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抓了九颜,能从九颜那里得知她身上藏有最后一片言灵灯碎片这件事,就很有可能还知道一些别的。
所以他知道了自己是魔尊之女么?知道了......她曾想要杀他么?
郁晚不确定。
她不知道对方是已经知道了,还能一脸云淡风轻的面对她,就像他知道言灵灯碎片在她上身上一样。
亦或是他还不知道。
她更希望是后者,如果是前者,那就太可怕了。
谢无祈朝她走来,她本能的后退。
谢无祈突然僵住,有些不可置信,“晚晚,你在害怕我?”
郁晚喉咙苦涩,对上那双受伤的眸子,心又软下来,“不是,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几乎拼凑完整的言灵灯能感知到最后一片碎片在哪里,它在你身上并不安全。”
郁晚听出谢无祈这是在同她解释,心情稍稍缓和,却依旧在意,“可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它在我身上的......你也没有同我说。”
“钟离寥寥问我讨要以双世剑剑气绘制的符咒那日。”
郁晚回想起来,就是她身上的合欢印第三次发作那日。
“所以九颜果然不是自己从钟离家的牢中逃走的,而是你将他带走的?”
谢无祈没有否认。郁晚的心逐渐下沉,“那他现在何处?”
“晚晚,你在担心他?”
郁晚哑然,心道自己太过心急,一时间竟失了分寸。明知谢无祈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还这样质问他。
郁晚承认,她就是被吓到了。
她太害怕在任务即将完成的紧要关头又生出什么旁的事端,害怕眼前这个让她感到陌生的谢无祈。
她缓缓吐纳几口气,冷静下来,语气也变得温和柔软。
她将自己的手塞进对方冷硬却宽厚的手掌之中,捏了捏,“不是担心他,我只是担心我自己,他很了解我,你也不想我魔的身份被更多正道修士知道吧,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可能还会逼你杀掉我。”
听到郁晚的话,谢无祈的脸色骤然一黑。
“我猜你应该没有杀他,他是魅魔,有夺魂重生的能力。所以谢无祈,你可不可以将他放了,让他回魔域就是,这样也不会再威胁到我。”
“否则,若让天剑宗知道他的存在,你是将他交出去,还是不交?”
瞧见谢无祈还不肯松口,郁晚又试着道:“你放心,我日后不会与他再有联系,魔域那边也是,我只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谢无祈喉结滚了下,看向郁晚,“只留在我身边?晚晚,你是魔,当真愿意再不回魔域了么?”
郁晚毫不犹豫地点头,“你不是也准备为我离开天剑宗了?”
谢无祈稍滞,“你怎么知道?”
“猜的,先前还不确定,现在看你的反应,倒是确定了。”
谢无祈无言。
他的确有离开天剑宗的念头,留在这里,他便注定与魔不两立。
虽然他自知灵、魔于他而言不过是两种不同的道,他从不觉得有对错高下之分。
但经年身处天剑宗中,恪守门规,守护灵界和剑宗,几乎已经成为刻在他血脉上的信条。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舍弃的,而他能做的,也只有从这里离开。
就像晚晚教会他的,他想试着去做自己,只做谢无祈,只遵循谢无祈的心意。
而不是灵界苍生的守护者,亦或是天剑宗的一柄无情剑。
他此前不知情之一字的美妙,如今沾染,他做回真正的自己,又如何甘心再倒退,回去去做那个麻木的无情剑。
谢无祈对上郁晚的视线,她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透澄澈,引人颤栗,让人无法拒绝。
甘愿为其俯首。
他听到自己妥协的声音,“可以,晚晚。我可以答应你放了九颜,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郁晚目光如水般温柔,“什么事?”
“我想与你结为道侣,可以么?”
郁晚心跳错乱,视线被对方耳尖藏不住的红晕一并浸染。
疯了。
谢无祈真是疯了。
他竟然真的想同她一生一世。
这个纯情的无情道剑修究竟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同一只女魔头说什么么?
郁晚觉得自己此刻的反应不应该如此,她为什么会犹豫?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让眼前这个甘愿为她堕入凡尘、沾染情爱的剑修彻底爱上她,不就是她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么?
是因为她清楚自己即将就要离开,而他的希冀终将会落空才迟疑?
郁晚闭了闭眼。
眼角流下泪来。
静谧的院中响起少女欣喜的应答,“可以,谢无祈,我们结为道侣吧。”
“无情道剑修和魔族妖女,听起来就是一场旷世奇恋。”
她一定是喜极而泣吧。
郁晚想。
因为她,真的要离开了。
第44章 转生
郁晚脑海中回闪过无数场景。
有隔着飘窗, 隔着日暮,在魅魔宫遥遥相望的那一眼。那时,无情道剑修的世界里还未走进一个名为郁晚的魔女。
有初次吻上少年冰凉的唇, 被他一把推开。那时的无情道剑修可真冷漠啊,那么丑, 丑得她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那个令人牙齿都打颤的吻。
有桃泽山上,剑修第一次在她面前弯下腰。他以为委屈了她, 极尽配合,唤他夫君他也肯应, 殊不知那完全是魔女的圈套。
郁晚被人抱进屋里,他腰间灼热的通讯玉牌膈得发烫。
那个从前每晚都会诵读清心经, 后来被她逼着在床边读艳·情话本的剑修,此刻宗门玉牌闪烁也不顾,将人按在床边。
直到玉牌的光熄灭。
他眼中的火光却被点燃。
有力的指节勾缠着额前的飘带, 稍用力,便将它扯下,散乱坠落在床下。
灼灼红莲染上晶莹的露, 热情的无情剑摘下一朵娇花,将自己装点起来。
郁晚翘着腿,有些不可思议,“谢无祈,为什么我觉得连心跳的频率都好像和你同步了呢?”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 因为两人的确深陷于同一个节奏中, 难分彼此。
谢无祈肩后的长发从侧边垂落,铺满了郁晚的胸口。
他的发丝比她的海顺, 让人爱不释手。郁晚随意颤了一缕绕在指尖上,用脚跟踢了一下剑修有力的脊背, 催促他回答自己刚才的疑问。
“到底是我的错觉么?”
谢无祈盯着他垂落的发,“不是错觉,你应当不记得,在你合欢印第一次发作时,我以为你当真是凡人,便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没再说,而是直勾勾看着郁晚。
郁晚不满,催他,“怎么停下来了?继续呀。”
“晚晚,你知道我的原身么?”
郁晚知道,但她摇了摇头,她应该是不知道的,“总不会是魔。”
谢无祈有些气她的不正经,低头咬在他墨发下的皮肤上,以作惩罚。
“冰莲之灵,你听过么?”说完,他有些小心翼翼看向她。
毕竟告知未来的道侣自己的原身并非人,还是令他感到忐忑的,他害怕晚晚嫌弃他,不喜欢他。
尤其是,曾经那样弱小的花灵,面对她,他实在有些缺乏信心。
郁晚小小惊呼一声,“谢无祈,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他没从她的脸上看到丝毫嫌恶,有的只有惊喜,好像他是什么极为了不得的上古仙神转世一样。
天知道,他生长在鬼灭河混浊的死水中,曾是怎样的不堪。
可她却爱怜地捧起他的脸,亲了又亲,十分直白,“我知道这种花灵,所以我以后是叫你小菡萏,还是小芙蕖,水中仙子也很好听,不过......”她顿了顿,手落在他的眼尾,“你这么好看,还是叫水中美人最合适!”
说完,少女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谢无祈修长的脖颈都红了。
她怎么能说出这么多、这么羞人的话!
她令他羞恼,他也不愿轻易绕过她。谢无祈恶狠狠地直起腰,“晚晚,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们日后可以生一个孩子,就以花为命。”
郁晚厚着脸皮,“好呀。”
她实在不知羞,谢无祈拿她没办法,只能咬牙切齿道:“那我可要继续了。”
“刚才就与你说不要停,你怎么才反应过来呀,你以为我是在让你继续说么?”
少年冷白的皮肤红得发烫,发狠倾身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谢无祈从未见过像郁晚这样可恶的魔,他被逼着显出原形时想,她可真可恶。
可他却爱极了这样可恶的魔。
*
昨日小菡萏还被她逗弄得发软,今天穿上那身素白的弟子服,就又变成了清冷挺拔的无情道剑修。
郁晚斜躺在床边,啧了声。
谢无祈已经是外出回来的样子,桌上放了几种吃食,都是郁晚的口味。
他站在远处,没有靠近,隔着很远道:“我要去执法阁了,今日你也在院中乖乖等我好不好?”
郁晚翻了个身,坐起来,将自己裹得像个蚕蛹,“还是不能出去么?”
她是在院外的阵法。
话落,谢无祈细细看了她两眼,确定没有从她脸上看出厌烦和恼怒,才道:“可以么?”
虽然是同她商量的语气,但郁晚莫名觉得,他其实根本不会撤掉那层阵法,谢无祈不想让别人进来,也不想让她出去。
郁晚挤出一抹笑,“可以。”
少女的模样乖巧,看得谢无祈眼热,很想上前去揉揉她散乱的发,但是忍住了。
没敢多看她的眼,转身前往执法阁。
待人走后,郁晚重新倒回床上,对着脑海中的慢慢说道:“不妙啊,慢慢。我总觉得谢无祈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慢慢不懂,“如果他知道了,为什么会不生气呢?”
这就是郁晚觉得糟糕的地方,她叹了口气,问慢慢:“还差多少?”
慢慢:“就差百分之二了,晚晚!”
郁晚心想,原来谢无祈动情时说的那些话,真的不是在骗她。
*
谢无祈一路来到执法阁,眼前的阵仗在预料之中。
殿内除去掌门和各峰长老外,竟连其亲传弟子都到场了。
谢无祈微垂眼,踏入殿内。
立在门口的黄衣少衣少年双手环臂,似乎就是在等他。
“谢无祈。”路望寒喊他名字。路望寒在众人眼前一向乖觉,除了几次动怒,鲜少会这样直接叫人,多是嘴甜唤大师兄。
谢无祈停下脚步看他。
路望寒扯唇,面露讽刺,“谢无祈,你还记得自己是天剑宗弟子么?居然瞒了我们一路,你早知道她的身份了吧。”
谢无祈蹙眉。
路望寒并没有因为他阴沉的表情停下来,反而变本加厉道:“所以你这位执法阁执事是多会就知道她是一只魔的呢?还能留她至今,别告诉我你真的对她动心了。”
谢无祈偏了下头,轻笑,“与你无关。”
路望寒被这句话勾起回忆,脸色瞬间变黑。
谢无祈当然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撞开他的肩膀走进去。在路过他时,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路望寒,莫要多管闲事,否则后果我怕你承受不住。”
路望寒惊愕回眸,那人已经走进去。
殿内,掌门正在训话,谢无祈悄声退在一旁,没有打断。尾随他进来的路望寒行至他身侧,停下来,站定。
清虚只朝这边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道:“今日召集大家来,便是要宣布一件事,言灵灯碎片已经全部集齐。”
一语激起千层浪。
这就代表着,可以通过言灵灯开启转生石的预言了。
这条预言关系着人魔两界的安危,而他们现如今甚至连那转生石究竟为何物都不清楚,乍一听到此消息,如何能不激动。
空明距离掌门最近,在他右手边的下位坐着,闻言接话道:“掌门今日传我们前来,可是要在此开启言灵灯?”
清虚颔首,“正是。”
言毕,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璀璨的琉璃灯盏。完整、神秘,薄如蝉翼,清透如鲛纱的灯壁泛着七彩的光泽。
“这就是言灵灯?”
“此物就能预言出转生石的下落么?”
“那我们知道转生石的下落后,是不是便要即刻出任务去寻了。”
谢无祈的目光也随众人一同落在清虚手中的言灵灯上。
这次不再是清虚一人,而是殿内所有人合力,十数人的精纯灵力团成一团注入言灵灯内,化作一簇不灭的、被点燃的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