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右等孟荣也不出现,唐辉食指不停地敲着桌面,生怕事情有变。
孟荣迟到了十五分钟,穿着一身像是三年没洗的黑色棉衣,黑得已经发亮,嘴里叼着一根牙签,走着螃蟹步横着晃了进来,看来是又喝了。
孟荣一出现,就吸引了咖啡馆所有人的目光,这里的客人不说个个光鲜亮丽,但衣着起码都是干净整洁的,孟荣行为派头像是个来捡垃圾的流浪汉,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唐辉立马感到脸上无光,早知道孟荣这么邋遢不修边幅,说死都不与他约在这里,孟荣不要脸面,他可在乎着呢。
想上一层台阶,第一步就要远离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孟荣笑着摆手向他这边走来,唐辉没站起来,下意识地低下头,如果不是想拿到证据,真想当做不认识他,抬腿马上离开。
“小辉,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吧?工作累不累?”
孟荣一见面就寒暄,上下左右观察着唐辉的脸色身形,好几年没见面,唐辉像是比以前瘦了。
唐辉对孟荣的关心才不感谢呢,心里烦得要命。这种穷亲戚,留在他身边的越少越好,好事借不上,麻烦事一大堆,最好一个都没有。
唐辉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口鼻,他觉得孟荣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脸上油光泛滥,看样子很久没洗澡了。
唐辉懒得寒暄,孟荣的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答,直接问他此次肯来见他的目的:“你真看到我老婆和别的男人一起,是个什么样的人?”
“先别提她了,我们几年没见了?要好好聊聊!”孟荣完全没注意到唐辉脸上的冷漠,转头看了看了咖啡馆的环境,说:“来这儿干嘛,又贵又难喝。走,舅舅请你下馆子。”
“你有钱了?”唐辉眉毛一挑,口鼻捂得更紧了。
“我不是有退休金嘛!”孟荣傻笑,门牙缺了一颗。
唐辉冷哼,心想着孟荣那点退休金都不够他喝酒打牌输的,这点小便宜他可不占,沾上了甩都甩不掉。
“我一会儿还有事,就在这儿聊吧!”为了快点套出孟荣口中的“证据”,唐辉拿出了刚买的两瓶便利店低价白酒,咣当一声,砸在他面前。
“这么客气!”孟荣一见到酒,两眼发光,“舅舅什么都没给你买,大过年的。”
“没事,我老婆和野男人很亲密是吗?”唐辉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什么啊!”孟荣摆摆手,大笑起来,缺失的门牙特扎眼。他其实是故意说得玄乎,目的是找个借口见见唐辉罢了。
女儿和老婆先后出国后,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退下来是因为事故,老同事们怕和他走得太近受牵连,也都不联系了。
这几年,孟荣越来越孤独,身边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每天自言自语和自己谈心成了常态。
孟荣私下里打听了,唐辉这几年出息了,在单位里干得很好,年轻轻的就是一级主任科员了。年轻有为,他见唐辉并不是为了沾光,只是多年不见挂念着外甥。
唐辉听明白了孟荣话里头的意思,大概率是闹了乌龙,心里的厌烦感更加强烈,“你找我,不是来告之我老婆与别人有染的事?”
孟荣闭上嘴,掩盖住剩下一颗的门牙,“怎么可能?小婕这孩子不错的。她和个年轻警察一起来找我,问起以前办过的案子,两人一看就不是亲密关系。小辉,你们最近是不是遇上了麻烦,小婕怎么会和警察在一起……”
“行了!”唐辉打断了孟荣的絮叨,都怪他没问清楚就约他出来,还真是一场乌龙,浪费了他的时间。
他的生活不需要孟荣来操心,既然孟荣对他没“帮助”,也就没必要和他坐在一起叙旧了。
唐辉站起身,穿上大衣,眼睛长在头顶上,潇洒地从孟荣身边走过,“我还有事!”
“小辉!”
孟荣随着站起来,向前迈了几步,目送着唐辉的背景远去,对方毫无留恋,连头都没回。
他失落地回到原座位,颤抖着把手搭在桌子上,鼻子一酸,眼圈红了,孤独感把他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缝隙。
唐辉还在上大学时,每逢周六日都到他家来蹭饭。那时孟荣还在当警察,唐辉嘴甜,会来事,每次来都哄得他很开心,比亲女儿都贴心。
不过几年的光景,物是人为。唐辉对他却像是对待传染病人,恨不得躲着走。
孟荣怎么都想不通,自认为没做过对不起外甥的事。
“人老了,不中用了!”孟荣又开始自言自语,缓慢地坐回到椅子上,想把那杯苦不拉几的咖啡喝完。
孟荣伸着脖子,闭着眼睛刚把咖啡强咽下去,唐辉又回来了。
他喜出望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准备做出笑的表情,唐辉却绷着一张脸,越过他的肩膀,把桌上的两瓶白酒拿走了,随后头也不回地又走掉了。
孟荣没笑出来,嘴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半张着嘴,把刚刚要说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有些人,不见比见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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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唐辉已经结了账,怕浪费,孟荣把他剩下的半杯咖啡也一口气饮了。
刚喝了半斤白酒加上猛罐下的一杯半的黑咖啡,孟荣有点上头,他摇晃着出了咖啡店,一屁股坐在店家的门口缓神。
每天云里雾里的感觉真美好,起码能忘记很多的烦心事。孟荣从怀里掏出一根卷烟,打火机对了半天才点上了火,深吸了一口,又吐出烟圈。
一根烟转眼到底,孟荣双手按压台阶准备借力起身,却见不远处一个老太太慌慌张张向他这边走来。
孟荣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这老太太他认识,说好以后不见面的,她怎么又来了?
孟荣当做没看见,低下头希望能躲就躲过去。老太太却早已经发现了他,不管愿不愿意,人已经站在了他前面。
“孟大哥,找到你真是太好了!”老太太额头上全是汗,大冬天脸热得红扑扑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孟荣没抬头,又点上了一根烟。
“碰到您老邻居了,他告诉我您到商业中心这边来了。”
孟荣咂咂嘴,后悔自己多嘴。
唐辉主动约他见面,孟荣过于兴奋,见到熟人就忍不住告之去向。他这人毛病不少,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嘴没把门的,多少次重大失误就是祸从口出。
“孟大哥!”老太太附在孟荣耳边低头私语,一副对接秘密情报的架势,“我儿子知道照片的事了!”
孟荣猛抬头,眨了眨他那双混沌不清的眼睛,反问,“你说过,你儿子也是警察?”
老太太用力地点了点头。
孟荣想到早上来找过他的年轻人,对上号了,多亏没犯嘴欠的毛病,没多说话。
他弯着腰费力从地上站了起来,警戒地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问:“一个人来的?”
老太太又点了点头。
“我们找个地方聊!”
张硕躲在隐蔽处,看着母亲和孟荣一同向偏僻的小路上走,刚准备跟随上去,肩膀在后面轻轻地被拍了一下。
张硕吓了一大跳,跟梢最怕被打扰,感觉就像恐怖片看到最吓人的一幕,耳后被人轻轻吹了风。
“你怎么在这?”张硕拍着胸脯,差点叫出声,三魂丢了两魂半。
“你跟踪我?”
林婕还没回答呢,张硕已经先给出了答案。
“谁跟踪你了?!我跟踪唐辉找过来的。”
本来唐辉一下楼,林婕就跟丢了。可老天帮她,唐辉不知抽了什么疯,朋友圈发了一张咖啡馆的照片,后面还显示了地址。
虽然二分钟不到,就被唐辉撤掉了,可林婕还是顺利地截了图,跟着导航找过来了。
刚找到咖啡馆的牌子,就看见张硕猫似的半蹲在一辆轿车后面,出于好奇,就上前拍了他。
“你丈夫,你跟踪他?”张硕躲了半天了,除了看见孟荣和他母亲,唐辉的影子都没见到。
林婕对张硕隐瞒了唐辉和孟荣的关系,突然被揭穿似的,她有点尴尬,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的。
张硕见林婕这副难堪的表情,又想起她刚才急着回家,误会了。以为她还在确定唐辉出轨的事实,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这种男人,还没死心呢?”
“什么跟什么啊!”林婕撇嘴暗想着,觉得张硕有点轻看她,认为她是离开男人就会不活不下去的类型。知道唐辉背叛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原谅他。这次若不是为了打探孟荣的事,她都懒得同唐辉讲话。
一句二句又解释不清,反正林婕也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她,清者自清,误会就误会吧!
懒得解释,林婕算是默许了张硕的想法,随后反问他,“你来着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坏了!”
张硕左手背拍右手心,大喊一声,回头寻找,只顾着聊天,差点把跟踪的事忘了。
谢天谢地!孟荣好像喝多了,走起路来,横着的距离比竖着的还要长,张硕和林婕聊了这么久,他们好像还在原地踏步,没怎么走远。
既然林婕已经看到了,瞒也瞒不住了,张硕伸出食指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两个老人,“我跟踪我妈,看见了他们!”
“他们俩为什么会在一起?认识的吗?”林婕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怕前面的人听到,又急忙捂住了嘴。
“看样子是认识的,李叔叔的死,看来妈妈对我隐瞒了许多事。”
张硕沉重地叹了口气,又自卑起来。他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小丑,脑子是摆设,活该被人笑话着。
“当年你还太小,对你说也没用。”看出张硕的窘迫,林婕帮他找理由安慰。
“去听听他们聊什么!”张硕又叹了口气,他没脸解释,尤其是对林婕。
林婕紧跟在张硕身后面,学着他跟踪人的样子,尽量保持平常走路的状态,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孟荣带着张母晃荡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几栋小区的垃圾回收站。也顾不上地上脏不脏了,孟荣坐下来,他头晕得厉害、全身没劲,白酒加咖啡,劲儿真是太大了。
“孟大哥,你没事吧?”看出孟荣脸色不好,张母关心地问问。
“你别废话了,到底怎么回事?”
孟荣本就头疼,见到张母更是头疼。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若是可以,真想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丢了工作,弄成今天这副鬼德行,都是拜她所赐。
“我儿子今天突然问我照片的事!”张母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说,“孟大哥,是不是你找他说了什么?”
“放屁!”孟荣瞪圆了眼睛,白眼仁被放大了,“我又没过见你儿子,我找他做什么?现在找他还有个屁用。”
孟荣声音大,心却是虚的,他故意隐瞒了早上张硕来找过他的事。
“那怎么会?”张母拇指食指托着下巴,在原地连转了三圈。
“照片你不是拿回去烧掉了?!”孟荣闭着眼睛揉太阳穴,对当年的选择肠子都悔青了,“我当初就不应该同情你!”
“孟大哥,照片的事,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张母没理孟荣的话茬,专注于自己的疑惑。
“你那个冤大头老公!”
提到李成伟,张母不禁打了个寒颤,每次提到这个人,她就浑身不自在。
“我说,那个倒霉蛋,不会真是你推下去的吧?”孟荣突然睁开眼睛,犀利地看着张母,这目光他当警察的时候经常用。
张母向后退了几步,嘿嘿嘿地傻笑着,“你看,孟大哥,怎么又提这事?真不是我,我可是清白的!”
孟荣也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笑声掩盖不住局促,躲在变电箱后面的张硕和林婕,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两人的每一句对话。
林婕意味深长地对视了张硕一眼。
张母又嘿嘿笑了,雷电般的笑声,仿佛要将张硕一劈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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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真是一记重磅炸弹!
张硕恍惚了一阵,又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顶上涌,若不是林婕拉住了他,他现在已经站在孟荣和张母之间,力求问个明白!
“你想做什么?”林婕把张硕拉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放下他的衣袖,对他失去理智的行为十分的不赞同。
“去问清楚!”
“问清楚?”林婕旁观者清,“你问得清楚吗?你觉得他们俩谁会和你说出实情?若是不心虚,孟荣第一次见你为什么如此避讳?你现在去问,除了让他们更小心更防范,什么都解决不了。”
张硕停在原地不说话,眼神迷茫,但终于不再叫着劲儿要去问清楚了。
林婕摇了摇头,感叹男人做事有时真像孩子,冲动爱上头,一点不考虑后果。
张硕的确乱了,脑袋像是一锅浆糊,他万万没想到,他母亲居然和李叔叔的死有关系!
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她烧掉李叔叔的全部遗物,多年闭口不提他,难道是因为心虚?
“李叔叔可能是被他母亲推下了楼?”张硕想到了孟荣的问话,像被人按到了水下面,呼吸不过来了。
“那照片到底暗示什么呢?上一次出现在书里面,这次它却突然不见了呢?”林婕自言自语继续嘟囔着,满脑子都是照片的事。
可张硕的心却飞了,现在对他来说照片的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
他真害怕了,如果他母亲真是凶手,他该如何面对。
抓她?为李叔叔讨个公道?
事已至此,张硕悲凉地发现他退缩了,他做不出亲手送母亲进监狱,起码此时此刻做不到。
“孟荣那话什么意思呢?你母亲为什么要烧掉照片?照片代表?难道她……”林婕没发现张硕的低迷,继续自说自话。
“你别说了……”
张硕对着林婕低吼,吓了她一跳。
林婕歪着头观察了张硕许久,事出突然,他的震惊她能理解,可他如此激动是为什么?
不敢相信?还是准备包庇?
“如果你母亲真的是……”
“不可能!”
林婕假设性地试探,话还没说完,就被张硕堵了回去。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她是我母亲,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张硕再次低吼起来,眼睛通红,情绪完全失控了。
林婕看着张硕这个鬼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开心是心寒!
当初,张硕一口咬定她父亲林宇生是害李成伟自杀的恶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报复,连问都没问过,就把作为家属她推下了楼。
站在张硕的角度,林婕可以试着理解他,原谅他的冒失。
可事情如今来了个大反转,他的家人成了嫌疑人,他却当做看不见听不到摆在眼前的证据,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