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穿着学校发的能裹到脚跟的长外套, 背着斜挎包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病房门口,包里还揣着特意为夏春天写的笔记。
可是有人却比他先到了。
夏春天最先看到他。
“你来了?”她说, 目光越过连淮南看向门口的人, “怎么不进来?”
连淮南这才起身回头看见身后的人,男生背着包走进来和他主动打了招呼, 没什么表情,只放下背包, 说: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连淮南笑得温和。
“怎么会呢, 我也是来医院找我父亲, 没想到正好碰上了夏春天。”
他看看窗外。
“我看时间不早了, 我就先走了, 夏春天, 考试加油。”
连淮南转头对床上的女生说, 顺便捞起自己放在一旁的挎包和外套,朝她挥挥手走了。
李绝没看一眼, 背对着门口把笔记从包里掏出来, 还有自己划的重点,一一标注的内容甚至用特殊颜色的笔圈出整理成册。
夏春天看着他把这些东西递到自己手上,沉默半晌,说:“其实你不用特地跑一趟的, 反正我明天就出院了。”
病房的门没关,走廊里有人走过去的脚步声, 踢踢踏踏从这头响到那头。
李绝拿书的手顿了顿,本来他还准备在这复习一会儿功课的, 他还以为夏春天会欢迎自己的到来,起码不会说一句这样轻飘飘的话。
心里有什么倏然就拔地而起,他拿书的手换成了把拉链拉上,说:“好。”
然后背起包往外走。
他身上穿的长外套甚至都没来得及脱下,沾染上的冷风还没被病房的暖气温暖,没说再见,也没说我走了,只说了个好。
夏春天看着他来,又看着他走,中间短暂不过几分钟,连个椅子都没坐。
她知道李绝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样冷漠平静的,但是夏春天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
好半天,人走不见了,连脚步声都听不清了,夏春天才低头看着手中厚重的本子,那是李绝自己用的笔记,从高一到高三迄今,所有的重点都在上面。
但是李绝把它给了自己。
然而期中考试,夏春天还是没有考好,可能各种原因都有,夏春天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反正分数出来就是那么点,有些自以为做对的题最后也是错误的答案。
回家的车上,李绝状似不经意问起,夏春天漫不经心说哦,可能是自己太粗心大意,下次会努力考个好成绩。
李绝没再接话,两个人一路沉默,从医院回来的很多时候都是这样。
李绝变了,夏春天心里看得一清二楚,大少爷不再嘴坏情绪变化莫测,现在他心情不好,也只是静静不说话,但即使如此,他对着自己总是尽可能地温柔。
隆冬的天气转冷,很多时间夏春天都不愿意动弹,李绝每次都会趁她下课睡觉,帮她把水杯里的热水接满,包里的暖宝宝也从来不会缺货,去食堂的路上总是故意放慢脚步,连课堂评讲的试卷,他都会特意再问一遍夏春天有没有没听懂的地方。
以前那个倨傲走路迎风的少年,现在开始学着低头停在风里等人。
但是夏春天想要的却不是这种结果。
她在明知道李绝给自己接热水的时候装睡,将对方给自己暖宝宝时亮晶晶的眼神忽略,吃饭一起回家的时候逐渐什么话都不再讲,面对错题和不懂的知识选择问温娜娜,也不会去问等待着自己的李绝。
她在故意冷暴力。
她答应了李绝不能疏远他,所以选择了直接伤害他。
她想把李绝对自己的那份本不该出现的喜欢打碎,然后扔回风里去。
她要李绝永远挺着笔直的背,迎风走向他的光明路。
夏春天想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法。
没有人会在撞了南墙后还能不回头。
周五放学的新亚中学校门口,好久未见的周嘉茉再次出现,她穿着黑色长大衣,戴着白色围巾,黑色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一副清纯小白花的模样。
放学门口学生路人多,她站在那里就像一道美丽的风景,路过的人侧目打量,她却一个眼神都没给,只远远看着走出来的李绝。
夏春天跟在后头,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
李绝看见她时似是有点惊讶,走过去问:“你怎么来我学校了?”
周嘉茉扬起下巴笑:“还不是外婆临时兴起呗,做了你喜欢的黄桃酸奶蛋糕,所以才让我来找你一起回去吃晚饭,顺便明天一起去西园。”
夏春天站在李绝后面,听完和他对视了两眼,主动开口:“你要有事的话就去吧,我让司机送我回去就行。”
李绝垂着眼看她,说好,“到家报平安给我。”
夏春天便和周嘉茉打完招呼,转身往另一边的车上走,走到一半没忍住回头,看见周嘉茉边走边笑着和李绝说话,然后两人一起上了同一辆车。
那一瞬间,夏春天忽然想到了背道而驰这个词。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车上走。
周六早上夏春天照常去医院看杜梅,到医院见到杨阿姨时,杨阿姨拉着她突然神神秘秘,夏春天笑着问她怎么了。
杨阿姨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说:
“春天啊,阿姨也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年龄大了,最近几次给你妈妈擦身体时,总觉得你妈妈偶尔手指会动一下,你看你要不要问问医生……”
她这话无疑是向夏春天的心里扔下了一枚炸弹,还是糖心巧克力馅的,夏春天立刻说行,找了机会去医生的办公室问了。
杜梅在医院躺的时间不短,医生对夏春天他们一家的情况知道的蛮清楚,当时夏耀的车祸就是直接送来的这家医院。
夏春天问的时候明显面带喜色,医生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委婉地说有这个可能,但是时间可长可短,要有好的心理准备,但同时也要有坏的心理打算。
他这话讲得巧妙,夏春天却听明白了。
晚上离开医院时,都走出了电梯口,夏春天还是左想右想又拐了回去,跟杨阿姨特意交代,如果杜梅有什么异常,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医生和自己。
杨阿姨说那肯定,阿姨做事你放一百个心。
夏春天这才放心出了医院。
冬天的白天比以前变短许多,现在经常刚到六七点天就黑得沉沉。
夏春天走出来时外面已经是夜灯初上,她戴着以前杜梅给买的白色毛线帽子,走到车棚的位置时,才发现落在自己黑色夹袄上的点点雪白。
下雪了。
雪花小小的,轻轻落在衣服上就立马融化了,夏春天有点开心,坐在站台等公车的时候,仰着脑袋看了好久。
下了公车后,夏春天戴着耳机一步步慢慢走回李家别墅,空中慢慢悠悠飘着雪,天上的月亮反而特别亮,她经过院子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寒意凛凛的冬夜,漆黑安静的花园,李绝一个人坐在那里,听见夏春天回来的声音,隔着距离和她远远相望。
没戴眼镜,夏春天看不太清李绝的表情,但是却觉得他很寂寞,这么冷的天儿,别人都往暖和的地方躲,他却偏偏一个人孤孤单坐在了寒风中。
是为什么呢。
夏春天揣在兜里的手握了又握,紧了又紧,李绝还在望着她,那须臾的安静,仿佛连雪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在那停顿的数秒里,夏春天觉得李绝可能在希望自己走过去,但是她却没动一下,不仅没动,反而把目光收了回来,慢慢走回了家里。
她不能给李绝任何一丁点的回应。
再等这晚过去,一觉睡醒,夏春天下楼吃饭就发现外面已经白了一片,昨夜的雪下了一整晚,早上走在外头,积雪踩在脚底下都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李绝的大提琴课已经变成了在家里学习。
老师早上九点准时来,中午十二点准时下课,下午没有课。
小客厅里响起轻缓的琴声时,夏春天走回了房间学习,中途不知何时还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下午李绝来敲夏春天的房间门时,她刚吃完中午差点遗忘的药。
三楼门口,两人相视而立,李绝说今天周嘉茉过生日,他晚上估计回不来。
夏春天习惯了,自从他外婆外公回国,李绝经常会在他外婆家留宿,于是她说好,我知道了。
但说完李绝却没走,依旧站在房间门口,夏春天犹豫片刻,问:“还有什么事吗?”
这种场景让人恍惚,好像以前也发生过。
李绝看她,薄薄的眼皮垂着,瞳孔如漆,都是千丝万缕化不开的情绪,等了两秒,说:“你不和我一起吗?”
他的声音似乎忽然变得压抑,夏春天皱眉:“什么?”
“你以前不是总喜欢跟着我?”
“为什么现在不跟了?”
李绝的表情没有变化,语气也听起来平平静静,夏春天听不出来他的情绪,想到李正义的叮嘱。
半晌,她“唔”了声,说:“我和周嘉茉也不熟,生日这种私人的活动,我一个外人去不太好,你玩得开心。”
说罢不想纠缠,就要关上门,却被李绝一把抵住推开。
他往房间里走了半步,脸色冷冽,死死拽住夏春天的手臂,幽深双眸突然覆上几分薄怒,嗓音低沉。
“你又在疏远我,是不是?”
单刀直入的质问,完全不留有任何余地,逼得夏春天连躲避都来不及,夏春天挣扎,下秒攥住夏春天的手更被狠狠握紧。
李绝像一座喷薄欲发的火山,咬牙切齿,目光紧盯。
“是不是?”
他字字咬紧,音节宛如从齿缝里蹦出来一样,手下的力气也随之增加,夏春天吃痛,一边感觉他的手尤其得热,一边下意识要挣脱开来。
“李绝,放手,你抓疼我了。”
她一张脸皱巴成一团,是真痛到的模样,刺进李绝心里头。
下秒夏春天便感觉手上的力道松了许多,但是李绝的手还是抓着自己,夏春天放弃。
她想李绝太敏锐的人,自己与其这样一直拖拖拉拉,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所以再抬起头,不再闪躲,不再犹豫,直视着他的眼神。
“李绝。”她轻轻叫了声男生的名字。
“我不喜欢你。”
第30章 第30章
好安静。
好像都能听到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
李绝握住夏春天手腕的手松了力。
“什么意思?”男生平静的脸色出现裂痕。
“夏春天,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李绝死死盯着眼前瘦的如同一张纸片,风一吹就会飞走的女生,没有血色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 气息却又重又急。
夏春天偏着头不说话,全当默认。
“夏春天, ”李绝又叫了她一声, 说的话像是硬生生从心脏里扯出来般,, 低沉压抑。
“这是你的回答吗?”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仿佛不从夏春天嘴里听到真正的「是」这个字, 他就会一直问下去。
所以夏春天说:“是。”
把拒绝直白讲出口, 大刀一把砍下去, 哪怕自己握刀的手, 此时抓在门边抓得泛白。
“为什么?”
李绝直视着夏春天, 还是紧紧盯着她, 看着人的眼底是红的, 连质问的声音听起来也哑了。
“理由。”
夏春天不看他:“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五个字,我有喜欢的人, 字字千斤, 好重啊,砸得人的心都要碎了,砸得李绝都要恍惚了,他多么自信啊, 他还以为对方对自己是有意的,哪怕万分之一, 就算万分之一。
“是因为连淮南吗?”
“你喜欢的人,是他吗?”
他眼前发黑, 脑子里却清晰闪过夏春天和连淮南站在一起的那个场景。
夏春天把抠门边的手收回藏在后头,不接话,这一刻,她竟然有点不想再在李绝面前撒谎了。
可是李绝把她的沉默再次当成了默认,这次没敢再问一遍,也不敢再问一遍,两个人面对面,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外面的呼啸声又传到了这里。
好半天,他才终于再次开口打破安静。
“那这个也还你吧。”
说完,李绝抬手就去扯黑白手串,夏春天心脏猛沉,太阳穴突突地跳,惊呼地一把按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啊?”
她急得嗓音都尖锐,按住手串的手怎么也不放开。
李绝轻笑。
“你有喜欢的人,那这串手串戴着也只会让人误会,还不如我做个顺水人情,我看连淮南对你也有同样的心思,你们正好戴情侣款才是。”
他说着就又要去扯,夏春天还是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愿意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