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惊喜的是,那个婢女将她引至了王府世子的藏书阁,并传话她可随意挑选,进行阅读。
兰枝有些心惊,她近乎是下意识的瞧了那丫鬟一眼,试探着问道:“我只是个客人,随意翻看王府的书册,是否不合规矩?”
也不合适,即使是做客,也没有随意动他人物品这一说,更何况还是书籍这么贵重的东西。
别看京城处处都是权贵人家,家里的孩子各个教养读书考取功名,可在金陵城之外,多的是人读不起书,念不起学的。
不说要给老师的束脩就是一大笔银子,笔墨纸砚,这些都需要钱,而读书认字最需要的书本,却是其中最为昂贵的,很多家里,或许辛苦一年,也攒不下一本书籍的费用。
寻常书本如此,更何况孤本绝本,更是价值千金,是那些不缺钱的富贵人家,花钱都难收到的。
王府苏家并非是一时崛起,而是世世代代的世家贵族,世子的藏书阁,必然收尽了天下间的藏书,纵使兰枝再心痒,也不会被眼前的美好冲没了所有理智,因此她不敢擅动,即使是他底下的婢女亲口传话的。
也算是十分慎重了。
丫鬟瞧她一眼,越发觉得,世子爷的眼光不同寻常,领回来的女子,竟是如此不同。
若是寻常人,看到这一书阁的书籍,早已晃神忘形,哪里还记得规矩不可妄动,处处小心?
这时丫鬟转达了世子的话:“兰姑娘尽可放心,王府的藏书阁世子无法保证,但世子爷自己的书阁,还是能够全权做主的。这是世子提出带姑娘来的地方,里面若有喜欢的书本,尽管拿去看就是了。”
兰枝又仔细瞧了那婢女两眼,确定对方不是说谎坑她,原来真的是得了世子的首肯。
兰枝这才放心几分,心里告诫自己,作为回礼,客气瞧几眼即可,切不可真的听信,带了里面的东西走。
可等到她进去,走到关于医术分类范围的书架前时,却怎么都挪不动道了。
婢女自然瞧见了,却无一句提示,安静跟着。
兰枝站在原地,纠结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喜爱,翻开了其中的一本,这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到了夕阳西沉,婢女才重新走了回来,低声提醒她时辰。沉浸在书本中醒神的兰枝,心中开始焦虑心切,反复犹豫踌躇,最后还是依依不舍的放下了书本,心想着若以后有机会,再来翻看。
不想第二日,她却没机会再去,反而是那丫鬟传话,请她去烟雨阁一趟。
“烟雨阁?请问那是何处?”对于这个王府,兰枝是完全陌生的,因此心中有点慌乱,面上却丝毫不显。
婢女弯身,十分恭敬的回答:“回兰姑娘,那是王府大房表姑娘的住处。”
只有这么一句,别的再无详细介绍。
兰枝明白,既然对方这么说,那么说明从她这里,能够得到的信息就只有这些。
不是丫鬟不知,而是谨守规矩,不敢在背后随意乱嚼舌根,即使是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的表达。
其实昨日她就有些发现了,陆文成点来跟着她的婢女,是个十分嘴严的姑娘,一整天都十分少话,除了必要的交流,从不多言语一句,对她也没有好奇心,不管心里是不是这么想,至少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还有这院子里的人,都各个守规矩的很,一个个认真工作干活,没有丝毫松懈懒怠之心,即使是主人家瞧不见的地方,也勤勤恳恳,而不是存有取巧之心,等着偷奸耍滑。
这让兰枝想到,纵使是青楼里那位时常狠心的妈妈,将一个盛华楼打理得井井有条,楼里的人都不敢轻易冒犯,下人们也小心行事,可也没有做到王府这般,近乎是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遵守。
那这必然是王府的主人治下甚严,对犯错者绝不会姑息,才会有此番景象。
难怪苏家能兴盛百年,并且长盛不衰,家族人才辈出,并毫无衰败之象。
那么这位王府里的表姑娘,又是何等人物?为何进入王府,她见到的此间第一人,竟是这位姑娘?还是世子指定,请她过去的?
兰枝等在院子门外,只让身边的婢女传话请示,等到那边的人进去通报了,她就在原地等着,目不斜视,耐心十足。
正屋里,香菱正对着姑娘今日新簪的红梅金簪赞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出处,好奇发问,也只得对方一个十分温柔的浅笑。
今日娘子的心情很好,这是书英和香菱共同能够很明显感觉到的。
香菱不明所以,书英却想起了昨晚的意外,不由得叹息。
恐怕,姑娘的婚事,离退掉也不远了。
这时一个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是那位世子带回来的姑娘在外等候,说是想要见表姑娘一面。
这下子,除了早已有所准备的沈凝芷,其他大丫鬟都是一脸茫然,这位青楼出来的姑娘,怎么想着来瞧她们姑娘了?过往也并无交情啊?
紧接着,她们想起了世子和兰枝的传言,不由得面容担心,怀疑对方是来示威叫板的。可转念一想,世子和姑娘的关系瞒得死紧,阖府上下谁都不知,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总不会是世子主动坦白的吧?
可真是那样的话,咱们这位王府的世子爷,是不是有点蠢笨?
眼看这两人脸色变来变去,估计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冒出来了,沈凝芷不由得低头莞尔一笑,看上去半分不介意的模样,指挥着众人:“快去将那位姑娘迎进来,书英,香菱,快备茶,记着,要上最好的,就选上次表哥派人送来的春茶吧。”
“是。”三个婢女齐齐应答,香菱心中嘀咕,她们这位姑娘,可真是心胸宽大,找上门的情敌都能如此和气。
可她绝想不到,令她惊讶的还在后面呢。
兰枝被院子里的人周到有礼的客气请进来,她一眼就瞧见了迎面走过来的正主,不由得晃神。
真是位气质出尘,容貌倾城的姑娘。
就算冒犯对方一次,拿青楼里那最好看的姑娘与这人相比,也是相差甚远,都不提远远不及的气韵,单这身形长相,就比不过了。
电光火石之间,兰枝将那位俊美脱俗的世子,和这位十分相配的表姑娘联系到了一起。
她不由得大惊。
该不是她猜想的那般吧?
沈凝芷走到跟前,和对方一样,也在途中将兰枝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有了计较,心道表哥看人的眼光,永远都不会出错,不由得展开笑颜:
“小女姓沈,在家排行第三,闺名凝芷,是这王府大房王爷贵妾的侄女,因父母双双离世,得王府怜惜,这才借住在此。你喊我三娘、表姑娘或是名字都可。只是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对方的直言敞亮瞬间获得了兰枝的好感,而那友善温和的笑容,也消去了一丝她来此的忐忑,不由得也放松了些许,回声道:“我名兰枝,孤身一人,姑娘若不嫌弃,直唤我名字就好。”
沈凝芷才见了人,就如此亲切态度,自然是和昨天苏熙宸过来安抚她的心情有关,但更重要的,是这位姑娘懂得医术。
不管是有所求,还是羡慕钦佩她身处艰难地,还能拥有一门技艺,不像她,什么都不会,连自己的体弱都无能为力,沈凝芷对于这位兰枝姑娘,都是天生带有好感的,自我介绍也亲切了许多,更是当面直言自己住在王府的缘由,避免日后对方尴尬,造成误会。
“兰枝姑娘一路而来,累着了吧?”沈凝芷将人拉近,带到了温暖的屋内里间,一起坐在坐塌上,偏头吩咐身边人,“香菱,快上茶。”
刚刚煮好茶水的婢女立马应声,将温烫的茶水端来,递给两位,又躬身退下。
王府确实不小,即使身处后院,兰枝走来这里,也费了不少功夫,因此也不客气,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解了渴意,这才抬头。
世子没有交代,她过来是需要做什么,所以兰枝也并无目的,只当做寻常认识一个人,因为完全陌生,反而不好随便提出话题,正巧她瞧见了对方头上的红梅金簪,不由得愣神,然后笑颜赞赏:“表姑娘的这支金簪,倒是别致。”
对方的小表情沈凝芷并未错过,听了她的话,抿唇一笑,心中猜测其中故事,不由得轻轻抚了一下头顶,承了这句夸奖:“多谢兰枝姑娘夸奖。”
沈凝芷忍着不问,兰枝却因为找到了话题,先一步开口:“或许是我班门弄斧,不知姑娘可知这只簪子的典故?”
沈凝芷其实看出来了,头顶的簪子不是凡品,过往表哥送给她的东西,都是好物,可瞧对方表情,这支金簪格外不同。
“哦?我却是不知的。兰枝姑娘若知,不妨讲来听听,三娘愿闻其详。”她一脸认真,是真的挺好奇这其中缘由的。
“我也是听……”兰枝停顿了一下,又觉得那是一段事实的过往,没必要刻意避开,若是对方不喜,她也无碍。这王府里的人,于她只是过客,随心自然最好,因此神色从容了几分,继续道,“楼里的客人们提到的,这红梅金簪是前朝的一位著名巧匠出手制作,原是前朝旧物,后来辗转流落,落在了一位富商手中。”
兰枝没见过簪子具体模样,可想来王府的东西,总不可能是假的,更何况……
这个簪子,很有可能,就是那位世子送给眼前这个人的。
“最近这富商进了金陵城,有许多爱护家中妻妾的贵人们都想要高价买下,送给身边人。可那富商不愿,声称要留给未来的心爱之人,不想,最后却到了表姑娘的手中。”
前朝,巧匠,红梅金簪……
这几个词联系起来,沈凝芷也想起了关于前朝的那件往事。
其实昨晚打开盒子,她曾有过短暂联想,但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个物件遗失已久,怎么可能正好被苏熙宸寻到,还送到了她手中。
未出嫁的女子,是难以出门上街的,更别提探听到外界的消息。
这般及时的新消息,住在王府后院的沈凝芷,若不刻意派人去外面打听,也是毫无消息来源的。
原来,真的是那一枚红梅金簪。
沈凝芷心中泛起了几分甜,不由得也在脸上流露出一分。
兰枝在讲完这个消息后,就一眼也不错的仔细观察着这位的神色,如今再瞧,果然被她察觉到了猫腻。
原是如此吗?兰枝有些恍然。
如果真如她猜想那般,那么那位世子的言行,倒是合理了。
可是兰枝转念一想,依照她短暂的观察,这位王府世子,不像是轻易能够动心的男子,那世子对她眼前的这位表妹,究竟是真心,还只是一时的情意?
犹未可知。
……
“传闻前朝的那位年轻宰相,侯府出身,十分具有才华,文采武功,样样精通。周围人都以为,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进门,不想对方最后却三媒六聘,奉上了十八抬聘礼,迎一个小将之女进了门,而且还婚后和睦,夫妻恩爱。身为高官宰相,后院里却只有那女子一人,可谓钟情。”
一间酒楼二楼包厢内,锦衣男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对面的人,万分的好奇:“子苏想尽办法的从富商手里买回来,是准备留给未来的正妻?还是你如今已有心仪之人?总不会,是要送给那位青楼女子吧?”
苏熙宸坐在这人对面,同样放下茶杯,出言道:“你的话,还是这么多。”
裴瑾之不由得噎了一下,然后好笑:“你把我约出来,我问你一句都不行了?那还聊什么,干脆各自回府好了。”
“这两天那位老王爷瞧我不顺眼,还是多在府外的好。”苏熙宸半点不客气,直言他把他叫过来,就是负责陪着他一个人解闷的。
作为原主的至交好友,裴瑾之也不干了,当即甩袖哼气:“那不是你自找的?怨谁?若你真嫌无聊,买个鹦鹉回去不就是了?我可还有要事,没空陪你。”
他作势要走,不想对方半分不拦,倒是让他进退两难,若是就此坐回去,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幸好这时外边传来陆武就的禀报,解救了他短暂的困境。
“主子,人已经带来了。”少年抱剑弯腰,不敢轻易逾越门口一步。
这时里面的苏熙宸开口:“叫他进来吧。”
裴瑾之重新坐回,心有所感,今天他喊他出来的正事要来了。
“是。”只听一声回应过后,厢房的门被推开,陆武就抬手示意,一个布衣书生躬身行礼过后,这才迈入房间。
门重新被外面看守的人阖上,书生的背在听到动静时挺直了一下,浅浅呼吸,上前拜礼:“见过世子,见过……”
苏熙宸这时主动为身边人介绍:“太医令之子,裴瑾之。”
书生当即眼眸一亮,随即拜礼:“见过裴太医。”
裴瑾之抬手阻止:“我如今只是个助教,可算不得正式太医。”
他爹厉害,可不代表他也医术高明,这位书生,还是收一收那仰慕的眼神吧。
书生当即顺着他的意思改称呼:“那见过裴助教。”
这时裴瑾之才点点头回应,看上去十分适应,并不因为官职低小而生出半分不自在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