
就像她曾说的,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所有情感都是经过漫长的铺垫最后达到一种珍贵的稳固。
或许是因为曾被她扔进垃圾桶的笔记本重新被庾殊收藏;或许是因为他誊抄一份想用行动弥补一点她当时的难堪;或许是他相逢开始每一次的坚定,或许是从无数人的眼中他都在“上赶着”......
总之,她就是说了。
而且,许夏致清晰感受到,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正在一点一点被庾殊凿开。
过去,或许真的可以只是过去。
“所以......”庾殊停顿一下,“我现在是爱人?”
“没有,”许夏致笑得干脆利落,“我只是想请你吃饭。”
庾殊气出了笑音。
他不管许夏致是七秒记忆,还是说过的话下一秒不认账,直接长臂一伸,攥住了她的手。
保时捷行驶在柏油公路上,不知走了多少公里,突然向东掉头停在一个临时车场。
庾殊不肯松开许夏致,左手包裹着她纤细玉白的手指,拉着她去车场换车。
他把许夏致“安放”在副驾驶上后给袁瑞比了个手势。
袁瑞开着保时捷一骑绝尘。
许夏致努了努嘴,侧身靠在副驾驶座位的靠枕上,点点庾殊的胳膊,笑道:“干嘛让小袁走啊,说了我请你们吃饭的。”
庾殊单手打着方向盘,回眸,难得外露占有欲:“呵,还请他吃饭。”
他扬扬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今天只能和我。”
许夏致没说话,她舌尖蹭蹭下唇,别过头去看窗外一望无际暗淡的天幕。
半晌,语调轻快地“哦”一声。
约么四十多分钟后,车开进城市。
庾殊放慢了车速,一边关注着路况,一边问:“想吃什么。”
许夏致其实根本没想好吃什么,只是当时心血来潮,就想找个理由去片场看看,这会儿被突然问到,一时没准备,支支吾吾起来。
庾殊了然点点头,轻笑出声。
过了几分钟,他才悠悠道:“去吃汤圆?”
许夏致“啊”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一遍:“汤圆?”
“嗯。”
不是吧,许夏致皱了皱眉,怎么,这是吃个饭要给她省钱吗?还是怕她AA诈他啊?
庾殊道:“汤圆,圆满嘛。”
“反正你也没想好吃什么,我们今天迷信一次。”
许夏致喉头噎住了。
她轻微地吞咽几下,转眸向庾殊。
车内的黑暗与车窗外城市夜景的霓虹碰撞融合,在狭小空间内形成绮丽的界限,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半张脸上。
他黑发垂在眉尾,碎星似的眼睛盯着前方,整个人表情很淡,就像刚刚的话不过随口一提。
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却骨节凸起。
许夏致掌心压在坐垫上,向庾殊的方向翻身过去看他。
“嗯。我睡一会儿。”
“你找地方。”
许夏致翕合着眼睛,听着车里的钢琴曲静静感受时间的流逝。
在第六首纯音乐放完后,车稳稳停了下来。
庾殊牵着许夏致走近其中一个包厢,摘下了口罩和帽子。
许夏致一路过来时观察着周围。
这是一家档次极高、私密性极好的食府。大门用朱红漆仔细刷过,进门后是两侧走廊,紫檀木的隔间次第排开,呈现“品”字型,每一个“口”中各自种植不同的树木,或是翠竹、或是青松,高雅清幽、含蓄内敛。
许夏致坐定,旁边立刻走来一位服务人员。
她穿着过膝的天青色旗袍,姿容端正,落落大方问:“庾先生,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庾殊看了眼许夏致,道:“不用。来两碗汤圆。”
说着,他看向许夏致:“还想吃什么?”
其实服务员一进门,就先把菜单给了许夏致,但她今天也不是非要想吃什么,就连菜单也没翻过。
“你有什么推荐吗?”
庾殊思考一下:“这里的点心不错。”
许夏致点点头。
“那就送来几道点心,”庾殊看向服务员,“花样多点,谢谢。”
服务员走后,偌大的包厢安静下来。
许夏致细白的手指抵在额角,左右看了一眼后,心里泛起笑意。
她没想着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所以庾殊一下就看了出来,甚至不解地、紧张地跟着环顾一周。
“怎、怎么了?”
许夏致双手交叉在胸前、撑住下巴,看着坐在圆桌的对面、与她相隔至少三米以上距离的庾殊,语气里满是笑音:“你怎么选这么个地方——”
整个包厢约么三四十平米大,周围是人造山水,幽深到像是古代隐士居住的场所,处处透露着高处不胜寒、我想要成仙。
这样的地方,它就、它就不适合度过一个温情的夜晚。
庾殊后知后觉,他愣愣愣了三秒,有些后悔似的向后重重一靠,一向明亮的眼眸透露几分茫然:“要不,我们离开?”
许夏致忍俊不禁。
她向庾殊身边靠近了两米还多的距离,抬眸:“这样吃饭的话,也还行。”
庾殊懊恼地揉揉眉心。
因为这个插曲,许夏致在汤圆和点心端上来的时候,反而放松愉悦起来。
她捏着勺子稍许拨动亮澄澄的汤,几个汤圆滚动着露了脸。晶莹的皮轻轻晃动,里面的黑芝麻馅几乎透光,但它偏偏软而不烂,薄而不破,的的确确配得上这家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仙人环境了。
她手指搓了两下,馋猫似的舔了舔嘴唇,立刻从碗里捞出一个胖乎乎的汤圆。
咬破后,汤圆的芝麻馅立刻流入口中,满口生香。
许夏致的眼睛一下亮了。
她手指指指碗,咕哝道:“好吃!”
已经自闭十分钟的庾殊终于抬头,灿然露出笑容。
许夏致解决掉汤圆后,又把目光投向面前四五碟糕点。
她是个喜欢做美食、品尝美食的人,见到这些精致的糕点,味蕾就格外活跃。
她巡视一周,最后选定一个糯白的糕点:“这个看起来很不错。”
庾殊把几个小碟子通通移到许夏致面前:“都尝尝。”
许夏致侧眸看他,鼓鼓嘴:“吃不下去。”
庾殊动作一僵。
他的视线无从克制地落在许夏致唇边的点心上,葱白的指尖、软糯的糕点,还有嫩红的唇瓣,所有的色彩鲜明而富有对照感,冲击力极强。
而且,大概她也没有意识到,面对这些小点心时,她说话都像在撒娇。
庾殊搓搓指尖,不动声色把白瓷餐碟又向许夏致那边推推:“你挨个尝一口,剩下的我吃。”
许夏致嗯嗯点了两下头。等反应过来,才僵在原地。
庾殊刚刚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探出一点舌尖把落在唇上的芙蓉糕小颗粒卷入,吞咽一下。
庾殊眼神又暗了暗。
时间的流速变缓,每一秒都增添指数级别的含义。
许夏致细细品味一下,耳尖都像被烫到。
“庾殊你——”
话没来得及说完,许夏致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一亮,《知足》的铃声响起。
许夏致拿起来瞥了一眼,旋即看向庾殊。
“我妈。”
第53章 我的秘密053
绵延不绝的铃声使得空旷的包厢更显安静。
许夏致握着手机, 道:“我妈妈。”
庾殊没说话。
他垂眸看着顶灯亮白的光落进汤圆碗里,一下一下漾起波纹像他此刻发散的回忆。
「我有一个推不掉的相亲。」
「我妈妈要是知道我和你这样的天之骄子谈恋爱,那不得吓到她。」
......
许夏致总是喜欢掩藏。
她不想让他知道许阿姨对他的偏见和不满, 所以一个人在那里拆东墙补西墙的应付。
就连这四五天的二人世界,也是她以为相亲这件事对他不公而给他的补偿。
可是,她就不为难吗?
庾殊闭了闭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帧一帧的画面。
他们第一次思绪贴近的那个晚上, 隔着城市几公里的距离和数不尽的交错车流,她恹恹地叫他、给他发消息:
「刚刚疼了」
如今想来, 疼的, 究竟是什么?
庾殊抬眸, 他注视着许夏致稍许紧绷的面容, 站起身走到许夏致跟前, 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垂落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接吧。”
“我陪你。”
耳侧是一触及离的温热,熨帖感顺着皮肤浸入血液骨骼。
许夏致仰着头,与庾殊四目相对时, 她放弃出去接电话的想法,直接接通。
“喂,妈妈——”
整个过程很平和, 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
许如清在电话另一头问许夏致吃了没、工作和生活顺不顺利,随便交代了几件事。
等挂断电话,许夏致把手机放在桌上, 缓缓吐出口气。
庾殊问:“阿姨说了什么?”
许夏致蹙眉,像是思忖什么, 迟缓地开口:“我觉得, 我妈可能知道我来北徽了。”
“啊?”庾殊慢慢坐直身体,有些紧张, “为什么?”
许夏致向上抬了一下肩,摊摊手,无奈笑道:“就是,直觉。”
半晌,庾殊牵起许夏致的手,很郑重地开口:“要不我和你一起去见阿姨?”
许夏致瞳仁里流露疑惑。
庾殊道:“如果阿姨真的知道你来北徽,她可能会生你的气,这样的事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
“而且,我和你的未来不会停在谈恋爱这一步,我是想和你一起走入婚姻,和你度过一生的,我早晚都要和阿姨搞好关系的。”
许夏致直勾勾注视着庾殊,静静听他说完一大串话后,倏地笑了:“庾殊,你话好多哦。”
她一针见血:“你在紧张。”
庾殊一怔。
他无奈地退后一步,靠在椅子上扶额,有点埋怨道:“我在说正事。”
许夏致眨巴一下眼睛作为回应,意思是“我懂”。
“那你怕我不能讨好阿姨?”
包厢内变得安静。
正对门的一面墙壁上有清水缓缓流下,经过严密的流速控制,与台阶状图纹发生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
在空寂里,许夏致抿抿嘴唇,双手交叉抵在下巴那,侧眸瞧着庾殊。
“没有。”她笑着摇摇头,打破宁静,“如果你想讨好一个人,我从来不会觉得有任何难度。”
“但是庾殊——”
“我们两个人身上,不应该存在那样的关系。”
许夏致一贯清淡雅致的面庞因为她晶亮漆深的眼眸而多出几分锐利坚定,这是她第一次向庾殊坦露“未来”这个词汇。
“我们家世、经历截然不同,这种差异会永久存在、无法消弭。但站在现在这个时刻,我依旧期待我们的喜欢是基于对彼此的灵魂、内核、行为方式、甚至是相貌的认同和包容,即使是我们身后的家庭关系,也能接受和祝福。”
“所以,如果真的有阻力的那一天,我不会去讨好你的父母,同样,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原因,向我妈妈做任何会压制你本身的事情。”
“庾殊,不是我不愿意让你和我面对什么,而是我想要、哪怕是你第一次出现在我妈妈面前,她也能不带对你的偏见,中肯地认可你的好。”
“这需要再多一点点的时间。”
许夏致认真地看向庾殊,喃喃重复:“在我这里,你很珍贵的。”
——因为你是珍贵的,所以一个人生活也好、所有不自知的等待也罢,都变得值得。
庾殊彻底怔住了。
他的胸腔内像是有二十米澎湃的海潮,流经心脏时,被灼热的言语瞬间蒸腾,形成难以忘记的景观。
他知道许夏致的喜欢。
无论是十年前她近乎决绝的坦诚,还是重逢后她保留一线的推拒。每一个信号他都不曾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