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端显威时,他正在?咸佑周边诸国游走,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小皇子的踪迹。明知希望渺茫,但他不能停,停了就会被愧疚杀死,是他弄丢了小皇子。
那?年,他们在?返宫途中遭受强势伏击,禁卫拼死相护,他带着娘娘和小皇子破开?包围圈。怎知逃了一段,浑身开?始发痒,多走出的每一步都是艰难,生出钻心的痛。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被人下了毒。而这个?人,定是在?他们一行人内部。而身后,一众手段凶残的杀手持续压上。
昭妃看着自己?乌青渐渐漫开?的手,沉寂几息,忽地笑了声?,可她的眼中却是恨,是怨。
“惠妃,你?辜负了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
“未来一日?,我?儿若是登基为帝,我?定要你?也尝尝我?当下的痛。”
温雅惯了的女子此刻似被复仇的火烧着了,她从上衣的内袋中掏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束口袋,递给了吴淮宁,“带小七走,一定要护好他,亲手送到惠帝手中。”
“告诉他,我?要惠妃一脉死尽,包括三皇子。”
最后的话是对才满了三岁没多久的小皇子说的,粉雕玉琢的娃儿,任谁看了都会喜欢,“长大了若是娶妻,一个?就好了,一心一意?待她。”
“娘亲,就算是死了,也会一直护着你?的。”
这袋里的东西,吴淮宁是知道?的。
是那?年陈州秋猎,娘娘因缘际会得遇神?医张俏仙,她受了娘娘恩惠,赠以?两粒药,说是药到毒除,关?键时刻能救命的。当时他就想,娘娘被这么多人护着,怎么会中毒呢?却不想,竟真的有用得上的时候。
眼下只恨,为什么没有多一粒?
吴淮宁自是不肯。
昭妃却冲他笑,倾城绝艳,“去吧,横竖那?肮脏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在?这一瞬,宴知雪忽然厌倦了同人分享夫君,憎恶去面对如眼下这般肮脏不堪的手段。
杀气再度扑近,再拖怠下去,都是死!
护得一个?是一个?。
吴淮宁咬紧后槽牙,抽走了昭妃手中的囊袋,草草地吞服了一粒药,随后抱起稚童似疾风掠开?。
“娘。”
乖顺的孩子攀附于他的肩头,面向自己?的母亲,哭着唤着,这细微的声?音,碎在?了风响之中。
昭妃,则朝着相反的方向掠去。谁也不知道?,宴家嫡女是会些功夫的,轻功犹擅。那?条路的尽头,便是苍蓝江。饱读诗书骨子里都是矜高的女子,她怎甘心受辱,死了也不行。
她奔向悬崖峭壁时,杀手似豺狼虎豹猛扑向她。她若是犹豫一秒,便会被扑住,但是她并未有,径直朝前。通向死路,仍冷静到绝然。
她一跃而下,以?一种不可逆的趋势坠入汹涌水浪中,从此,芳踪再难寻。
“那?药,真的神?奇,它让我?和小皇子避开?了剧毒侵扰。我?终是带着小皇子逃出了狙杀,隐于一对老夫妻放柴火的小屋里。当晚,就被发现了......”
那?对老夫妻也都是善良之人,看他们这般狼狈,也未有说什么,默默走了。没多时,送了些水和热面过?来。
吃着热面时,他的泪不请自来,实在?是舍不下娘娘。当下,赠与银钱托两老帮他看管下孩子,自己?重回遇伏的地方。不想等他再回来,前后不到三个?时辰,昭妃没找到,小皇子也没了。
那?两个?老人,也消失,他们竟带走了小皇子。
回忆这段过?去,愧疚依旧能将吴淮宁杀死,他不停地拿头嗑地。
“是我?弄丢了小皇子。”
“我?连死都不敢,我?不知道?怎么去和娘娘说。她拿生机换了我?和小皇子的命,我?去把......”
他哭得泣不成声?,额头也开?始有血溅出。再这么嗑下去,他可能真能把自己?嗑死。
孟清梵给苏星捷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上前,以?蛮力制止了吴淮宁,半迫着他看着孟大人。视线被泪水模糊,他什么都瞧不见?。可他,还能听。
他听到孟大人提步,一步二步......离他越来越近。当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时,孟大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彻,
“淮宁,小皇子他,确实还活着。”
“正是四端。”
那?一瞬,吴淮宁得到了救赎。
就算是即刻死去,也再未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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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佑,炎夏炙阳将这座城池烤了一轮又?一轮,灼灼热意?渗到了地砖里房墙中,想找块阴凉地儿当真是不容易。
郁展博在?孙行舟的引领下,扛着暑意?于城中兜转,终于在?秀水街看了个?合宜的宅子。位置好,也气派,原房主是在?咸佑经商的南境商人,考究落到了细节处。
郁展博看了两次便买了下来,豪气又?爽快。之后,稍稍改动了细节处,又?请了佣仆精心打扫。等定制的桌椅床柜就绪,便可以?随时搬进去住了。
对了,还差一个?门匾。
郁展博因为这事儿找上了妹妹,一进门就道?明来意?,初夏笑着睨他,“怎地连这般小事儿都想着躲懒?” 其实也就是在?闹自家小哥哥,言语和神?色含笑带谑,都不带藏的。
彼时,初夏正搁客栈的厢房中喝茶翻书。吟月在?给她打扇子,让她不要打了也不听。不远处,吟风和吟雪在?一个?大簸箕里挑挑拣拣,看着像是在?处理草药。
这主仆四人,当真是在?哪儿都能怡然自得。
郁展博径直走到了初夏对面坐下,让姑娘能瞧见?自己?脸上的不忿:“躲懒?我?这大热天?到处逛逛买买、张罗这张罗那?,日?日?汗流浃背荷包渐空。初初你?的良心呢?”
话落,初夏都还没来得及应对。吟风便是忽地一抬头,目光精准锁定郁展博,清亮的声?音似玉击盘,“二少,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郁展博目光一转,笑看这急着护主的丫头,“我?哪儿错了,你?给详细说说?”
吟风当即接下话茬,“知道?我?这簸箕里的是什么吗?”
郁展博看向簸箕时,她详细说了,“这是晒干的金银花和草中皇后蒲公英,小姐让弄的,说二少你?近一段总在?外面跑,怕你?中暑,闲来泡些花茶来饮,清热解毒。”
听完,郁展博感动坏了,欣喜睇着初夏,“多谢初初,这回是哥哥错了。”
话落,竟又?把话题带到了宅子的牌匾上,“哥哥学问不行,你?就当帮帮哥哥。而且你?想啊,我?以?你?赠的字制作牌匾,以?后拿这作为噱头,宅子定是好卖,几倍几十倍都抢破头。
“那?可是皇后娘娘亲赠的名啊,珍贵如星云。”
初夏被他逗笑,“就知胡说八道?。我?赠了名,你?要是真卖了,你?看外祖不拿拐杖敲断你?的腿呢。”
郁展博:“......这么好的气氛,提老祖宗作甚。”
初夏是真心疼哥哥的,闹了会儿,便随了他的意?。
赠以?【叩风】二字。
芳满亭,半醉问花叩风。
以?及,等君归。
七月初五,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初夏和洛西一道?搬进了【叩风园】,这也意?味着她在?咸佑有了自己?的地方。
刚住进去,总会缺些东西。
一样一样的添置,虽然细碎,之于初夏,却是难言的乐趣。上一世,她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流连于或繁华或静谧的街头巷尾,看看买买,甚至乎挑些新奇的点心尝尝。
七月初八,她在?洛西和吟月三人的陪伴下,再度去往迦蓝街。
天?空染了霞彩才出门的,一是白日?里暑意?太重,怕侵扰了娇娇人儿;二是,到了夏季,咸佑的商贩,都是摆夜摊,这一日?的营业额竟也差不多。
路上,吟月看到糖葫芦那?对眼儿就挪不开?了。走近细看,发现那?草棍上插的不尽是糖葫芦,还有糖橘糖栗糖地瓜......种类繁多,样样都能勾动人的味蕾。
初夏从不吝于宠溺陪了她一世又?一世的姑娘们:“买吧,我?要那?个?糖栗子。”
小姐都开?口了,吟月自然不会再耽搁了,自个?选的同时,还在?催促吟风和吟雪。洛西见?她们闹得欢,起了试一试的心思,加入到挑拣的队伍。
稍显吵嚷,但没有人在?意?。人间烟火,热烈静谧皆相宜,都是那?样的动人。折腾了一会儿,初夏终是拿到了自己?的那?串糖栗子。软糯清甜的栗子裹了糖,咬一口,外脆里糯,层次感分别,饶是初夏膳食素来精致,宫廷御膳,两辈子都没少吃,都惊艳于这般滋味。
吞咽后,她望向吟月几个?,“原来不止高手在?民间,这美食......”
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初夏自个?儿停的。只因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个?在?书信里对她说今日?会出发的狼崽子竟就出现在?她的眼前,一身玄衣立于人群中,身长玉立气韵高华。
当他朝着她而来,她忽然生出了些恍惚。
上一世,她死去的那?日?。延礼也是着了一身玄衣,仓皇无措地冲向她,他的步子很快很快了,可惜还是未能同她见?上一面。他只能抱着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失声?痛哭,她再痛心再不舍,都只能看着,生生受着悲戚绞心的痛楚。
心口传来细微闷痛时,初夏才从汹涌的悲戚中抽身,清醒凝眸,这才发现延礼已经停在?了仅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他身旁的秦墨初和楚昭和已经不知去向。再看自己?两侧,吟月和洛西几人亦没了影。
初夏好气又?好笑,但暂时顾不上了。
延礼离她这样近,她该走近他拥抱他,同他道?一声?辛苦了。不想,才冲他笑笑,脚步还没来得及提起,便是见?那?狼崽子合抱,微微折腰。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动作,在?如今的他做起来却是潇洒万分,“姑娘,可否认识一下。”
“在?下,荔山四端。”
初夏喜欢这样的见?面方式,喜欢有了皇子模样的狼崽子,脸上的欢喜明晃晃,一身艳色趋浓,“北境初家女,初夏。”
“啊。”初夏配合他演时,都想好后续要说什么了。然而什么也没能用上,不仅如此,还被吓得惊呼出声?。只因在?她话落的下一瞬,延礼竟又?牢牢扣住了她的腰,将她越过?丈高的城墙。
当风在?她耳边轰响时,她下意?识地阖上了眼,嘴角却在?一种无法抑制的趋势徐徐上翘。
怎么孟大人亲自出马都无法磨掉狼崽子一身野性?又?或是,他老人家根本没尽力?
思索,并未能让初夏解惑,但她不甚在?意?。
因为她的狼崽子回来了,他怎么样都好,她都会喜欢。
情愫被他的气息勾动,初夏忽地一侧脸,软馥的唇久违地落在?了他的颈间动脉。
第48章
行进途中, 延礼垂眸看了怀中的姑娘一眼,发现她又阖了眼。
怎地多少次了, 还是没办法习惯呢?
其实他多少是知晓她有些惧怕高处的, 但他仍不管不顾地一次又一次将她带向高处。若是寻根探底,不过?是因为这般时刻她会全身心依靠他,只?有他。懂的东西多了, 有些东西他便再?也回避不了。
正如师父说言,他不强,他便配她不起。
而这种强,是这世间决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
因此他一直在努力,不敢有一刻松怠。然而到了此时此刻, 他成了举世瞩目的荔山高徒四?端, 他的心似还在尘埃处, 要靠这种卑劣的手段迫着她看他, 眼中只?有他。
人?的情绪一旦出现异动, 再?怎么隐藏都好, 总会有印记显现。再?加之他怀中的人?儿素来聪慧敏感, 很快, 她便察觉了他的低落。她缓缓睁开眼, 小脑袋嗑在他的肩上,乖顺又娇柔。
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哄这只?小狼崽,“延礼,是太累了吗?”
“要不要先吃东西?”
这话一出, 她觉得很有必要。
目光开始在四?周梭巡, 只?见几丈远处, 有一藏青色的旗帜于风中呼呼作响。
旗面上印了字,【百谷热卤】。
她开始指挥延礼往那处去, 片刻后,两人?落地。
狼崽儿不得不松手,可?他不愿,脸色有点臭。
初夏定定睨他,十数息后,她忽然笑了,那一瞬,妩媚风情乍现,
“延礼,你在闹别扭吗?”
延礼:“......”
狼崽子闹别扭的时候,不爱说话。从前?是这样,现在似乎还是这样。
他抿着唇,优越的下颚线绷实了。
如此这般,他答不答初夏都有了答案。
这狼崽子是在和她闹别扭,但这真的像话嘛。
自然是不像话的,但他这般,初夏竟是觉得万般可?爱。并且除了她,谁也瞧不见。鉴于此,初夏决定哄哄他。驯狼这事儿,这世间,有谁比她更擅长??
她用空出的那只?手勾起了他的手,缓慢轻晃,
“延礼,你心里有事儿都要和我说,我们商量着解决。”
“夫妻间,诚实相与才能?长?久。”
本是想和他说道理,不想话还未完,狼崽子眸中的阴沉就开始散了,有光破出。初夏看在眼里,回忆自己方才那些话,想看看它有什么魔力,能?让闹别扭的狼崽子忽然开心。
没费劲儿,她便寻到了痕迹。
夫妻吗?延礼也会患得患失吗?
初夏的心因种种猜想生出甜意。这股甜意开始漫开时,她拎着糖栗子,主动走尽他的怀抱。
“延礼,你低下头?。”
延礼不明所以,但他素来听?初夏的,没有任何犹豫地低下头?。然后,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某一个?寻常的瞬间,初夏软馥的面上覆了层薄薄的糖浆的唇吻上了他的脸颊。他嗅到了她身上的淡香,还有糖的甜腻之气。
他不禁微怔,初夏趁机撤开了唇,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微弱音量,“在我心里,延礼永远是最好的,是我再?来一次也会选的郎君。”
“你不用和人?争,更无需忐忑不安。”
要有多在意多聪颖才能?全然读懂另外一个?人?的心思?答案未知,但初夏做到了。她覆了糖的吻她毫无保留的情话抚去了延礼心中所有的惶然,他再?度低头?,额头?抵住她的,低低开口,那声儿就似裹了这世间最珍贵的丝绒,“我是不是很幼稚?”
说话时,他的长?睫时不时颤,又离得这般近,初夏很难不去注意他的睫毛,真的是又长?又浓密,漂亮极了。心跳也因他的忽然靠近失了序,频率乱了套。
只?是这面上,她未显露一点异样,还能?谑他, “我们狼崽子现在才五岁,幼稚点儿是应当?的。”
紧接着,又说, “一只?任性?小狼崽儿罢了,本姑娘是宠不起吗?”
闹了这一通,可?算是把任性?狼崽儿哄好了,两个?人?相偕走近【百谷热卤】。坐定,初夏作主选菜,满满一大海碗。这狼崽子素来能?吃,喂饱他,可?不是太容易的。
延礼埋头?开始吃时,初夏先是凝着他看了会儿,心满意足了,她才又记起自己的那串糖栗子。这几日太热了,就这一折腾,硬挺的糖便开始融了。她咬了一口,脆感消失了,多了黏腻。她不像最初那样喜欢了,但扔了她又觉得浪费。