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荡了一圈并没有发觉什么特殊的东西后，伊凡尔纳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与植物的连接，刚准备原路返回翻出窗外，手在搭上窗框的那一刻，却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发着冷光的眼睛。
“你在我的医馆里找什么？”干枯得像是树皮摩擦的声音响起，激起了伊凡尔纳满胳膊的鸡皮疮瘩，他想也不想地将魔力压缩成子弹击向来者，在听到一声闷哼后毫不犹豫地一个飞扑从另一个窗翻了出去！
医馆两边的小巷互不连通，他抓住这个特性翻身上了一家民居的阳台，催动着墙壁上的爬山虎缠绕住他的手腕，将他甩上了屋顶。
金发少年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瓦片上，脚下厚厚的植物削减了他落地时的动静。伊凡尔纳找了块视野死角盘脚坐下，还没等他探头探脑地观察那医师的踪迹，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动作很流畅嘛，平时没少爬屋顶？”
伊凡尔纳吓得一个激灵，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道声音的主人属于大贤者，他在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了疑惑，小声地反问道：“大贤者大人？是您吗？”
“其实我不是，我只是个路过的幽灵，入侵了你的脑子翻到了这段记忆……好吧，我开玩笑的，幽灵没有这个功能。”耳边的声音讲了个很冷的笑话，“回归正题，我要回答你这个问题了：是的，不过我更乐意你喊我塔沃伦。”
“塔沃伦？”伊凡尔纳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念得很正确，以后就这么叫我吧。老是喊我大贤者大贤者的容易让我回忆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塔沃伦说完这句云里雾里的话后又低声念叨了几句“死了也不让人安生”“打白工”“打不过就降辈份”什么的，伊凡尔纳虽然说不太懂，但也隐隐了然这不是他该深入了解的东西，因此权当没听见。
“好的，我明白了，塔沃伦……”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敬称给带上了，“大人。”
那道声音似乎不太满意这种叫法：“你们骑士不是不加尊称活不下去？算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伊凡尔纳心头的疑问不减，见塔沃伦没有别的话要说后赶紧发问道：“塔沃伦大人，为什么您的声音会出现在我的耳边？您是以灵体的状态在我的身边吗？”
“这个……比较难解释，”塔沃伦停顿了一下，“你先把那枚我给你的宝石拿出来吧。”
伊凡尔纳将那枚宝石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还没开口就听到了塔沃伦堪称炸裂的发言：“你手上的这个东西，是我的右眼。”
伊凡尔纳的手一抖，宝石差点掉下去，塔沃伦不满地说道：“啧，拿稳点啊，这可是我的眼珠呢，碎了就没了。”
精灵少年默默抬起手拍了拍胸口，安抚了一下自己受到了惊吓的小心脏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道：“您的眼球为什么会给到我手上……？”
塔沃伦理所当然的说：“因为你闯进我的空间里了啊。正巧你要出这座城，我就想着来帮一帮你。”
伊凡尔纳万分纠结：“所以说，您能在我的耳边说话，也是因为这枚宝石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了大贤者大人的指导，他还是可以克服心中的恐惧的！
“唔……其实不用。只要你身处这里城市，你就能听到我的声音。”塔沃伦顿了顿，“让你带上[我]主要还是为了偷渡出去啦，反正你们也想解决这座城里的污染不是么？”
伊凡尔纳的认真思索了一番，在心中得出了一个相当不可思议的答案，忍不住呼吸一滞：“您是说……”
“就是你想得那样——我是污染源，把我带走了再让另一个我来净化一下就万事大吉了喔。怎么样，惊喜吧？”
伊凡尔纳沉默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拿着这枚宝石的手忽然僵硬了起来，还隐隐有想将它丢出去的冲动。
这枚宝石是污染源，那他到现在还没有被污染是因为运气好吗？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中想法，塔沃伦安慰他道：“别担心，我给你的宝石是复刻版，而且这片区域的污染我都已经丢完了，眼珠子里可干净了。”
虽然他的这番话是出于好意，但伊凡尔纳还是忍不住凉凉地说道：“塔沃伦大人，您可以不要再强调这是您的眼珠子了吗？”
这让他很想下意识地丢出去啊喂！
“哎，现在的年轻人心理素质可还真差。”塔沃伦嘟囔道，“别再在意这枚宝石到底是什么了，先出去再说。这枚宝石不是我真正的眼球，真的那个在地下水道……啧，那小子敢把我放到这种地方，回头他完蛋了。”
地下水道？伊凡尔纳的脑中瞬间多出了一张圣米勒城地下水道的构造图，他简单地观测了一下，在下方的下水道口进入的话刚好可以走到主干上。
一开始背这个图是为了搞突袭，结果现在变成另外一种用法了……伊凡尔纳掀开了下水道的盖子，顺着楼梯爬了下去，人生中第一次钻下水道。他心情有些微妙地踏上了下水道内部的地板，潮湿，阴冷，很难想象那些睡在下水道的流浪汉们是怎么忍受这种环境的。
或许是因为整个城市都被污染所洗礼了一通，下水通的气味不算难闻。这倒是让伊凡尔纳有些意外，耳边却再次传来了塔沃伦叹气的声音。
“傻孩子，你仔细点看看。”
伊凡尔纳的指尖点起了萤火，催动着光源飞向了下道中央的“河”，刚能看清，那凹槽里不断向前涌动着的不明黑色物质便让他向后退了一步，萦绕在心口处久久不散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那下水道里的污水，竟然混杂了污染！这个发现让伊凡尔纳感到毛骨悴然，连下水道都这样了，那供水系统内部又会好到哪里去？估计只要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都是致人于死地的污染了吧！
他不敢再拖，召回萤火让它飘浮在前方照亮地面，听从塔沃伦的指挥向着下水道的深处奔去。
“那里的污染会很严重，我能为你争取三分钟的时间，找到我的眼球后带回到地面上。接下来的事，就不用麻烦你们……喔，不对，还是要麻烦一下你们把[我]叫过来。”
伊凡尔纳一边向前奔跑一边用力点了点头，身体里的每一块细胞都在紧绷着用力。他迈过一条突起，眼中倒映出尽头那地狱一般的景象。塔沃伦冷静的声音指挥着他向进：“闭上眼睛向前三十米，在我说睁眼前不要睁。”
伊凡尔纳依言闭上了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冲去。强烈的白光透过他的眼皮照射在他的眼球上，炽热明亮到了哪怕闭着双眼也仍会有灼烧感的地步。他听到了一种不明的生物的惨叫声，像是利力尖入他的脑中，要将他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
“睁开眼睛，抓住它！”
伊凡尔纳睁开了眼，五指张开向前一抓——那枚棕色的宝石被他紧紧握在了手中！
第74章 虚影
那宝石的触感很是奇怪, 完全不像是宝石，反而滑腻而又柔软，就像是——就像是真正的眼球那样。
伊凡尔纳来不及再三观察, 将宝石收入口袋后便转身朝着下水道的出口奔去——那是通往最近的一条大河的管道洞！
被抢走了供养它们的母体, 尚未被完全消失的污染扭曲着纠缠成了一只实体化的怪物，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精灵少年扑来！
下水道内部的所有生物已经被这些污染给吞食殆尽，一时之间连供他驱使的苦藓都找不到。伊凡尔纳一咬牙，将自己的手指放在匕首上划破，蕴含着强大生命力的精灵血就这样不要钱地滴落在淤泥里，不出片刻便破土而出一丛又一丛的嫩芽,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见风就长，组成了植物的屏障。
普通的物体对污染来说没有用，这些在人类看来十分难以处理的厚重植物屏障, 在污染的侵蚀之下活不过三秒钟, 但就是这三秒钟, 也只够精灵少年拉开与它们的距离了。精灵不擅长技巧类的魔法, 伊凡尔纳连带着增幅类的魔法也用的蹩脚无比, 此时全靠着身体素质在硬撑着向前冲去。下水槽终于到了尽头, 巨大的栅栏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伊凡尔纳的手中幻化出魔力凝结的长刀, 向前将身前的栅栏劈开, 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在落入水面的前一秒, 伊凡尔纳向上望去——污染果然没有跟下来, 而是在入水口停住了。随后，那黑泥组成的身子上浮现出数百只浑浊的眼球, 死死地盯着那道坠入水中的身影。
它们记住我了。伊凡尔纳想道。冰冷的河水紧贴上他的肌肤, 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不再多想，扎入水底顺着河流游了一段时间后才重新浮出水面。
圣米勒城的后方是一条著名的大河, 因为尽头有水泽仙女居住，因此被人称为“仙女的血管”。而如今……他大概是在这条“血管”的中下游？
他扒着岸边的一块巨石爬上来，用一个火系魔法将自己烘干后，小心翼翼地向内袋摸去，在魔道那块奇异的触感时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岸边的草地上。
这里距离圣米勒城也有一段距离了，周围没有人居住，也不见什么魔法生物，一时之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伊凡尔纳一边恢复着体力，一边听着两道呼吸同步而平缓地响起……
等等，两道？！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另一道呼吸声的来源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张笑意吟吟的脸。东方巫师侧躺在地上，用手托住头，像是个来露营的旅人。那双棕色的眼睛与伊凡尔纳先前所见过的宝石一样明亮，但极为让人心疼的是，东方巫师的左眼却是一片黯淡无光，平白无故为这张轻松写意的脸添上了几分脆弱。
伊凡尔纳抹了把脸，他绝对不会因为一只眼睛而误会大贤者大人脆弱，其他人对上他才叫脆弱吧……
“塔沃伦大人，您原来可以化为实体吗？”
塔沃伦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来去抓他的衣角，却在即将碰到时整个手掌穿了过去：“不是实体，是虚影喔。恭喜伊凡尔纳小队长成功无伤逃离了污染·圣米勒城，调查员跑路成功，事件生还……好啦开玩关的，你还是挺厉害的，比那种看到污染第一眼就疯的人好多了。”
看到污染疯狂……？伊凡尔纳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前几日在莱纳城中所做的那个古怪的梦，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他依稀记得，大概率有大贤者的原因在。
好像在那个梦里，他也见到了污染一类的东西。
所以说他现在看见那些污泥却没有陷入疯狂状态，是因为那个梦境吗？想起那个荒诞无比又十分古怪的梦，伊凡尔纳的脸色有些奇怪，但他很快甩了甩头，将脑内杂七杂八的思绪全都甩出去。
“塔沃伦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问出这个问题后，东方巫师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直接去皇都啊？你不会以为在发生了这种大事之后，你的那位陛下还能沉得住气一座一座城打过去吧？”
伊凡尔纳一脸懵地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等一等，他好像从来没有向大贤者大人交代过自己为什么会在圣米勒城啊？而且有关陛下的事情也一点没说……
似乎是看穿他的心中所想，塔沃伦解释道：“刚才你触碰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我就不小心在你的记忆里转了一圈……别担心，我没有碰不该碰的地方，这个被动技能很麻烦，我也不好控制，真是抱歉。”
精灵少年的脸上瞬间青一阵红一阵的，充满了被人看见记忆后的尴尬与不适。他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两声，从地上站起身来。
“那事不宜迟，我们就出发吧。”
说完了，他抬脚就要顺着河道向前。
“等等，你先停一下，你……认得路吗？”
伊凡尔纳的脚步僵住了，他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十分陌生的森林，十分陌生的景色，唯一能够判断的，也许只有东南西北这四个方向。
“皇都在北边，只要一直向北走，应该能够找到的吧？”他不太确定地说道。
塔沃伦沉默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指挥道：“你给我去捡两根木棍来。”
还是让他用杖卜法找一找路吧，不然这傻孩子可能得验证一下地球是圆的这个至理名言了……不对，这里是地球吗？如果不是球形的话……算了，反正就是不能让他一直向北走，否则等事情全部结束了，都不见得他能走到城门。
看着精灵少年十分听话转身走进树林里的背影，东方巫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罗迪亚的皇城，此时正寂静如水。而在宫殿的一处客房之内，有着一头黑发的男孩紧皱着眉头，额头不住地冒出冷汗，顺着脸颊的弧度滑落滴在床单之上，晕出一块又一块的水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